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残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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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残游记-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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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惊不小!”人瑞道:“也还不怎样,但是我们补翁烧得苦点。”因向县官 

① 仵 (wǔ,音伍)作——旧时官衙中检验尸体的差役。 

② 抱告——清朝通例:乡绅或妇女进行诉讼,可以派遣家中仆人或亲属代表投状和出庭对质,叫“抱告”。 

① 饬 (chì,音斥)人——命令人。 

② 宪台——御史台的别称。后世用作地方官吏对知府以上长官的尊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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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子翁,我介绍你会个人。此人姓铁,号补残,与你颇有关系,那个案 
  子上要倚赖他才好办。”县官道:“嗳呀呀!铁补翁在此地吗?快请过来相 
  会。”人瑞即招手大呼道:“老残,请这边来!” 
       老残本与人瑞坐在一条凳上,因见县官来,踱过人丛里,借看火为回避。 
  今闻招呼,遂走过来,与具官作了个揖,彼此道些景慕的话头。县官有马扎 

    ① 
  子 ,老残与人瑞仍坐长凳子上。原来这齐河县姓王,号子谨,也是江南人, 
  与老残同乡。虽是个进士出身,倒不糊涂。 
       当下人瑞对王子谨道:“我想阁下齐东村一案,只有请补翁写封信给宫 

                                               ② 
  保,须派白子寿来,方得昭雪;那个绝物 也不敢过于倔强。我辈都是同官, 
  不好得罪他的;补翁是方外人,无须忌讳。尊意以为何如?”子谨听了,欢 
  喜非常,说:“贾魏氏活该有救星了!好极,好极!”老残听得没头没脑, 
  答应又不是,不答应又不是,只好含糊唯诺。 
       当时火已全熄,县官要扯二人到衙门去住。人瑞道:“上房既未烧着, 
  我仍可以搬入去住,只是铁公未免无家可归了。”老残道:“不妨,不妨! 
  此时夜已深,不久便自天明。天明后,我自会上街置办行李,毫不碍事。” 
  县官又苦苦的劝老残到衙门里去。老残说:“我打搅黄兄是不妨的,请放心 
  罢。”县官又殷勤问:“烧些甚么东西?未免大破财了。但是敝县购办得出 
  的,自当稍尽绵薄。”老残笑道:“布衾一方,竹笥一只,布衫裤两件,破 
  书数本,铁串铃一枚,如此而已。”县官笑道:“不确罢。”也就笑着。 
       正要告辞,只见地保同着差人,一条铁索,锁了一个人来,跪在地下, 
  像鸡子签米似的,连连磕头,嘴里只叫:“大老爷天恩!大老爷天恩!”那 
  地保跪一条腿在地下,喊道:“火就是这个老头儿屋里起的。请大老爷示: 
  还是带回衙门去审,还是在这里审?”县官便问道:“你姓甚么?叫甚么? 
  那里人?怎么样起的火?”只见那地下的人又连连磕头,说道:“小的姓张, 
  叫张二,是本城里人,在这隔壁店里做长工。因为昨儿从天明起来,忙到晚 
  上二更多天,才稍为空闲一点,回到屋里睡觉。谁知小衫裤汗湿透了,刚睡 
  下来,冷得异样,越冷越打战战,就睡不着了。小的看这屋里放着好些粟秸, 
  就抽了几根,烧着烘一烘。又想起窗户台上有上房客人吃剩下的酒,赏小的 
  吃的,就拿在火上煨热了,喝了几锺。谁知道一天乏透的人,得了点暖气, 
  又有两杯酒下了肚,糊里糊涂,坐在那里,就睡着了。刚睡着,一霎儿的工 
  夫,就觉得鼻子里烟呛的难受,慌忙睁开眼来,身上棉袄已经烧着了一大块, 
  那粟秸打的壁子已通着了。赶忙出来找水来泼,那火已自出了屋顶,小的也 
  没有法子了。所招是实,求大老爷天恩!”县官骂了一声“浑蛋”说:“带 
  到衙门里办去罢!”说罢,立起身来,向黄、铁二公告辞:又再三叮嘱人瑞, 
  务必设法玉成那一案,然后的匆匆去了。 
       那时火已熄尽,只冒白气。人瑞看着黄升带领众人,又将物件搬入,依 
  旧陈列起来。人瑞道:“屋子里烟火气太重,烧盒万寿香来熏熏。”人瑞笑 
  向老残道:“铁公,我看你还忙着回屋去不回呢?”老残道:“都是被你一 
  留再留的。倘若我在屋里,不至于被他烧得这么干净。”人瑞道:“咦!不 
  害臊!要是让你回去,只怕连你还烧死在里头呢!你不好好的谢我,反来埋 
  怨我,真是不识好歹。”老残道:“难道我是死人吗?你不赔我,看我同你 

① 马扎子——一种可以折叠的坐具。便于出行时在马上携带,故称。 

② 绝物——指天下少有的坏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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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休吗!” 
       说着,只见门帘揭起,黄升领了一个戴大帽子的进来,对着老残打了一 
  个千儿,说:“敝上说给铁大老爷请安。送了一副铺盖来,是敝上自己用的, 

