《旃罗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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旃罗含-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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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翡翠那些开导的台词里头有一层自己都没有发觉的优越感。顺心的人同失意的人谈话很难设身处地地谈到心里去,结果金金变得更加郁闷。
    翡翠独自一人在家的时候常常走到屋顶的晒台上去浇灌她的那些花草,一边洒水一边嘴里喃喃自语:“姐姐又来帮你们浇水了。今天乖不乖?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要跟姐姐说?对了,欢欢,姐姐告诉你一件事情。上次在屋顶受伤掉下来的那只云雀你还记得吗?就是你关照我要我好好帮它包扎的那只小鸟。现在它的伤已经全好了。等到明天我就把它从笼子里边放出来,让它去找自己的家。到时它又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了。还有一件事情也要告诉你们,一个月以后姐姐也要飞了。姐姐要去香港,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一年四季都像春天一样,你们要是到了那里的话就不用冬天的时候躲到屋子里去了。但是姐姐不能带你们一起去。姐姐这次是去做正经事情的。等到姐姐回来的时候你们就认不出姐姐了。姐姐会变得比现在还要漂亮。到那个时候,姐姐就是真正的‘姐姐’了。你们还小,说了你们也不懂。总之姐姐不在的时候你们要乖一点,要听话,等姐姐回来了你们就把身上的小花骨朵全都打开,帮姐姐接风洗尘,好吗?”
    翡翠的眼里,所有的花朵都听得如痴如醉。
    高楼的顶上,不时地吹起阵阵暖风。一缕青丝坠落下去,缠绕在花间,翡翠迎风遐想,并没有察觉。
    自从服用那些由香港寄来的药物到现在,几个月的时间里,翡翠已经明显感觉到了激素的作用。皮肤变得越来越白皙,脖子上的喉结往里萎缩,脸上的皱纹减少了许多。然而她的头发也一天比一天稀少。一个清晨醒来翡翠忽然发觉这件事,枕头上落下一大片漆黑的头发。她先是不太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接着伸手抓起,指间轻轻触碰,心头一阵酸楚。
    翡翠的头发全是将近及腰的长发,花了不少心血护养留蓄才到这样的地步。
    她明白有得到就必定有付出的道理。可是手上抓着大把头发,转眼又看见身边鼾声阵阵的老孙,心中不禁感慨良多。不知得与失之间的取舍该叫人如何适从。
    翡翠准备了一个绣花锦囊,把每天掉落的头发全都收藏在里面。
    幸好平时她有各式各样的发套。头发日渐稀疏的时候,她便戴上各色的假发出入玩乐场所。
    宋晓君见到翡翠差不多每次现身头发都会换上一种不同的颜色,便说道:“你这样子天天换着颜色染头发难道不会伤发质吗?小心以后老了会变成秃子的。”
    翡翠浅齿一笑,背手侧耳说道:“假的。这头发和胸一样都是假货。”
    宋晓君觉得好笑,便说道:“你身上怕是也找不出一块真的地方来了。”
    假作真时真亦假。圈子里的事情本就虚虚实实,扑朔迷离。尤其这个圈子又只有在夜最深的时候才会显形,浸在飘渺的夜色里,所有的东西都失却了本来的面目。
    夜半三更的时候,宋晓君依然还保持着在网上闲荡的习惯。
    充斥着各种性爱符号的网名在深夜全都涌现出来,仿佛是夜里无所归依的一群幽鬼,伺机找寻契合的肉体还魂。所有的聊天过程都像是自己在同自己呓语。不是睡去后的若即若离,而是醒来前的身临其境。
    宋晓君聊着聊着,眼皮几乎都要粘到了一起。同他正在聊天的那人发来一句话:“我是白门。”宋晓君痴痴地凝神看了一眼,猛然间吓得差点跳起来,后脊背上惊出一片冷汗,眼睛立马瞪得老大,仔细一看才发觉对方打的是:“我住百乐门。”
    这时睡意已经完全消失,宋晓君敲击键盘:“太远了。88。”匆匆下线关机。
    初春的梦境都像是用烙铁印刻在视网膜上似的真真切切。
    有一次宋晓君在梦里,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是在做梦,甚至能够感受到这个梦境以外,真实世界中他沉重的身体。可是他却无法醒来,因为找不到梦的出口,他不知该从哪里逃跑。
