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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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6期-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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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这几句话,宋红花又睡着了。李煜就提着装了几件换洗衣服的帆布包出了门。 
  现在,卡车正驶离暮紫桥,李煜和所有人一样挥着手告别,李煜挥手的样子有些茫然无措,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在向谁告别,表情是呆滞木然的。车下送行的人看到,随着卡车的颠簸,李煜同样颠簸着的身体较之别人显得很轻,好像随时会被卡车颠翻下去一样。送行的人就笑说:鲤鱼昨夜一定是和宋红花做多了那事,今日里显得头重脚轻了。 
   
  十二 
   
  过早来到的梅雨季节里,刘湾镇人发现锅碗筷笼上布满了斑驳的霉点,黄浦江水一路经过川杨河流淌而下,流过刘湾镇南街,向东海直奔而去。这条被刘湾镇人叫做“运河”的水面上漂浮着一些废纸、烂菜叶和来自毛巾厂或者镀锌厂污水管里的黄白色泡沫,沿河人家可以清楚地闻到河里飘来的铁锈味或者隔宿莱的腐败气味。 
  那个周末的清晨,李煜在刘湾镇暮紫桥头上卡车去杭州旅游了。一周以后,拆装自行车亚军张阿六开锁季军三老板卷洋布殿军许大妹从杭州旅游回来了,李煜却没有回来。 
  刘湾镇上为数不多的人回忆起那天暮紫桥头告别的情景时,他们大多无法清晰地记得李煜在那日清晨到底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他们只记得李煜站在卡车里长时间地挥着手,动作有些轻飘飘。所有去杭州旅游的人都是这样挥手的,况且卡车颠簸着,手挥得轻飘飘也是正常的,所以人们不认为李煜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是据和李煜一起去旅游的张阿六三老板许大妹说,李煜一路沉默寡言不搭理任何人,直到火车到达杭州,他们被一辆旅游车送到西湖边时,李煜忽然兴奋无比地挥舞着双手,站在湖边“哇哇”大喊大叫起来,就像他每天晚上站在井台边洗冷水澡时发出的叫喊声一样。李煜走在白堤和苏堤上手舞足蹈高声歌唱,没有人能听懂他唱的是什么,人们多半认为他是第一次出远门到了天堂般的杭州,他不能抑制快乐的心情所以才如此表现。直到他站在断桥上,长久凝视着那片浩淼的西湖碧波不肯离去时,人们才发现他的确显得有些异乎寻常。 
  张阿六要拉他走,他挣脱掉抓住他的手说:你相信吗?我能从这里一路游到三潭印月。 
  三老板说:我们相信你,你游过刘湾镇六里运河我们大家都知道,从断桥到三潭印月没多少远,比你从暮紫桥头游到东海边近多了。 
  李煜说:我自己都不相信你们怎么可以随便相信,我已经好几年没有下水了,我现在要试试能不能从这里游到三潭印月。 
  说完,李煜开始脱他身上的衣服,张阿六三老板许大妹抓住李煜不让他脱衣服,许大妹说:你不用下水我们也知道你能游到三潭印月的,你小时候是少体校的运动员我们都知道的。 
  李煜被大家抓住后就没有办法脱衣服了,他看着有些惊惶失措的人们一咧嘴笑起来,这一笑,把张阿六三老板许大妹紧张的心情笑得放松了下来。人们就一起跟着李煜笑,笑着的时候,他们抓住李煜的手就放了下来。那几双手一放下来,李煜便在那一刹间纵身跳下了西湖。 
  李煜从断桥上纵身跳入西湖的时候,人们发现,多年前从刘湾镇南街暮紫桥桥墩上跃下运河、如穿条鱼一般矫健的身影再现了。人们在一片惊呼中看到西湖水面被砸成了片片破碎的镜子。李煜在水中扑腾了几下,他像一条被人逮上岸后久离水域的鱼,在几乎遗忘了怎样游泳的时候又被人放回了水中。那是一种熟识已久却又疏离多时的感觉,一种肌肤被清凉的水波拥抱抚摩冲吻的感觉,一种自由自在、快乐和兴奋无比的感觉。现在,这种感觉又回来了。李煜划动手臂游了一小段距离,似乎感到身上的衣裤有些影响他挥臂踢腿的动作,于是他在水中伸展着双手,迅速把身上的外套甩脱,然后赤裸着黝黑的身体,以极其标准的姿势,在碧波浩淼的西湖中破浪遨游起来。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要张嘴喊救命了,但李煜在西湖里泰然遨游的姿态让紧张的人们停止了呼之欲出的“救命”声,舒下了一口气。李煜在浩浩荡荡的西湖水中一路往三潭印月方向游去,他黑色的头颅在水浪中翻腾起伏,这条“鲤鱼”在水里以速度之飞快、动作之潇洒使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喝彩声。 
