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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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层楼-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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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快说。”福寿道:“我午后到那里去时,炉姑娘正焚香端座,诵‘金刚经’呢。”璞玉急道:“好姐姐,你快一点说了吧,我到底怎么惹恼了他?”福寿道:“忙甚么,你听我细细的告诉你。我看他诵经,遂把画眉拉到竹下,在那块洞庭石上坐着,向他说了你的许多好意,又问了他是甚么缘故。他说:‘我也为这事劝了姑娘,我们姑娘说的是也有理,他说:“我自来这里,一则是客人,再则住在人家这里,自知凡事都得让着些,也没有怠慢他之处,他却如何处处比别人轻慢我?我虽不好,他或不理我,或当面指责,亦无不可,为甚么背地里向人喋喋,二心三性的说我,这是甚么意思?说也罢了,原是该说的,又如何随和人家与我造出许多议论,比拟非人呢?他也并非比我更近的骨肉亲戚,也不见他比我更亲敬他的去处,我既被人家厌着嫌着,还有甚么脸儿去寻他?他在背地里那么排我的不是,非议褒贬,又何必在众人跟前装出那般亲热的样子,是骗谁?给谁看?说起来我妈蚂也象和我呕气似的,偏偏硬按着头把我留在这里了。我已打定了主意,守口闭目捱着,等候回家的日子罢了,还把我怎么样呢!”说着气得他哭起来了。你们那个大爷也忒没情意,行出这等事来可是使得的?’我又央求他说了许多,问他如何才能解释你的过错,两下和好的法子。他说:‘这也不用别人:“解铃还颓系铃人”,叫他觑着我们姑娘乐意的时候或是高兴的时候,索性亲自前来,诉以真情,赔个不是倒好处。’我又求他:‘我们那里知道你们姑娘甚么时候乐意或高兴呢,还是求你送个信过去才好。’他低头想了半晌说:‘也罢,我看着机会,就以这里葫芦门上插竹枝为信罢。’我刚要问他何时插时,我们德姑娘到了那里,画眉迎出去了,我也就回来了。你到底向谁说了他的坏话?”璞玉听毕,想起在绿波堂说他二性子,原是语出无意,如今却牵出这许多纠纷,又听起炉梅的话,句句都十分有理,越想自己越错了,心中追悔不及。遂拉着福寿的手央求道:“好姐姐,‘盐贵咸,事贵全’,还是求你周全这事,替我留心瞭着,我因每日上学,没工夫望着他,日后必重重的报你大德。”福寿笑着点头应承。
  且说璞玉一日坐在学房,心中闷闷的,无情无绪,自窗内仰望长空。当时正值四月下浣,只见阴云密布,天将落雨,一群群燕子翔空,往来穿飞。忽从西方翩翩飞来一只修尾垂铃的紫燕,在学房檐前,高翱低飞,巧喉啭婉,向璞玉呢喃不休,如有欲言,展转飞舞不去。璞玉在院内时,已听得炉姑娘为绿竹斋的燕子系铃之说,心知必是那里的燕子。困思念炉梅心切,挥笔立就八句五言诗,诗曰:
  谁家貊秀燕,锦尾把铃悬,霓裳云下隐,佩玉风上孱!
  传意到书院,寄语送天边,借诗抒痴念,还报尔主言。
  方写罢放了笔,先生早来看见,唤过璞玉去道:“老爷命你撂开诗词,用心读书,你还不听,又弄这个。你虽然是这上头好些,不去用心学真正学问也是枉然,凡事都有个根本,不务其本反求其末,又有何益?”说着自《孟子》里翻出一章,命璞玉念,璞玉念道:
  任人有问屋庐子曰:“礼与食熟重?”曰:“礼重。”“色与礼熟重?”曰:“礼重。”曰:“以礼食则饥而死,不以礼则得食,必以礼乎?亲迎则不得妻,不亲迎则得妻,必亲迎乎?”屋庐子不能对。明日之邹以告孟子,孟子曰:“子答是也何有?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金重于羽者,岂谓一钩金与一舆羽之谓哉?取食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食重?取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色重?”
