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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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镜子-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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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翻来覆去地思索,最后觉得想明白了,死不是别的,什么都不是,死只是再不能见面的意思。然而想明白这点对我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反倒让我更受不了啦。 
  龙生没了,我再也见不到他的圆脸蛋了,想到这儿胃绞成一团,疼得我恨不得给自己一刀,把肚子里的东西掏出来扔了。我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想象自己血流成河,快要死了,干脆咕咚滚到地上。我窝着一动不动,凉气嗖嗖往上冒,就像躺在冰箱里似的。我感觉身体一点点变凉了,越来越凉,凉到骨头缝里,这感觉挺过瘾。我就要死了,脸色惨白,呼吸微弱,身体冰冷,我挣扎着给我妈留了一张条:我走了,把我和龙生埋在一起。 
  我妈攥着我的手,哭得死去活来。 
  龙生也哭了,胖乎乎的脸上满是眼泪,王高,王高你醒醒!我困难地睁开眼睛,你、一定要、要给我报仇! 
  后来我实在太冷了,哆哆嗦嗦爬回到床上,盖上被子,可还是冷,怎么都冷,这时我真怕自己要死了,难道就这么死了吗?这也太惨了。我不干,这绝不成…… 
  现在我有了一件事,干完了我就准备死,怎么死都成。这件事是:把我恨的人全部干掉,用枪消灭。 
  不是什么人都能弄到枪的,可我能。那把枪就放在姥爷屋桌子的抽屉里,是他从一个国民党师长手里夺的,上面刻了一行小字儿,纪念什么什么战争,109。我妈告诉过我109是个团,姥爷的团,那把枪叫勃朗宁。我的计划是先配好钥匙,等白天他们逛菜市场的时候我就稳稳当当进去,把枪拿到手。 
  拿到枪以后,天哪,先干掉谁呢?我的脑子转得跟飞轮似的,直冒火星。 
  第一个,他妈的就陈地理了。陈地理这种人我太清楚了,草包蛋一个,只要枪口一对着他他就得昏过去,我得准备好凉水,不能让他糊里糊涂就死了。 
  嘿,醒醒,你个老王八蛋,看看我是谁! 
  他哆嗦着不敢看我。 
  你知罪吗? 
  知、知、知…… 
  知个屁!听着,人总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知道谁说的吗?毛、毛主席。知道你是什么吗?鸿、鸿毛,呸,鸡巴毛。 
  是,是。 
  怎么样,准备好了吗? 
  陈地理一听,摇摇晃晃又昏过去了。我赶紧再打水去。   
  没有子弹(30)   
  第二个该轮到我爸了。我要让他给我跪下,他当然不跪,还他妈挺凶,你小子给我……滚字还没说出来,一发子弹就从他脑瓜顶上嗖地擦过去,他扑通跪那儿了。 
  把钱掏出来。我说。他把钱掏出来。 
  都给我吃了! 
  什、什么?他举着那些钱,不懂怎么吃。吃!我用枪杵着他的鼻子,他一张一张把那些钱吃下去,吃得直翻白眼儿。我得让他先消化消化。 
  还有王继良。当然他离得远了点儿,要不就算了吧,他要死了我奶奶肯定不好受。威哥嘛,我还在考虑之中。他从拘留所一出来就让他爸送青岛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没想好要不要他的命,也许不至于,可我得让他肝儿颤。 
  我考虑了半天,决定让那姥爷活着,不管他多可恨,起码他没骗我。他讨厌我我还讨厌他呢,公平合理。 
  我按计划先拿到我妈的钥匙,这很简单,跟玩儿一样,然后去了趟六里铺自由市场,配好以后把钥匙往床上一扔,她以为是她自己搁的,收到包里了。 
  下一步是姥爷的钥匙,这就难多了,只能是晚上,等他睡着了。我记得小时候在他家住的那几天,大院里有个吹号的,号一响他就关灯,全家都得躺下。我妈解释说他们当了一辈子兵,别的没落下,就落下个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现在吹号的人没了,换成了录音带,时间没变,早五点半晚九点半。挺好。 
  就在我准备采取夜间行动的时候,蔡小妹找我来了。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个女孩儿。我一见那女孩儿就傻了,那不是龙生他妹嘛。 
  她和龙生长得太像了,我不由得死盯着她看,弄得她脸通红。 
  蔡小妹怀疑地望望我,你们俩认识? 
  对,我认识她哥。 
  瞎说,她没哥。 
  她有,叫龙生,是吧? 
