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碌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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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碌岁月-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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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在这里驻足了么?木伟不知道,毕竟已成过去,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里有马车经过,扬起满天烟尘,这小小的车马店,小小的店里住满了人……可是现在是辨不清了,是否曾有人声喧闹过呢?他曾“吧嗒吧嗒……”抽了旱烟管在角落里望那些人呢。但都走了。他转身走进了那条胡同,他走进了姜小玉的家,小玉在家么?“纪德,纪德……”他叫小玉男人的名字,纪德便走出来,望了他,满脸的笑,让他到屋里坐。纪德敬烟到茶,忙的不亦乐乎。小玉呢?他想问,小玉已从里间里走出来,鲜红的小袄,绛紫的长裤,一张俏丽的脸蛋儿,他的心忽然地慌乱,不安地站了站身子。小玉却并不生疏,咯咯地笑了,坐在他身边,问他:“冷么?”他说:“冷。”问他:“烤火么?”他说:“烤。”于是纪德就把炭盆挪到外屋来,火光照耀着女人的脸,女人显得活泼而诱人,很像是一簇跳动的火苗子,木伟的心在火光里灿烂起来,浮泛在温暖的春夜似的,起了一阵阵骚动,他真想抓了女人的手扶弄,但傻傻的纪德却正望了他笑,那笑里有着无限的羡慕和尊敬。于是木伟就只剩下了叹息,他叹息了一声。
    “您咋了,有……什么烦恼……烦恼事?”纪德口吃。
    木伟定定地望了女人,女人脸上却漫起了一股骄傲,就像美丽的天鹅一样,有一种摄人心魄的东西浮游,令人心醉神迷。
    “没有,我只是……”木伟说。
    “怎么了?”女人用冒着辣椒气味的美丽眼睛望着木伟。
    “哦,没什么。”他说。
    “先生……先生有啥事儿不能对……对咱们说呢?”纪德眼睛睁得老大。
    木伟忽然间笑了,“呀,三婶呢?”他突然就问起纪德母亲来。
    “娘,出……出去了,”纪德说,“最近她老……老发脾气,老……打骂人。”
    “为什么?”
    “因为……因为……因为”纪德好象是被一句话塞堵了喉咙,再也说不出来。
    “因为我不生孩子,”小玉声音响亮地说,但说完眼泪却掉了下来,晶莹的泪水在火光中闪着忧伤的芒。
    木伟又一声叹息,这一声叹息犹如一个漫长的弧,一下子把整个房间都笼罩了。
    而在这样的氛围里,木伟忽然发觉有一双手摸上了自己的手背,进而紧紧握住,那手柔软而光洁,温暖而湿润,轻轻地颤抖着,犹如委屈的伊。
    
02
    天阴沉的如一片死水,天空乌黑如碳,风凛冽地鼓噪,就像刀一样屠割着大地,大街上没有一个人影,树好象发疯的火焰。木伟望着窗外,人呢?没有一个人影,该来的人还不来,他很想走出去,学生在课桌旁大声念诵,他很烦。到现在他已无心教书了,走吧,走出去吧,但外面很冷,他的身子不断地抖瑟,窗户都在吱吱作响,这鬼天气,他要把身子缩到骨头里,牙齿直打颤。要下雪了,窗外的天空愈发的黑暗,散学了吧,什么也看不见,还不如就此散学了。木伟走出门,孩子们在风中瑟缩着望家奔走。木伟向那胡同走去,胡同里有火的燃烧,他碰见了小玉,小玉从那胡同里走出来,美丽的眼睛里闪烁着渴望,她牵了他的手,“木伟哥,你带俺走吧,俺再不能忍受……”说完泪水扑簌簌淌下来,他心疼的直打颤。走吧,但外面的天气很冷。
    “你一定要跟我走?”
    “是的。”
    “坚决?”
