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爱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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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爱与死-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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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身花纹般的创痕……
  不同的思想意向,可以使人们在同一处境中分属于不同的世界。
  火焰最后跳跃着消失了……
  黑暗可以重临,死灰安可复燃?
  守夜者的故事已经远去,惟夜留下,以及出没无常的兽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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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的爱与死》 守夜者札记
  一个人的爱与死(1)



  总之: 逝去,逝去,一切一切,和光明一同早逝去,在逝去,要逝去了。——不过如此,但也为我所十分甘愿的。
  ——鲁迅: 《写在〈坟〉后面》
  1这个人
  这是一个从无爱的人间走来的人,一个向坟的过客,一个背负了巨大的虚无,却执著地挑战死亡的人。
  2两间
  精神分析学者认为,人类具有两种本能: 一作爱欲,一作攻击;一作生存,一作死亡。两种本能冲突的结果,每每体现为单一的倾向,于是成就了世上的许多宗教家、艺术家、伟大的统帅、血铁宰相、强盗、刽子手、书报检查官、裁缝匠,各种类型的人。对他来说,两种本能冲动却都是同样的激烈,相生相克,缠斗不已。当此明与暗,生与死,过去与未来之际,他不能不呐喊且彷徨于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之间。
  3相关的世界
  为他所爱的有限的几个人,已经渐次地归于陨亡,或竟自沉没;惟余无所可爱的茫漠的世界在身后。但他屹立着,一如从前般地抵挡迎面的刀箭;他总觉得这世界与他有关,毕竟这是所爱者曾经存活过的世界——
  复仇的战士!
  4摧毁性打击
  无爱的婚姻,对他一生的打击是带摧毁性的。
  结婚时,正值青春的盛期,他却感觉着突然衰老了。东京,北平,革命的浪潮起伏无已。然而,身外的青春固在,于被禁锢的生命又有什么关系?因此,无论杀人或自杀,他都可以毫无顾惜地一掷身中的迟暮。
  在会馆的古槐的浓荫里,钻故纸,读佛经,抄古碑,无非借此从速消磨自己的生命,虽然,这也未尝不可看作政治高压之下的一种麻醉法,如刘伶们之食五石散,但是鳏居的日子显然给他整个的反抗哲学涂上了一层绝望的底色。即使后来投身于《新青年》,做小说,写杂感,一发而不可收,却也同样出于无爱的苦闷,就像当时他所翻译的一部颇具弗洛伊德主义色彩的文艺论集称指的那样:“苦闷的象征”。
  5苦闷与创造
  《补天》的女娲,其伟大的创造,惟在无爱的大苦闷中进行。
  6遗产
  他深爱着他的母亲。
  正是他所深爱的人送给他以一份无所可爱的礼物: 朱安。命运的恶作剧。然而,这是不容违抗的,因为血脉是不容违抗的。或如他所说,她是一份“遗产”,那么在接受这份遗产之前,他已先行接受另一笔更大的遗产——传统礼教——了。
  说及战斗,他曾说自己从旧营垒中来,反戈一击,易制强敌的死命。对于家族意识的暴露,他是刻骨般的深入,这不能不归因于他所亲历的一份沉痛。
  许寿裳丧偶后,他写信劝慰道:“子失母则强。”他所以愈战愈强者,莫不正是精神上丧母的缘故?自婚姻事件之后,大约已因深味这“亲子之爱”的恐怖而远离他的母亲了。