    等好不容易挣扎着醒过来,直直地坐起身子,好半天回过神,才发觉自己正在白门家的大床上睡午觉。天光晶明透亮,宋晓君走进浴室准备冲洗身子,想要洗去烦躁郁闷,换个心情。
    白门正坐在书桌前翻阅着什么书籍。
    宋晓君走过他背后的时候停住脚步。迎着窗外稀疏的阳光,白门的身影比平时看着缩小了一圈。书桌上端放着一个白瓷的茶杯,冰凉的容器里盛放着蒸汽腾腾的茶水。
    白门忽然回转身,愁容满面地对着宋晓君说:“我们以后不可以再做这样的事情了,从今天起就分手吧。”
    宋晓君惊疑不定,白门怎么毫没来由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惶恐地揉了揉眼睛,白门仍然定坐在椅子上,手捧着一本书册,身子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转过身讲话的迹象。他闭上眼睛,缓了缓神。相信刚才看到的只是幻觉。
    正好这时白门站起来伸个懒腰。
    宋晓君说:“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白门转身看见他,便说道:“总算醒了。昨天晚上复习功课太累了吧?到这里还没说上两句话一躺下就睡了。午饭也还没吃。吃点东西再回去吧。”
    宋晓君摇了摇头。连敷衍的话都不愿多说便转身离开了。
    “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下午三点。”
    宋晓君几次想敲开门到隔壁看看躺在床上高位截瘫的小妹妹,但是这念头始终只是在打开窗户听到收音机的一瞬间才有,转眼合上窗就又忘记了。
    后来姐姐的同学谭建刚又到家里来了两三回,回回都是天南地北地说了很长时间才离开。
    这段时间天气开始逐渐变暖。谭建刚常常趁着宋婷婷不在的时候跟宋晓君单独聊天。一开始总是说天气,谈新闻,漫无边际地东拉西扯。但是渐渐地,话题就会殊途同归朝着一个方向拨转。宋晓君隐隐觉察出谭建刚有点像是在用医生对病人的口吻和自己谈心。那架势就仿佛是如临大敌似的要把宋晓君身上某个病变的部位彻底摧毁掉。
    宋晓君不喜欢那样的方式,所以在谈话的时候他便有意回避开一些东西。
    按着心理医生的术语,那就是宋晓君出现了“阻抗”。非常的不配合。
    谭建刚每次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都要整理一下当天和宋晓君交谈的内容,他发觉这个男孩的心理问题远远比她姐姐描述的要严重得多。恐怕不是短时间里可以矫正回来的。
    光阴的速度不缓不急,稍一用力就紧攥在手心,略一分神就飞逝而去。春天把整个城市越浸越浓,花红柳绿一片烂漫无暇。 大街上送来迎往的人们纷纷戴着阻隔彼此距离的口罩。这一年的春天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整个世界都变得神经兮兮的。一个人走在路上打了个喷嚏,周围一圈人吓得立即弹跳起来,怒目而视,恨不能当场把这个喷嚏的制造者就地正法。
    这年开春后的所有节日都有点虚晃一枪的感觉,还没被逮个正着就已经溜得影都没了。只有四月一号这天还勉强算是名副其实,所有的人仿佛一夜之间都具备了愚弄别人的天赋。
    翡翠在生意冷清的酒吧里见人就笑脸相迎,乐呵呵地说道:“节日快乐呀。”
    金金独自坐在角落里喝着闷酒,眼神像是飘忽在坟地里的鬼火。“天籁”的舞池里旋动着熟悉的身影,和重新翻修前并没有什么两样,连音乐的节奏也是一成不变。唯一不同的是天籁门口少了那块遮挡视线的玻璃屏风,像是少了什么倚仗,站在门口,所有东西都是大致扫上一眼就全盘落在眼睛里,再也没有遮遮掩掩的因头了。
    院子里的气氛不如从前火热,人和人的交谈都不太投入,冷清的院落里只有几缸屋檐下的清水还依然保持着平和如镜的状态,汪着沉甸甸的思绪,泛着当空一轮明亮的月光。
    这一晚段哥没有在酒吧里照看。
    天籁酒吧重新开张三个月时间里,段哥天天都在吧台坐镇,惟恐有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发生。
    然而这天晚上天才刚暗下来就不见了他的身影,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翡翠正和吧台里的服务生聊得开心,她笑道:“要说当女人其实也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别的不说,这每个月惊天动地闹一回就够受的了。还要生小孩,生完小孩还要坐月子,又要奶孩子,又要吃穿照料,想想都要烦死了。”
    服务生笑着说:“你那手术能动这么彻底吗?连孩子都能生得出来?”
