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水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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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水微澜-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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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盘子将金娃子抱了出来,一见他的妈,金娃子便扑过来要她抱,她不肯,说“等我吃完饭抱你!”孩子不听话,哇的便哭了起来。 
  蔡大嫂生了气,翻手就在他屁股上拍打了两下。 
  罗歪嘴忙挡住道:“娃儿家,见了妈妈是要闹的。……土盘子抱开!莫把你师娘的手打闪了!” 
  蔡大嫂扑嗤一声,把饭都喷了出来,拿筷子把他一指道:“大老表,你今天真爱说笑!我这一双手,打铁都去得了,还说得那么娇嫩?”低头吃饭时,又笑着瞥了他一眼。 
  这时,赶场的人已逐渐来了。  
四 
  在赶场的第二天,场上人家正在安排吃午饭的时候,罗歪嘴兴匆匆的亲自提了三尾四寸来长鲜活的鲫鱼,走到兴顺号来。 
  一个女的正在那里买香蜡纸马,说是去还愿的,蔡傻子口里叼着叶子烟,在柜台内取东西。铺子里两张方桌,都是空的,闲场时的酒客,大抵在黄昏时节才来。 
  罗歪嘴将鱼提得高高的,隔着柜台向蔡兴顺脸上一扬道:“嗨!傻子,请你吃鱼!” 
  蔡兴顺咧着嘴傻笑了两声。那买东西的女人称赞道:“啧啧啧!好大的鲜鱼!罗五爷,在沟里钓的吗?” 
  罗歪嘴把她睨了一眼道:“水沟里有这大的鱼吗?……”把门帘一撩,向灶房走去,还一面在说:“花了四个钱一两买来的哩!……” 
  蔡大嫂从烧火板凳上站起来道:“啥东西,四个钱一两?……哦!鲫鱼!难怪这样贵法!……你买来请那个吃的?” 
  罗歪嘴把鱼提得高高的,那鱼是被一根细麻索将背鳍拴着,把麻索一顿,它自然而然就头摇尾摆,腮动口张起来。 
  蔡大嫂也啧啧赞道:“好鲜!”又道:“看样子还一定是河鱼哩!……你是买来孝敬你的刘老三的吗?” 
  他把眼睛一挤,嘴角一歪道:“她配!……我是特为我们金娃子的小妈妈买来的!……赏收不赏收?” 
  她眼珠一闪,一种衷心的笑,便挂上嘴边,她勉强忍住,做得毫不经意的样子,伸手去接道:“这才经当不起呀!只好做了起来请刘三姐来吃,我没有这福气!” 
  拴鱼的麻索已到了她的指头上,而罗歪嘴似乎还怕她提得不稳,紧紧一把连她的手一并握着。 
  她的眼睛只把鱼端详着,脸上带点微笑,没有搽胭脂的眼角渐渐红了起来。他放低声气,几乎是说悄悄话一样,直把头凑了过来道:“你没有福气,那个才有福气?只怪我以前眼睛瞎了,没有把人看清楚!从今以后,我有啥子,全拿来孝敬你一个人,若说半句诳话,……” 
  土盘子背着他师弟进来了。 
  她把鱼提了过去,看着他笑道:“土盘子去淘米!我来破鱼!只是 个做呢?你说。” 
  罗歪嘴笑道:“我是只会吃的。你喜欢 个做,就 个做。我再去割一斤肉来,弄盐煎肉,今天天气太好,我们好生吃一顿!” 
  “又不过年,又不过节,又没有人做生,有了鱼,也就够了!” 
  “管他的,只要高兴,多使几百钱算啥!” 
  今天天气果然好。好久不见的太阳,在昨天已出了半天,今天更是从清早以来,就亮晶晶的挂在天上。天是碧蓝的,也时而有几朵薄薄的白云,但不等飞近太阳,就被微风吹散了。太阳如此晒了大半天,所以空气很是温和,前两天的轻寒,早已荡漾得干干净净。人在太阳光里,很有点春天的感觉。 
  罗歪嘴本不会做甚么的,却偏要虱在灶房里,摸这样,摸那样,惹得蔡大嫂不住的笑。她的丈夫知道今天有好饮食吃,也很高兴,不时丢开铺面,钻到灶房来帮着烧火,剥蒜。 
  又由蔡大嫂配了两样菜,盐煎肉也煎好了,鱼已下了锅,叫土盘子摆筷子了,罗歪嘴才提说不要搬到铺面上去吃,就在灶房外院坝当中吃。恁好的天气,自然很合宜的。谁照料铺面呢,就叫土盘子背着金娃子挟些菜在饭碗上,端着出去吃。 
  于是一张矮方桌上,只坐了三个人。蔡大嫂又提说把刘三金叫来,罗歪嘴不肯,他说:“我们亲亲热热的吃得不好吗?为啥子要掺生水?” 