  张阿六三老板许大妹抽筋似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骄傲的神色,好似李煜被人们称赞着,也是他们的荣耀。 
  李煜就这样一路向三潭印月方向游去,李煜已经游得很远,他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喝彩声,他回头向站在断桥上的人们挥了挥手,然后在更响的喝彩声中一头潜入了水中。 
  张阿六三老板许大妹七嘴八舌地解释着:他水性很好,他一口气游过六里运河,他潜水时间很长,一般会在三十米开外露出水面的…… 
  围观的人群耐心地等待着这个矫健的游泳者再次露出水面,人们等了很久,李煜却没有如第一次游运河那样,在人们等到焦急不堪时一头顶破水面,露出他黑色的头颅。没有,李煜没有再出现。人们一直等到天黑,一直等到旅游团领队叫来了巡湖警察,一直等到打捞队开船进湖搜寻,也再未见到李煜。 
  李煜到拥有天堂般美景的杭州旅游后一去不返,同去的人回忆着西湖里惊心动魄的一幕,人们一致认为,以李煜的水性,绝没有溺水而死的可能,打捞队也没有从西湖里捞到李煜的尸体。 
  可是李煜的确是失踪了。那段日子,李煜的故事在刘湾镇上流传得沸沸扬扬,充满了传奇色彩。有人说,兴许李煜就是鲤鱼精投胎,到了水里就是到了家了,他觉得在水里过日子更自在,所以他就潜进西湖里再也不出来了。 
  也有人说,李煜一头潜入西湖,凭着好水性,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露出来,然后爬上岸,独自到一个他向往已久的地方去生活了。至于这个地方究竟是哪里,刘湾镇人靠着他们的生活阅历,是无论如何想象不出来的。 
  肉庄里的老宋整日唉声叹气逢人便说:我女婿一心想得游泳冠军,第一次上门的时候我就对他说,你可以游泳游到老,游到死,现在他真的游泳游得不见了人影,是不是死了都不知道,都怪我不好,都怪我不好啊! 
  悲痛欲绝的宋红花躺在床上不能正常上班,她不断对前来探望安慰她的人说:我们家李煜一心想要当游泳运动员,可是我不让他游泳,我连冷水澡都不让他洗,所以他干脆跑到西湖里去游泳了,一游就游得不回来了,都是我不好啊—— 
  宋红花在家里过了以泪洗面的三个月,意外地发现自己怀孕了。 
  宋红花生下李煜的儿子时,正是又一年的早春二月。已经退休的肉庄职工老宋因为宋家有了传宗接代的后人,而从李煜失踪事故的悲伤情绪中走了出来。有了外孙子,女婿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宋红花亦是因为有了儿子而化悲痛为力量,继续坐回棉布店高高的收款台里去上班了,日子就这样煎熬着过了下去。 
  人们偶尔在回忆往事的时候会提到“鲤鱼”的名字,但没有人再去苦思冥想关于这条鲤鱼失踪后的种种可能。李煜这个人消失了,“鲤鱼”的名字,也在刘湾镇人的言谈中渐渐被淡忘。 
   
  十三 
   
  十年后,易先生的女儿易美芳带着她十三岁的儿子回到刘湾镇上的时候,杂货店已经搬到了新造起来的一幢沿街四层商业楼里。运河边的二层小木楼物归原主,易先生死了,易师母也已去世,易美芳当仁不让是小楼的继承人。 
  易美芳牵着十三岁儿子的手走在刘湾镇整修一新的南街上时,老态龙钟的王福弟师傅很难把她与多年前穿一双红色搭襻布鞋,有着又大又亮的眼睛,能背诵几百首古诗的小女孩联系起来。主福弟师傅已十分迟钝的脑子里,仅剩下一个被母亲拉着手跟在发疯的易先生身后大声哭泣的小女孩,没有更多的记忆。 
  易美芳已经是一个稍稍有些发福的中年女人,人们从她不同于刘湾镇女人的讲究穿着和轻声轻气的说话声中,依稀感觉到这个女人是有着良好的出身和家教的。但人们却发现这个女人只有一个儿子,人们从未见过她的丈夫。 
  易美芳的十三岁儿子常常趴在自家阳台上盯着运河水看,水面把太阳光反射上来,映在有着黝黑皮肤的少年脸上,少年就那样低着头看楼下近在咫尺的河水哗哗地向东流去,表情严肃神情专注。夏天到来的时候,人们看到这个孩子光着身子在运河里伸展双臂旁若无人地划水游泳,身姿矫健无比。 
  宋红花十岁的儿子站在岸边看比他大三岁的男孩在运河里自由自在地遨游,眼睛里流露出羡慕无比的神色。水里的男孩对岸上的男孩喊着:你下来呀,水里多凉快呀,快下来吧! 