    “坚决!”她回答的毫不含糊。
    他一下子抱紧了她,把她抱在了自己的床上。
    她的眼睛里注满了幸福、兴奋,她逃脱,从一个男人的床到另一个男人的床,也许并不远,其实很遥远。要把心横,要把道德破坏,要忍受辱骂,但能换得的是自由和满足。
    她终于摆脱,纪德以及纪德母亲的期望。在那一个夜晚,纪德母亲把纪德赶出自己的房间,那个夜晚,一个陌生的男人贴紧她,嘴里冒出嘎嘎的声音,“啊!”她尖叫着,但并没有人听见,空气里一片死寂,空气之间是黑洞,她看不见一根救命的稻草,只有没命的挣扎、撕咬,恐惧就像一块无边的黑布,一下把她蒙盖,那男人把她裹在身下,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她瑟缩着,走出那个夜晚,走到木伟的面前,纪德母亲的面孔在她眼前摇曳,为了纪家的香火延续,小玉就必须做出牺牲吗,纪德母亲在阴笑,笑声像雾气一样蔓延,纪德无能,那咋办呢?但是不能无后啊,不能无种呀,没有后代怎么对得起老祖宗呢,纪德母亲的脸像毒瘤一样肿大,然后嘭然破碎,肮脏的脓血都撒在空气里。小玉再也受不了,“带俺走吧,木伟哥,俺跟你走天涯海角。”
    木伟望着可怜兮兮的女人,可怜的女人是多么可爱呀,他忽然像走进了春天里,他的心就在春天的艳阳下。
    
03
    雪一直在飘,大地之上一片银装素裹,北风若刀吹过宇宙。
    驴车在雪野之上艰难地行进,而今天已分辨不清了道路。树在风中瑟瑟发抖。天地之间只有风与雪喧嚣,他是那么渺小,显得那么孤独。纪德坐在驴车上,怀一颗不安的心,走过一个村庄,前面还有一个村庄,在那个村庄里,他将要迎娶他的新娘。在雪天里,他的妻子跟着木伟走了,他的心痛,他爱自己的妻子,而现在他孤独地走在雪地里,他一个人去接他新的妻子。那个女孩子名叫雪莲,纪德只听说过她的名子。纪德与她本是一对陌生的人。在那个雪夜,姜小玉与木伟走了,纪德呆呆地坐在炭火边,泪水从两颊淌落。他丧魂失魄。娘呢?娘坐在炕上,娘一脸的平静。北风像皮鞭一样抽打着院子里的树木,他的心冰冷,如冰了。曾经拥有过的人,如今忽然消失,他的心似玻璃器皿一样一下摔碎了,所有的美好,都成了泡影。他悲哀地走在雪地里,驴车像孤独的吟唱,纪德又想起那个傍晚,一个叫青云的女子来到自己家里,坐在正屋里与娘谈了很久,娘脸上迸着笑容,从柜子里取出一吊钱给了那女人。青云红光满面地走了。纪德明白了自己将会拥有一个新的女人。他的心忽然的沉重。他走到爹的灵位前跪下去,爹是读书人,又善经商,给他们留下了很多财产,但他纪德不会经营。纪德跪在那里,泪水如瀑布般淌落,他很伤心,他爱的女人,竟弃他而去。在飘雪的天气里,他赶着驴车,走在茫茫的雪野里。那个叫雪莲的女孩子,刚刚十八岁,端庄美丽,坐在冰冷的炕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身上无比的朴素。她身旁坐着她的母亲,在北风中瑟瑟发抖。她的心定是麻木了,不知道自己将走向哪里,她的弟弟妹妹也坐在她身边,脸上挂满泪水。今天里,她是要出嫁了,在雪天里,冷冷的天气里,她望着弟弟妹妹苍白的脸,他们饥饿,寒冷。她要出嫁了,嫁给一户有钱人家,这是她的福分,可以让他们全家摆脱饥饿。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长的什么样,但她还是捕捉到了一丝温暖的感觉。
    天空一片茫茫的灰白,在茫茫的灰白里看不见太阳,也许前方也是冰冷的世界,也许也只能看见雪,寻不到光明的路。但在几下散碎的爆竹声中,她还是上了纪德的驴车,她忽然地流下泪来。她望着纪德把车上的几袋米搬到土坯房里,她的心有多悲哀、多失望,她的心破碎,但她还是把泪擦了去。她坐着那驴车走了。那一路上她没有与纪德说一句话。她不知自己将到那里去。她只是坐在那辆驴车上,在雪野中艰难地行进。在那个雪天雪地的夜里,雪莲坐在了纪德的房间里,就在那个夜里,红烛高烧照着红妆,照着窗外洁白的雪。
    房间内炉火正旺,房间内温暖如春,雪莲的脸腮娇艳若花。
    纪德呢?门开了,纪德端了酒与菜来。
    纪德把酒菜摆在桌上。纪德说:“雪、雪莲,我们喝杯酒吧。”
    她望了纪德一眼,没有言语。