  7可怕的牺牲
  他有一则随感录,记他读了一位不相识的少年所寄的一首题名《爱情》的诗的感想。
  诗里说,他夫妻两个“也还和睦”,就是不曾“爱”过,仿佛两个牲口听着主人的命令:“咄,你们好好的住在一块儿罢!”他感同身受,当即发挥道:
  爱情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中国的男女大抵一对或一群——一男一女——的住着,不知道有谁知道。
  我们既然自觉着人类的道德,良心上不肯犯他们少的老的罪,又不能责备异性,也只好陪着做一世牺牲,完结了四千年的旧账。
  做一世牺牲,是万分可怕的事;……
  我们能够大叫……要叫出没有爱的悲哀,叫出无所可爱的悲哀……我们要叫到旧账勾销的时候。
  8两重性
  观念的激进主义者,
  行动的保守主义者。
  9觉醒
  克尔凯郭尔说:“与整个19世纪相违抗,我不能结婚。”存在主义哲学家以抽象语言掩盖了关于丧失自我的未来的恐惧。
  他成婚在20世纪初,正是中国现代思想文化刚刚发轫的时刻,个性解放的时刻,充满尝试与突破机会的时刻。这个“人国”乌托邦的建造者,深知自己犯下的“时代性错误”,但是,他无力纠正。所以,他说:
  “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
  10爱情与婚姻
  爱情源于爱欲,是爱欲的升华。
  爱情是敞开的,自由的,是心灵的契约。在本质上,它是蔑视世俗的,因而是无畏的;当它一旦被家庭转译为组织的语言,便变得颇多忌讳了。婚姻使爱情物质化,法律化;作为两性结合的形式,它是公设的关于爱欲的封闭系统。
  爱情并不等同于性爱,由于灵魂的参与,从而具备了高出于动物性的内容。它是关于人的本质的最完整的体现。
  爱情只是个体与个体之间的一种关系,富于良好的弹性;当它被婚姻实体性地置于一个固定的空间之内,便构成了某种现实环境。这样,婚姻得以一种团体的性质改变爱情的个人性,成为个人的异化力量,从而失去了人性本真的广度。在婚姻中,爱情是隶属的,是被支配的团体所有物。可以说,婚姻是奴隶制在现代社会中的最后一处安稳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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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的爱与死》 守夜者札记
  一个人的爱与死(2)



  11夹击中
  无论对人类还是对个人而言,爱情都是柔弱无助的;它经常处于死亡本能与死亡文化的夹击之中。
  12流放
  他的哲学既然以生命为本位,那么,作为生命活动的基本形式,爱情不能不成为他所渴望的人生。可是,他太重视精神了。灵与肉的自然结合难道是可能的么?这个怀疑论者,即使怀着一种高远的理想,最后也不能不把自己放逐到荒原中去。
  13雨和雪
  《雪》说,朔方的雪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这雪,已经如他永远失去江南时期的那种滋润美艳,甚至隐约于其中的青春的消息了。
  14剪绒花
  小说《在酒楼上》以苍凉的语调,述说一个无所爱的记忆: 因为南归,辗转买得红剪绒花,意欲送给邻居姑娘阿顺——我知道,那是她所喜欢的。带到老家,打听得阿顺已经在出嫁前病殁,再也无法用它装扮苍白的青春了。托人转赠阿顺的妹妹罢,这妹妹一见我就飞跑,大约将我当作狼或别的什么。那么,剪绒花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爱是没有对象的。
  15馈赠
  他说《我的失恋》,旨在讽刺流行的打油诗,其实一如《他》以及其他白话诗一样,都是爱的独白。其一,是说我的所爱在寻找不及的地方;其二,爱人所赠与我的回赠完全的风马牛: 百蝶巾——猫头鹰,双燕图——冰糖葫芦,金表索——发汗药,玫瑰花——赤练蛇,彼此的价值并不对等。据考证,后者正是他平素所喜欢的。事情如此悖谬,难道爱,真是可以期待的么?