  经济道:“应该珍重这一段书的本末二字,譬如:岑楼极高,方寸之木极短,不先齐其本,而竖木于岑楼之梁,谓木高于楼者,可乎?文之理岑楼也,文之艺方寸之木也,不可误以方寸之木高于岑楼,凡事皆须务其根本。”又道:“我整日与你讲书,你却只是不言不语。求学之道,须问所不知与疑难,不然如何将‘学问’二字联起来了呢?从今而后当求文理,以敬学问,不可贪溺于诗词了。”璞玉答应归座。
  经济先生方起来,欲为学生们讲书,只见跟贲侯的小厮走来道:“老爷有请先生。”经济遂即整了衣冠,往润翰书屋去了。
  未几,那只悬铃的燕子又飞来,径进房内,绕屋而飞,璞玉即起来吩咐学童们将书房门窗都关了,众人赶着捉住,将线来把方才写的诗系在燕尾上,开门放了。只见那燕子铃声丁丁,带了诗,冲霄而起,又落将下来,往绿竹斋去了。
  璞玉见了大喜,理了理四书。为应付先生之教,寻出一二不解之处,等到先生回来,便捧着《鲁论》问道:“当殷纣无道时,其庶兄微子去国,诸父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身死,孔子称‘殷有三仁焉’。我想:‘自谓无益于我宗祭,生何为乎哉?’而舍命死谏以至见杀者,乃是比干。暂避以不断其祀,不忍坐视君国之覆亡者,乃是微子。此二人一去一死,各成其节,诚可谓大仁者了。所疑者箕子其人,论忠则未进一言之谏,论智则未能避其祸,蒙贱辱而为之奴,又如何得与微子、比干同论呢?”经济先生大喜道:“好,这个疑问,我与你说其详细,你可仔细听了!凡大贤之行有三,一曰直受患难,二曰传道于圣,三曰教化于民。此三行者,箕子皆能之,故孔子屡书于六经。纣王之世,悖乱国政,以至天威不能引以为戒,圣道不能传而为用,故比干谏而死,微子去之。此二行皆为他人所尽了。隐其睿明,逆来顺受,以守其规,暗而不误,泯而不亡者,箕子其人也。故易云:‘居明夷如箕子,乃贞之至矣。’嗣后天命维新,圣人出世,遂为圣人之师,以宣大道,知周室之纲纪而建大典矣。故书云:‘箕子作洪范,传道于圣人。’后封于朝鲜,昌道治俗,于德不陋,于人不疏,奉殷之祀,以正外疆,此其所以教化于民也。故谓之大贤。倘或周时不至,殷祭不亡,纣王幸得善终,以至武庚承其乱政,则比干已死,微子已去,国无其人,谁复能兴而治之?此亦世事之不可测也。故箕子之忍辱循时者,盖亦有所欲为也,如何不称之为大贤呢?”璞玉听毕,如开茅塞,豁然明了,深深敬服先生之学业,从此遂专心致意于学问了。
  傍晚放学后,自逸安堂到介寿堂来,见老太太往炉如阁拜佛去了。走进后院见众丫头喧笑玩要,璞玉遂入其群也玩了起来。正玩得高兴,忽然福寿走来,立在西角门上笑着招手儿,璞玉忙走过来,福寿附耳低声道:“绿竹斋的葫芦门上已插了竹枝了。”
  璞玉听了,喜不自胜,一口气儿飞跑而来。欲知二人之事,且听下回分解。
  诗曰:
  春来时时往村东,掸袖开怀迎清风,
  深榆暗柳无人遇,却闻黄鹂为我鸣。

第九回 咏花池乐中寻乐趣 赐吉簪错上错凑合
  话说璞玉听得福寿说,葫芦门上插了竹枝,料到是画眉所为,乘此机会,欲与炉梅分辩情由,遂飞跑而去,福寿也远远的跟了过来。璞玉远远望去,却不见插着竹枝,不觉怔了,回头见福寿来,便说哄了他,恼了起来。福寿道:“我如何哄你,想必画眉也为你费心呢!或许因为有甚么人进来,又拿下去了,也未可知,我且进去看看。”说毕走进去过了好一会子才出来道:“原来是西府寅二爷的德氏太太和他姑娘,今儿早晨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如今回去时顺路进来的。我们福晋太太和姑娘们也都在这里,满满一屋子人,我们走吧。”璞玉听了,顿时扫了兴,无精打采的走到凭花阁来。德清、熙清等真个都不在家,只有丁香看着两个小丫头扫地。
  璞玉遂在北面的一把雕椅上坐了。丁香斟上茶来,就与他闲谈起来。未几,德清等送了二太太回来,见璞玉在此,遂笑问道:“你甚么时候到这里来的?近日你怎么了?怎么和炉姑娘连话都不说了,就是和我们也不大见面了呢?”璞玉道:“还说炉姑娘作甚么?我正受着他的委屈呢。”遂将向福寿说的话一一说了一遍,一边又求和好的法子。德清听了偌多的事笑道:“原来有这一大堆事,你也不必着急,且把这事撂开,我在福晋姨娘跟前替你圆成圆成就是了。他不理你,你也只当不知道,行你的事去,待我慢慢想个法子,瞧个机会和哄和哄就是了。”