  岸上的男孩在阳光下皱着眉头说:我不会游水,我妈说我有“落水关”,落到水里就是进了鬼门关,所以我不能下水。 
大约在冬季
姚鄂梅 
  李默在正午时分到达这个陌生的城市。她下了火车,来到电话亭边,犹豫了一阵,拿起的话筒又放下了。她搓了搓冻僵的手,在稀稀落落的雪花中拦了一辆车。 
  安顿下来后,她来到街上,她想看看附近有没有茶馆。他说过多次:这辈子我们肯定还要见面的,我们一定要见一面,最好是在冬季,最好是找一家茶馆,要有热气袅袅的茶,要有舒适的木椅,要有淡黄的灯光。她边走边想,也许他就在我正经过的这栋楼上,也许就在身边疾驰而过的汽车里,他肯定怎么也想不到,她刚刚从千里之外赶到这里,独自思考着找到他的最有创意的办法。她希望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像从天上掉下来似的,而不是在电话里约定,在哪里碰头。一想到他对即将到来的喜悦一点准备都没有,李默就觉得无比振奋。 
  他们分别有六七年了,除了那串数字,她对他的了解几近于零,他发福了吗?他生活幸福吗?他还喜欢骑摩托车吗?她一概不知,在他们偶尔的电话里,总是她说他听,偶尔发表一点评论。她不是忘了问他,而是有意不去问他,她觉得他们之间没有必要谈琐事,他的琐事就是他的妻子和孩子,她的琐事则应该是她的男朋友之类,他们谈这个不是自找难过吗? 
  最初见到他的时候,李默还是一家纺织企业艺术团的歌唱演员。李默一直把这段经历看作她一生最大的转折点,她在这个乱哄哄的集体里突然长大了。在此以前,李默是一家街道幼儿园的老师,学生们大都来自城乡结合部,形容参差不齐,刚开始,李默还能专心致志地教他们叠手绢,唱儿歌,做游戏,分发即将过期的饼干,后来,她就有些涣散了,学生们在院子里做着游戏,她则无聊地靠着门廊,在太阳下眯起眼睛,轻声哼着邓丽君的歌。高中的时候,李默一直享有“小邓丽君”的外号,这外号是班上的男生们给取的,那时,有两三个男生围着她蠢蠢欲动,可她瞧不起他们,他们都是农村来的学生,除了成绩比她好一点,其他没一点看相,不是衣衫破旧,就是歪瓜裂枣。她家就住在城边上,虽然没有城市户口,但家里并不种田,所以她宁肯喜欢一个街上的小痞子也不喜欢总带一股泥腥味的他们。后来,这些有泥腥味的家伙纷纷考上了大学,她却落榜了。费了好大劲才进了这家幼儿园,没干几年,在日复一日的尿臊味和奶腥味中,李默开始感到前景灰暗,了无生机。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那个艺术团的招聘广告,想也没想就报了名。 
  艺术团成员来历很杂,既有活跃在专业剧团之外的小红人,也有像李默这样的无名氏,当然,大多数舞蹈演员都是从一线工人中像选美一样选出来的。建团后半年,这个集体还很像那么回事,厂方专门拿出食堂后边的小平房给他们做排练室,那里有四壁都是镜子的练功房,有碰一下就叮叮哐哐响半天的乐队库房,还有高薪聘请来的专业歌舞团的老师,不分白天黑夜,关起门来对他们进行封闭式集训。半年下来,食堂的工人们因为近水楼台的便利,也受了不少艺术熏陶。揉面的人,不知怎么就狠狠地喊起了《站台》,炒菜的时候,大师傅推动吊在铁锅上方的大锅铲,不由自主地哼上了《乌苏里船歌》,开饭结束,清洗厨房时,他们挥起饭勺,即兴敲打起铝盘和锅盖,居然找到了几个像样的音符。 
  李默在这半年里收获很大,她不仅歌唱得更好了,在打扮上也得到了老师的不少指点。李默并不特别漂亮,她是娃娃脸,脑袋大,身子细,台下看着,固然清甜可爱,但上台就不行了。老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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