  16影的话
  于是,有《影的告别》:
  朋友,时候近了。
  我将向黑暗里彷徨于无地。
  你还想我的赠品。我能献你什么呢?无已,则仍是黑暗和虚空而已。但是,我愿意只是黑暗,或者会消失于你的白天;我愿意只是虚空,决不占你的心地。
  我愿意这样,朋友——
  我独自远行,不但没有你,并且再没有别的影在黑暗里。只有我被黑暗沉没,那世界全属于我自己。
  17他和她
  爱有一种偶然性。爱是瞬间的发现。
  在人生的某一个驿站,正当潮流汹涌的时刻,他和她突然相遇——相爱了。
  18两位女性
  在女师大,他遭遇过一位年轻的女性许羡苏。大约他们是亲密的罢,所以曹聚仁在一部关于他的评传里,称她为他的“爱人”。因为她,他写了《头发的故事》;她对他的生活——其实是生命的相当重要的部分——表现过女性特有的关怀;在他逃难期间,也是看望最殷的一个。后来,他偕同另一位女性,她的同学许广平离京南下,每到一处,必有明信片报告行止;除了通过她报告母亲,其间,想必还受了一种近于赎罪的心情的支配的罢?但无论如何,他已经决定同后者比翼南飞了。
  与许广平等合影。(1927年8月19日摄于广州西关)
  感情这东西是无法分析的。
  抵上海时与许广平、周建人等合影。(1927年10月4日摄于上海)
  他所以最终选择了后者,自然有着种种的因由;但是,可以肯定其中最重要的方面是: 她是一匹烈性的“害马”。
  19选择
  “害马”以身相许,在给他带来无比的欣慰的同时,也带来了无穷的忧虑。
  从为“害马”剪去鬃毛的那天夜里开始,他就紧张地思考着面临的问题: 是同“害马”结合呢,抑或做一个婚姻形式主义者,继续过一种独身生活?他同时写了两个小说: 《孤独者》和《伤逝》,可见过分焦虑的灼痕。如果拒绝“害马”,自己将要成为魏连殳,最后弄到无人送殓的地步;如果生活在一起,则势必不但连累“害马”做牺牲,而且自己也会像涓生似的变得一无所有,惟存永生的悔恨与悲哀。
  离京前,他曾将司马相如的《大人赋》书赠川岛,结句是:“必长生若此而不死兮,虽济万世不足以喜。”仙乡是不足留恋的,他决心走出禁欲主义的境地。即使时已至此,他仍然瞻前顾后,犹疑不决。在厦门和广州之间,两地传书,也还有过将近一个月的关于“牺牲”的讨论。
  爱一个人是艰难的。对于爱情,他原来便很自卑,由于年龄和健康的缘故,怕因此“辱没了对手”;再者,是对于地位的考虑,在他看来,这同经济生活是颇有些关联的;最后便是“遗产”问题了。其实,所有这些,都经不住“害马”的一一冲决。“不要认真”,她告诉他说,“而且,你敢说天下间就没有一个人矢忠尽诚对你吗?有一个人,你说可以自慰了……”在他摸索异日的道路而需要“一条光”时,她给了他“一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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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的爱与死》 守夜者札记
  一个人的爱与死(3)



  20宣言
  “我先前偶一想到爱,总立刻自己惭愧,怕不配,因而也不敢爱某一个人,但看清了他们的言行思想的内幕,便使我自信我决不是必须自己贬抑到那么样的人,我可以爱!”
  他终于说了。
  21一种战胜
  “我可以爱。”在这里,爱是一种权利。“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子君说的,同样是爱的权利。五四时代的著名的题目:“娜拉走后怎样?”说到底还是爱的权利问题。
  没有权利观念的爱情,其能否存在是可疑的。
  为了争取爱的权利,而终于背叛了婚姻;对于他,可谓个人主义对人道主义的战胜。
  22冲突
  两人结合之后的第一次冲突,即关于害马的职业问题。
  她要到社会做事,应友人之邀去编辑一份杂志,不要像子君那样“捶着一个人的衣角”过日子,实在很有点“新女性”的气魄;作为五四战斗过来的老战士,本当表示欣赏的,至少应当尊重她的选择,然而竟不然。
  他并不赞成两个人分开工作,倘使如此,岂不是又要回到从前独战的境地中去了?于是他替她预备了一个计划,就是从他学日语,以便将来从事世界最新思潮的译介工作(当时,社会科学一类书籍多从日本转译而来)。这是极有益于中国的。可是,如此终极性目标,岂是一般人所可抵达?即便计划是万分完满的罢,也当由本人作出,无须乎从外部施加压力的。
  最后,她屈服了。
  在职业问题上,他的谋虑是广大深远的,但又明显带有自私性。或许,爱情正好因为自私而不同于人类其他的社会行为。没有哪一位伦理学家主张爱情是完全为他的。倘不需要接受对方的任何东西,大约自己也决不会将所有这一切给予对方。
  23返回
  致命的是婚姻。
  《伤逝》怀着深隐的恐惧言明婚姻的束缚性,权威性,言明爱与死的二律背反。然而身不由己,他已经落入网中。
  本来,选定“同居”的现代形式,是最适宜于爱情的自由栖留的。可是在事情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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