    但她心里很清楚,在今夜里,在飘雪的今夜里她将成为纪德的女人。她坐在那里,她是坐在那里么?雪依然凌乱的飞舞,她看不见窗外的树了,只听见风像海浪一般吹过屋顶,她发现自己的灵魂在房间里游走,走出铁桶一般的房间去,她的灵魂自由了么?在洁白的雪地上跳着,夜色里那雪光就若月光一般闪亮,还有她脸上冰冷的泪水。她望着纪德,她笑了,她端起酒杯。在烛光里她洁白的脸变得艳红,她知道自己将成为纪德的女人,今夜里她要醉去,她要醉了,她笑着,但泪水模糊了她的笑脸。她的心很苦,她坐在那里,她望着,她定是坐在幻觉里了,看到了外面的世界,窗外是黑的夜白的雪,但在她心里,一切竟都模糊了起来,她看不清楚了,不知道了什么是雪、什么是夜。她的脸绯红了,醉倒在了炕上,黑暗就在那一瞬间罩住了她的心,她感觉自己的身子是在陷下去,下面是一片汪洋的水,凝结了冰。她是在那抖瑟了。而纪德呢?她竟再也找不到。她只觉黑暗里有人抚摸了自已,那一瞬她的身子是冰冷,她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但是她还是被人脱光了。她望着自己的衣衫,望着红红的烛,现在她木然地坐在那里,哭了。纪德呢?她竟是找不到了纪德。那个男人已走了,远去了,北风里,只听见泪水滴在房间里。那个人不是纪德。在他们新婚的夜里,与她睡在一起的竟是另外一个人。一刹时她竟笑了,她面对了镜子笑着。窗外依然有雪飞落,她的心犹若雪花一般狂乱,她的心已走了,只剩了躯壳。有些东西是她想不到的,她没有想到。在那个雪天雪地的夜里她的心冰冷。她望着黑洞洞的窗子,天地一片漆黑,但天空里飘着冰冷的精灵,而心都粉碎了。她坐在炕上,如同坐在雪野里一般,天地之间除了雪还是雪,一切都有迷失了,她的灵魂已碎了。她重新点燃灯烛,对着镜子,她的脸已破碎。她嚎啕大哭。明天呢?雪过天晴的日子呢?她不知道她会走在哪里。
    
04
    天晴了,纪德娘坐在院子里,阳光下的雪晶莹如玉。天空是那么明净,像一泓无际的水。纪德娘就坐在那里,她笑着。在在这个冬天里,下了厚厚地雪,雪天里,她家迎来了雪莲。在在那个夜里,纪德的小叔走进了雪莲的新房。她笑了,纪德娘笑了。有一块石头悬了很久落地了,她心轻松了,雪莲会给她纪家生下后代的,她的心得到了安慰。雪莲却一直坐在房间里,望雪。雪终究会消失的,雪在消失,正如时间,她却如在梦中似的。她的心飘哦……直飘入另一个世界里,一个人带着她走,那人好象是爹,又不是,他们走土路,两边是无际的水,黄水、红水、绿水,她隐约看到了山,她在山上走,走来走去走不出去,她一摸,竟有人在笑,那是童年的玩伴根根。“根根”她叫,她忽然就泪流满面了,根根就抱住她,亲她,吻她,摸她,她好兴奋,好兴奋、她直想哭,她真的就哭出了声,(啊!根根,我想你……根根……)她的声音回荡回荡,忽然就有了风,看不清是雨还是风,一下把根根卷了去,而她睁开眼,她搂抱的竟是一根木,一根枯木,她的心跌落跌落,直跌入万丈深渊,她的心乱跳,她惊叫了一声,眼前蓦地一片光滑,窗外仍然是雪。阳光下的雪耀眼夺目,她的泪水也竟如冰雪,在这个冬天里,有什么未与雪联系在一起,她已不知道了,连同她的心,都麻木了。一切都如幻觉一样,太阳照着,雪将融化,雪的世界将要逝去。她望着浅蓝色天空,风正吹过天地之间,吹落了满树的雪。纪德站在那里,心在颤瑟。一定是风在吹动,他是站在风里,大地之上一片苍凉,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没有,他今日里是醉了,遥遥晃晃地走,遥遥晃晃地走。太阳矮矮的照着,照着孤单的树与身影,照着他惨白地脸孔。他笑着,苦笑着,太阳使他的影子谢谢地拉长,他竟是作了梦一般,他的面孔拉的很长,泪水就从他长长的面孔上如雨一般淌下。雪莲在望着他么?他感觉不到,他是感觉不到的,他的灵魂已从身体里走掉了。雪莲想走出去,但雪莲没有。
    雪莲正月怀胎,纪德娘天天到宗庙里上香,祈祷列祖保佑纪家能生贵子。
    雪莲明显消瘦,雪莲以泪洗面。
    雪莲十月分娩,纪德娘天天守侯在雪莲身边。
    纪德娘有多渴望,多渴望……
    但是她没想到,她万万没想到。
    那个月如弯弓的晚上,雪莲生产的那个晚上,灾难也降临到她家的头上。
    雪莲生产了,她产下了一个怪胎,一个鹰状物。
    雪莲望着那婴儿的狰狞面孔、直笑、直吐。
    纪德娘如遭了无雷轰顶,一下瘫软在地,它呆呆地,好久站起身来,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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