  蔡兴顺把自己铺子上卖的大曲酒用砂瓦壶量了一壶进来,先给罗歪嘴斟上,他老婆摇头道:“不要跟我斟。” 
  罗歪嘴侧着头问道:“为啥子不吃呢?” 
  “吃了,脸红心跳的。” 
  蔡兴顺道:“有好菜,就该吃一杯,醉了,好睡。” 
  她楞了他一眼道:“都象你吗,好酒贪杯的,吃了就醉,醉了就睡!” 
  罗歪嘴把酒壶接过去,拉开她按着杯子的手,给她斟了一满杯道:“看我的面子,吃一杯!天气跟春天一样,吃点酒,好助兴!” 
  她笑了笑道:“大老表,我看你不等吃酒,兴致已好了。” 
  他摇了摇头道:“不见得,不见得!” 
  吃酒中间,谈到室家一件事上,罗歪嘴不禁大发感慨道:“常言说得好,傻子有傻福,这话硬一点不错!就拿蔡傻子来说罢,姑夫姑妈苦了一辈子,省吃俭用的,死了,跟他剩下这所房子,还有二三百两银子的一个小营生。傻子自幼就没有吃过啥子苦,顺顺遂遂的当了掌柜不算外,还讨这么一个好老婆!……” 
  蔡兴顺只顾咧着嘴傻笑,只顾吃菜吃酒。他老婆插嘴打岔道:“你就吃醉了吗?我是啥子好老婆?若果是好老婆,傻子早好了。” 
  “还要谦逊不好?又长得好!又能干!又精灵!有嘴有手的!我不是当面凑合的话,真是傻子福气好,要不是讨了你,不要说别的,就他这小本营生,怕不因他老实过余,早倒了灶了,还能象现在这样安安逸逸的过活吗?并且显考也当了,若是后来金娃子读书成行,不又是个现成老封翁?说起我来,好象比傻子强。其实一点也比不上,第一,三十七岁了,还没有遇合一个好女人!” 
  他的话,不知是故意说的吗?或是当真有点羡慕?当真有点嫉妒?只是还动人。 
  大家都无话说,吃了一回酒,蔡大嫂才道:“大老表是三十七岁的人,倒看不出。你比他大三岁,大我十二岁。但你到底是个男子汉,有出息的人!” 
  罗歪嘴叹了一声道:“再不要说有出息的话!跑了二十几年的滩,还是一个光杆。若是拿吃苦来说,那倒不让人,若是说到钱,经手的也有万把银子,但是都烊和了。以前也太荒唐,我自己很明白,对待女人,总没有拿过真心出来;却也因历来遇合的女人,没一个值得拿真心去对待的。那些女人之对待我,又那一个不把我当作个肯花钱的好保爷,又那一个曾拿真情真义来交结过我?唉!想起以前的事,真够令人叹息!” 
  蔡大嫂大半杯酒已下了肚,又因太阳从花红树干枝间漏下,晒着她,使她一张脸通红起来,瞧着罗歪嘴笑道:“在外面做生意的女人,到底赶不到正经人家的女人有情有义。你讨一个正经人家的姑娘,不就如了愿吗?” 
  罗歪嘴皱起眉头道:“说得容易,你心头有没有这样一个合式的女人?” 
  “要啥样子的?” 
  “同你一样的!”他说时,一只手已从桌下伸去,把她的大腿摸了摸,捏了捏。 
  她不但不躲闪,并且掉过脸来,向他笑了笑道:“我看刘三金就好,也精灵,也能干,有些地方,比我还要好些。” 
  “哈哈!亏你想到了她!不错,在玩家当中,她要算是好看的,能干的,也比别一些精灵有心胸;但是比起你来那就差远了!……傻子,你也有眼睛的,你说我的话,对不对?” 
  蔡兴顺已经有几分醉意了,朦朦胧胧,睁着眼睛,只是点头。两个人又大笑起来。罗歪嘴十分胆大了,竟拉着蔡大嫂一只手,把手伸进那尺把宽的衣袖,一直去摸她的膀膊。她轻轻拿手挡了两下,也就让他去摸。一面笑道:“照你说,你为啥子还包了她几个月,那样爱法?” 
  罗歪嘴有点喘道:“是她向你说过,说我爱她吗?” 
  “不是,她并未说过,是我从旁看来,觉得你在爱她。” 
  “我晓得她向你说的是些啥子话,就这一点,我觉得她还好。但是,就说她对我有真情真义,那她又何至于要走呢?我对待她,的确比对别一些玩家好些,钱也跟得多些,若说我爱她,我又为何要叫她走呢?舍得离开的,就不算爱!……” 
  他的手太伸进去了一点,她怕痒,用力把他的手拉出来,握在自己掌中道:“那你当真爱一个人,不是就永远不离开了?” 