  龙生他妹有些奇怪地望着我,忽然笑了,我差点儿叫出来,神啦!我早就有这样的发现,世上有些人,不分外国人中国人,也不分男女老少,长得特像。你一眼看见一个卖报纸的,想,这人我怎么见过呀!想来想去,想得要发疯,最后想起来了,他是你在电视里看见过的那个人,叫希特勒,一模一样的左分头,耷拉着。这样的事我碰上不是一回两回了,可我从来没见过和龙生这么像的人。她笑起来眼睛眯成两条缝,脸粉嘟嘟的,像个发面团子,眉毛弯弯的像月牙,有点像女的。不对,她本来就是女的。 
  小静,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哥,他骗人吧! 
  没。我有个表哥。 
  她这么说倒真叫我想不到,我立刻接过话茬,你哥好吗? 
  她一愣神儿,挺好的。 
  他现在干什么呢?我不甘心,又问。 
  原来干什么现在还干什么。她倒挺会说。 
  你什么时候见着他的?他还那么胖,跟头猪似的?我忍不住继续挑衅。 
  这个叫小静的再也憋不住咯咯笑了,蔡小妹扫了她一眼,她笑得弯下腰。 
  好哇,你们骗我哪!蔡小妹尖叫起来,伸手要打她,小静就躲。两个人围着我绕了八百多圈,绕得我晕头转向,心里美滋滋的。 
  后来,蔡小妹问我谁是龙生?我不想告诉她,可是看在龙生他妹的面上我说了,说完心里就堵得慌。小静和蔡小妹合租一间房,她在一家美容院给人洗头。我问她洗一个头多少钱,她说要看什么样儿的头了。我说要是我的哪?她又咯咯乐了,她爱笑这点也像龙生。蔡小妹打断我俩的谈话,问我过得怎么样,她一直想来找我玩,可又怕我去深圳了。 
  去深圳干吗?我一下都没明白,马上反应过来,对对,你来得太及时了,不然我就上我爸那儿去了。我看着蔡小妹的表情,觉得效果不理想,马上又加了一句:去香港。 
  香港! 
  对,香港。 
  去干吗? 
  我爸在香港啊。 
  他不是在深圳嘛。 
  现在在香港了。   
  没有子弹(31)   
  蔡小妹两眼放光,羡慕地望着我,我都有点坚持不住了,赶紧问她过得怎么样? 
  我问了许多问题,她们每天吃什么,几点上班几点下班,有没有礼拜天,休息不休息,洗头累不累,打不打算回家?老板对她好不好?问着问着突然发现蔡小妹不见了。 
  她拿着一块烤白薯,远远落在后面。 
  咱们过去吧,小静说,一边冲蔡小妹使劲挥手,可她老看不见。 
  等等。我叫住小静。 
  她扭头等着我,面带微笑,嗨,你要不说话我可走啦。 
  我一时冲动,想告诉她我马上要有一支枪了,当然我什么也没说。 
  我请她俩到饭馆吃饭,要了一盘煮花生米,一盘小葱拌豆腐,一盘四川泡菜,我是算着口袋里的钱要的,当然还要了两瓶啤酒。不一会儿她们俩就吃得哆哆嗦嗦,我也有点流鼻涕。蔡小妹好像又高兴了,说香港有这有那,有条女人街,东西很便宜。我说去香港要买就买金子,因为假货少。她立刻把右手举到我眼前,你看我这个真的假的? 
  她带着一个又大又粗跟顶针似的家伙,不可能是真的。 
  听我这么说她冲着小静吃吃笑,小静也笑,两个人笑个没完,笑得我都腻歪了。 
  告诉你吧,是真的。 
  瞎扯。 
  瞧,他还不信,她撇撇嘴,你跟他说。 
  小静告诉我这戒指是蔡小妹她叔的,她叔是包工头,给她戴两天玩玩,是真的。 
  给,好好看看,别到时候真假不分。 
  我把那个老大的顶针套到小拇指上,在阳光里那家伙黄澄澄的,说不出好看还是难看。这就是金子,金子就是这德行的。 
  你带着吧,小妹大方地说,等走的时候再还我。 
  上哪儿?我问。 
  香港呀! 