  书中有话即长,无话即短,转眼已至端阳节。当日清晨,各房门上插了香艾,人人胸前带了坠虎,学房收功,深闺停黹,互送粽子、枣儿、糖儿等物,内院极为热闹起来。早茶后,璞玉同众姊妹都入会芳园来玩耍,只见丹若红花、萱草绿叶,南风微动,轻拂雾縠,说不尽的好处。大家嬉笑玩耍了一会子,吃过午饭,众孩儿又都入荷花池水中沐浴。
  当日,独不见炉梅出来,熙清笑道:“你们看,我们炉姐姐竟这么懒惰,这般佳节,也不出来逛逛。”德清笑道:“可不是,炉姑娘怎么了?如何不曾出来,待凉爽了,我们大家闹他去。”那时,浴水的丫头们中,有想采莲的,请熙清上船划船玩,也有斗捕鱼的,也有淬水的,也有闻花蕊的,也有并肩携手说笑的,也有互推或拉互相格支玩耍的,直闹得碧水泛花,红莲摇影,好象添了许多女孩儿似的。正在嘻嘻哈哈大笑喧哗,只见老太太屋里的秀凤走来笑道:“你们玩的好热闹啊!听说外头又来了六,七个丫头呢,管家奶奶们因今儿是羊公忌,日子不好,所以要明儿才带进来相人,谁知老太太不肯,吩咐当值的媳妇们叫去了,若果都能挑上,我们这里岂不更热闹了?”德清问道:“都是那里来的丫头们?”秀凤道:“听说都是从南面买来的呢。”
  德清笑道:“南面来的丫头们都是聪明娇俏的,又伶俐又懂事,不似北面的丫头呆头呆脑的。”秀凤笑道:“姑娘也忒小瞧人了,我们北面来的都是愚昧邋遢的了?我本坐定是个笨拙的罢了,太太屋里的锦屏姑娘和姑娘屋里的丁香他们也都是北面的人,如何一般也都是聪明俊俏的呢?”德清笑道:“北面的人与北面的人不相同,这起人中但你一个也太愚顽秽浊不堪了。”二人正取笑,只见璞玉手里拿着一张纸,踱过石桥来笑道:“姐姐,我看他们拔荷花,对景写了一首诗,也不知和与不和,姐姐请看。”说着递了过来,德清接过与秀凤同看:
  人在花中不知香,远隔对岸气芬芳,
  卸妆仙女施隐术,但闻声息人影藏。
  德清笑道:“这却有趣,我们也去每人写一首何何?”璞玉指道:“桥那边百花深处,来山轩上现摆着文房四宝,我们到那里写去。”说毕在前引路,大家齐至来山轩写诗。先看德清写的:
  采花美人唱新歌,劝君莫作悄语科,
  西岸林中隐身立,眼看鲜花耳听歌。
  秀凤笑道:“这虽对了大爷的诗,意思却是一样的。”又看熙清写的:
  不知谁家黄花女,远来登舟泛清波,
  巾果兰浆不为力,辄到花下争先折。
  璞玉笑道:“妹妹方才从船上来,所以写了自己的事了。”秀凤也写毕,笑道:“看了我的诗你们可别恼。”众人齐来抢着看:
  欲摘鲜花犹迟迟,整袖抚鬓暗自思,
  竞相攀折连理枝,不知良缘应于谁?
  瑞虹看了先笑道:“这蹄子坏了,这早晚就想女婿了?”秀凤听说,红了脸,掷了笔来格支瑞虹,众人也大笑起来。璞玉德清二人,又各写了一首。看璞玉写的道:
  贵家使女清晨起,新施脂粉去采花,
  笑耍忘情云鬓乱,母命对镜看自家。
  秀凤笑指瑞虹道:“好,好!你看,倒是个有真缘分的人呢!不然如何入大爷的诗了呢的?”再看德清写的:
  两家姊妹一般娇,一水相隔通小桥,
  曾约早来相聚会,迟会泛舟施罚约。
  众人看毕都大笑起来,遂共坐了船,命秀凤一人撑着,顺流往绿波堂钓鱼去了。这里众人在花园游玩,不在话下。
  且说,炉梅自那日看了燕尾上系来的诗,便知是璞玉所为,虽有些回心转意,却没有寻他去的理,无情无绪的到了端午节。
  这日早晨起来,只往介寿堂、逸安堂两处去了回来,也不去会别的姊妹们,独自坐在内间思想起来:“若在家里,如此佳节,同着自己姐妹和下面的丫头们说说笑笑,采千之上,香车之中,随意玩耍,除了琴默姐姐再也没有比我尊贵的了。如今却无故的寄人篱下,不得随意多行一步,多说一句,况且他们姊妹们,又自类聚,不来理我。也不知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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