    翡翠说:“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你瞧瞧,你就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服务生一边招呼其他客人一边摇头说:“别叫我看见,想想就怪恶心的。”
    翡翠一笑收住,优雅地端起酒杯,朝金金的方向走去。只见金金正喝着一杯金黄色的啤酒。听见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金金打开看时,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于是按键接听。
    “Mark,你快来医院吧,小阿福他不行了。你都这么长时间没来看他了,就算是跟你男朋友闹别扭也犯不着这样,小阿福可是真想着你呢,怎么着你也得见他最后一面吧。”
    金金的脸上没有表情,对着手机轻轻地说了一句:“你打错电话了。”手机“嘟”地一声挂断。
    酒吧歌舞照旧,金金一口饮尽手中的酒水。
    手机屏幕显示最后的通话时间:“2003。04。01。21cn:17:31”。
    “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晚上十点整。”
    黄浦江畔的海关大楼上有一面陈旧的大钟。伴着外滩夜色缓慢沉降,人群渐渐散尽,大钟寂寥孤独地敲了十记声响。仿佛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在细数过往的岁月,声音低沉,荡气回肠。
    段哥正手撑着眺江的围栏,出神地看着夜幕中的黄浦江。
    沈赫站在段哥的身边,缓慢地抽着一根烟。
    两人之间的气氛像是即将要开始一场漫长的对话,又似乎是刚刚结束一段意味深长的交谈。
    段哥先打破沉默,开口道:“我听小可说你决定要离开上海,是真的吗?”
    沈赫耳听着黄浦江水滔滔不绝,嘴里吞吐着烟圈说道:“在这块地方已经呆得有些腻了,想要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城市。然后一切重新开始。”
    段哥接着问:“那工作呢?”
    “所有的事情都重新开始,包括工作。”
    段哥侧过脸看他,正好沈赫抽完一支烟,烟头落在黄浦江中,一眨眼就随波逐流不见了声息。段哥问:“所有的事情。那也包括感情?”
    “没有感情。你是知道的。”
    段哥不语。沈赫也静默。天地间唯有江水流动不息。外滩的灯光逐渐暗淡下来,隔江相望的陆家嘴也在夜色中结束一天的喧闹,渐渐沉睡。
    沈赫把段哥约出来见面,原本准备趁着离开上海之前把平时没机会讲的话倾吐一下。可话到了嘴边,还是缩了回去。段哥提到了感情的事情。沈赫的回答马上冷了下来,连眼神都瞬息变成了蓝色。江风吹在脸上冰凉刺痛,好似里头夹着雨点。
    许多事情不说,并不等于就能忘记。
    沈赫其实早就想把他初中入学那年动的一场手术告诉段哥。
    那场手术改变了他后来的命运。
    从小沈赫是个好动的男孩。初中一年级那年,他得了一场急性的阑尾炎。动手术的时候医生疏忽大意,把麻药的剂量不小心加大了三倍。结果沈赫在手术台上就一下子休克过去没了呼吸。医生紧急抢救,总算把命保了下来。但是他肚子里面许多脏器却因此出了问题。胃黏膜出血,肠痉挛。最严重的是,他的肾脏负荷不了压力,结果出现了大面积的坏死,从那以后沈赫就成了一个几乎没有肾功能的病人。
    没有一个正常的肾,无论做什么事情都特别吃力,简单的日常生活都会比普通人费许多周折。
    沈赫年纪还小的时候不太明白,家里人或是外头知情的亲眷好友都用一种可怜作孽的眼神看他。连凡事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哥哥也像是得了什么人的指点,时时处处对他格外关爱照顾。沈赫总以为是自己身体弱,病病歪歪的样子让人同情。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原来肾坏死不仅仅只是在平常生活中带来麻烦这么简单。大人们那时眼中看着年幼的沈赫,其实都已经在为他长大成人之后的未来暗自揪着一把心。
    后来沈赫从学生时代到工作以后,一直没有交女朋友,年龄一天比一天大了,家里人却从不紧逼和催问他,总是很有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偶尔听到不相干的人好心地提起这事,他们也总是帮着沈赫遮掩圆话。
    沈赫对这些事其实并不在意。即便是在长大一些之后,了解到这场“事故”的影响实质是关系到自己能否享受鱼水之欢,他也没有太多想法。因为他知道自己压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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