  一口啤酒差点把我呛死,就差把心肝儿肺咳出来了。两个女孩儿又拍又捶,对我真不错。吃完牛肉拉面身上暖和了,我们站在马路边又聊了半天,因为我不怎么想走。可小静说她得上班去了。 
  蔡小妹拿眼睛瞟着我,你呢?她似乎有所期待,可我突然没了心情。 
  我说我也有点事儿,等从香港回来跟她联系。我一边说,目光却从小静脸上扫过,不由得挤了挤眼睛。 
  她笑着,很平和又很狡猾,我弄不清她是不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也许她是装糊涂。她不是龙生他妹,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可我觉得有点喜欢她。 
  我假装匆忙地转身离去,走出一段路忍不住回头看看,只见那两个女孩儿亲密地挽着胳膊,边走边说边乐。我心里忽然别扭得要命,倒不是在乎她俩议论我什么,而是觉得很孤单,孤单极了。我极力想象身边有个伴儿是什么感觉,想象小静挽着我的胳膊,想来想去不对劲儿,倒不如蔡小妹挽着我更合适。我可以逗她,骗她,想怎么骗怎么骗,只要她高兴就成。 
  我接触的妞儿真是不多,喜欢的一个没有。我觉得她们有一个算一个,都犯一个毛病,喜欢受骗。你要是不骗骗她们,她们就觉得你这人没意思,不值一理。你要是和她们说实话那就傻了。说到这儿还是女孩儿聪明,人家就懂得自我欺骗这个窍门,玩得还挺好。也有玩不好的,我妈就算一个,她根本不会玩,可她也不是女孩儿了。 
  有一会儿小静的笑脸老在我眼前晃悠,弄得我心里乱糟糟的。要是龙生真的有个妹妹就好了,那我就把她当成我的妹妹,一辈子养活她,对她好,她想要什么我给她弄什么,一辈子不干别的,就干这一件事,那样该多好啊! 
  屋子里真黑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可不是形容,我真把手举起来了,可看不见它在哪。我觉得自己像个瞎子,原来人要是瞎了还真不好办,不敢动,就觉得一动准撞上东西。 
  屋里真他妈暖和,有股说不出的干木头味儿,我站着站着都有点儿犯困了。过了得有好几千年,耳朵渐渐听出滴答滴答的响声,眼睛模模糊糊看见一块灰乎乎的方框子。我琢磨了一会儿,琢磨出那是厨房里的窗户。   
  没有子弹(32)   
  我记得姥爷的屋子在厨房右边,要不就是左边,好像还是右边,就开始往右摸,脑子里冒出一个问题,他会把钥匙放在哪儿呢?我并没有糊涂到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我得承认考虑得不多,很少很少。所以我越想越心急,伸出去的手猛然杵到什么东西上,一阵剧痛,眼冒金星,操你妈我的手腕子呀! 
  我冷汗淋漓,蹲在那儿眼泪都出来了。这时灯光大亮。姥爷穿了件背心儿,光着两条腿,头发蓬乱,手里攥着一个玻璃瓶子,正要往我头上砸哪! 
  我总算能叫出来了,哎呀妈呀!疼死我啦! 
  没想到人的手腕子长得这么结实,居然没折。可是比折了疼一百倍,我龇牙咧嘴,眼泪横流,别的什么也顾不上了。 
  姥爷镇定地拿来云南白药,别说,还真管事儿,不一会儿我就活过来了。他缓过神儿,把衣服穿好,这工夫足够我想出对策。 
  我说我妈说明天一早出差,今晚不回家了,可我发现她把钥匙丢在家里了,我来给她送钥匙来了。这话应该说合情合理,没什么大毛病,可是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儿,我话音刚落,有人用钥匙拧开了大门,进来的不是别人就是我妈。 
  咦,你怎么在这儿?她惊讶得直揉眼睛。 
  没等我开口老头儿就说,你也太粗心了,钥匙丢了都不知道。 
  什么钥匙? 
  咦,你是怎么进来的?老头儿糊涂了,不,应该说他有点明白了。 
  用钥匙开的啊。这不是嘛。 
  立刻,配钥匙的问题就暴露出来。紧接着他们要我交代为什么偷偷配钥匙。 
  我没有准备,灵机一动忽然冲着我妈去了,咱家跟冰窖似的,你倒是一冷就往这儿跑,我怎么办,想冻死我呀!你能来我怎么就不能来。 
  这么个理由谁也没想到,连我自己也没想到。可我说的句句是真话,绝没半点儿假。加上这屋子里这么暖和,说的时候心里真觉得有点委屈,声音都有点发颤了。 
  我以为你今天不回家呢。 
  我就是回家你也不生火呀! 
  那谁知道你回来不回来,再说我不也冻着嘛! 
  怎么,你们冬天不生火吗? 
  对了,我妈懒得生。 
  你就那么懒吗? 
  他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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