  他很是感动,咬着牙齿道:“不是吗?” 
  她将他的手一丢,把酒杯端起,一口喝空,哈哈大笑道:“说倒说得好,我就长着眼睛看罢!” 
  蔡兴顺醉了,仰在所坐的竹椅背上,循例的打起鼾声。 
  土盘子在铺面上很久很久了,不知为一件甚么事,走进来找罗歪嘴。只见矮方桌前,只剩一个睡着了的师父,桌子上杯盘狼藉,鱼骨头吐了一地,而罗五爷与师娘都不见。
五 
  要上灯了,罗歪嘴回到栈房。场合正热闹,因为汉州来了三个有钱朋友,成都又上来一个有力量的片官。朱大爷且于今天下午,提着钱褡裢来走了一遭,人人都是很上劲的。 
  罗歪嘴也走了一个游台,招呼应酬了一遍,方回到耳房。 
  刘三金正在收拾衣箱,陆茂林满脸不自在的躺在烟盘旁边,挑了一烟签的鸦片烟在烧牛屎堆。 
  他一看见罗歪嘴进来,把烟签一丢,跳到当地道:“罗五爷,你回来啦! 个说起的,三儿就要走咧?” 
  “就要走吗,今夜?” 
  刘三金站了起来笑道:“哎呀!那处没找到你,你跑往那里去了?说是在兴顺号吃着酒就不见了,我生怕你吃醉了跌到沟里去了!” 
  罗歪嘴又问道:“ 个说今夜就走?” 
  “那个说今夜走?我是收拾收拾,打算明天走,意思找你回来说一声,好早点雇轿子挑子,偏偏找不着你。老陆来了,缠着人不要走,跟离不开娘的奶娃儿一样,说着说着,都要哭了,你说笑不笑人?” 
  罗歪嘴看着陆茂林丧气的样子,也不禁大笑道:“老陆倒变成情种了!人为情死,鸟为食亡,老陆,你该不会死罢?” 
  刘三金道:“我已向他说过多少回。我们的遇合,只算姻缘簿上有点露水姻缘,那里认得那么真!你是花钱的嫖客,只要有钱,到处都可买得着情的。我不骗你,我们虽是睡过觉,我心里并没有你这个人,你不要乱迷窍!我不象别的人,只图骗你的钱,口头甜蜜蜜的,生怕你丢开了手,心里却辣得很,恨不得把你连皮带骨吞了下去!我这回走,是因为要回去看看,不见得就从良嫁人,说不定我们还是可以会面的,你又何必把我留得这样痴呆呆的呢?可是偏说不醒,把人缠了一下午,真真讨厌死了!你看他还气成那个样子。” 
  陆茂林眯着眼睛,拿了块乌黑手帕子,连连把鼻头揩着道:“罗五爷,你不要尽信她的话。我就再憨,也不会呆到那样。我的意思,不过说过年还早,大家处得好好的,何必这样着急走哩!多玩几天,我们也好饯个行,尽尽我们的情呀!……” 
  刘三金把脚几顿,一根指头直指到他鼻子上道:“你才会说啦,若只是这样说,我还会跟你生气吗?还有杜老四做眼证哩!你去把他找进来问问看,我若冤枉了你,我……” 
  罗歪嘴把手一摆道:“不许乱赌咒!你也不要怪他,他本是一个见色迷窍的人。不过这回遇合了你,玉美人似的,又风骚,又率真,所以他更着了迷。你走了,我相信他必要害相思的。老陆,你也不要太胡闹了。你有好多填尿坑的钱用不完,见一个,迷一个?象你这脾气,只好到女儿国招驸马去。三儿要走,并不是今天才说起的,你如何留得下她?就说她看你的痴情,留几天,我问你,你又能得多少好处?她能不能把大家丢开,昼夜陪伴你一个人呢?你说饯行的话,倒对!既她明天准走,我们今夜就饯行,安排闹一个整晚,明天绝早送她走!三儿,你说好吗?” 
  刘三金笑道:“饯行不敢当!不过大家都住熟了,分手时,热闹一下,倒是对的。陆九爷,别呕气呀!宴息多跟你亲一个!……” 
  陆茂林惨然一笑道:“那才多谢你啦!……罗哥,我们该 个准备,该招呼那些人,可就商量得了。” 
  罗歪嘴颓然向床上一躺道:“你把田长子喊来,我交代他去办好了!……三儿,快来跟我烧袋烟,今天太累了,有点撑不住。” 
  陆茂林出去走了一大转,本想就此不再与刘三金见面了的,既然她那样绝情寡义。只是心里总觉有点不好过,回头一想:见一面,算一面,她明早就要走了,知道以后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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