       ① 
  腌臢 点,请大老爷不要嫌弃,明天叫裁缝赶紧做新的送过来,今夜先将就点 
  儿罢。又狐皮袍子马褂一套,请大老爷随便用罢。”老残立起来道:“累你 
  们贵上费心。行李暂且留在这里,借用一两天,等我自己买了,就缴还。衣 
  裳我都已经穿在身上,并没有烧掉,不劳贵上费心了。回去多多道谢。”那 
  家人还不肯把衣服带去。仍是黄人瑞说:“衣服,铁老爷决不肯收的。你就 
  说我说的,你带回去罢。”家人又打了个千儿去了。 
       老残道:“我的烧去也还罢了,总是你瞎倒乱,平白的把翠环的一卷行 
  李也烧在里头,你说冤不冤呢?”黄人瑞道:“那才更不要紧呢!我说他那 
  铺盖总共值不到十两银子,明日赏他十五两银子,他妈要喜欢的受不得呢。” 
  翠环道:“可不是呢,大约就是我这个倒霉的人,一卷铺盖害了铁爷许多好 
  东西都毁掉了。”老残道:“物件到没有值钱的,只可惜我两部宋板书,是 
  有钱没处买的,未免可惜。然也是天数,只索听他罢了。”人瑞道:“我看 
  宋板书到也不稀奇,只是可惜你那摇的串铃子也毁掉,岂不是失了你的衣着 
  饭碗了吗?”老残道:“可不是呢。这可应该你赔了罢,还有甚么说的?” 
  人瑞道:“罢,罢,罢!烧了他的铺盖,烧了你的串铃。大吉大利,恭喜, 
  恭喜!”对着翠环作了个揖,又对老残作了个揖,说道:“从今以后,他也 
  不用做卖皮的婊子,你也不要做说嘴的郎中了!” 
       老残大叫道:“好,好,骂的好苦!翠环,你还不去拧他的嘴!”翠环 
  道:“阿弥陀佛!总是两位的慈悲!”翠花点点头道:“环妹由此从良,铁 
  老由此做官,这把火倒也实在是把大吉大利的火,我也得替二位道喜。”老 
  残道:“依你说来,他却从良,我却从贱了?”黄人瑞道:“闲话少讲,我 
  且问你:是说话是睡?如睡,就收拾行李;如说话,我就把那奇案再告诉你。” 
  随即大叫了一声:“来啊!” 
       老残道:“你说,我很愿意听。”人瑞道:“不是方才说到贾家遣丁抱 
  告,说查出被人谋害的情形吗?原来这贾老儿桌上有吃残了的半个月饼,一 
  大半人房里都有吃月饼的痕迹。这月饼却是前两天魏家送得来的。所以贾家 
  新承继来的个儿子名叫贾干,同了贾探春告说是他嫂子贾魏氏与人通奸,用 
  毒药谋害一家十三口性命。 
        “齐河县王子谨就把这贾干传来,问他奸夫是谁,却又指不出来。食残 

                               ① 
  的月饼,只有半个,已经擘碎了,馅子里却是有点砒霜。王子谨把这贾魏氏 
  传来,问这情形。贾魏氏供: ‘月饼是十二日送来的。我还在贾家,况当时 
  即有人吃过,并未曾死。’又把那魏老儿传来。魏老几供称: ‘月饼是大街 
  上四美斋做的,有毒无毒,可以质证了。’及至把四美斋传来,又供月饼虽 
  是他家做的,而馅子却是魏家送得来的。就是这一节,却不得不把魏家父女 
  暂且收管。虽然收管,却未上刑具,不过监里的一间空屋,听他自己去布置 
  罢了。子谨心里觉得仵作相验,实非中毒;自己又亲身细验,实无中毒情形。 
  即使月饼中有毒,未必人人都是同时吃的,也没有个毒轻毒重的分别吗? 
        “苦主家催求讯断得紧,就详了抚台,请派员会审。前数日,齐巧派了 

① 腌臢 (ā zā,音阿扎)——脏;不干净。 

① 擘 (bāi)——同“掰”,用手把东西分开或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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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圣慕来。此人姓刚,名弼,是吕谏堂的门生,专学他老师,清廉得格登登 
的。一跑得来,就把那魏老儿上了一夹棍,贾魏氏上了一拶子。两个人都晕 
绝过去,却无口供。那知冤家路儿窄:魏老儿家里的管事的却是愚忠老实人, 
看见主翁吃这冤枉官司,遂替他筹了些款,到城里来打点,一投投到一个乡 
绅胡举人家。” 
     说到此处,只见黄升揭开帘子走进来,说:“老爷叫呀。”人瑞道:“收 
拾铺盖。”黄升道:“铺盖怎样放法?”人瑞想了一想,说:“外间冷,都 
睡到里边去罢。”就对老残道:“里间炕很大,我同你一边睡一个,叫他们 
姐儿俩打开铺盖卷睡当中,好不好?”老残道:“甚好,甚好,只是你孤栖 
了。”人瑞道:“守着两个,还孤栖个甚么呢?”老残道:“管你孤栖不孤 
栖,赶紧说,投到这胡举人家怎么样呢?”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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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回 六千金买得凌迟罪 一封书驱走丧门星 

       话说老残急忙要问他投到胡举人家便怎样了。人瑞道:“你越着急,我 
  越不着急!我还要抽两口烟呢!”老残急于要听他说,就叫:“翠环,你赶 
  紧烧两口,让他吃了好说。”翠环拿着签子便烧。黄升从里面把行李放好, 
  出来回道:“他们的铺盖,叫他伙计来放。”人瑞点点头。一刻,见先来的 
  那个伙计,跟着黄升进去了。原来马头上规矩:凡妓女的铺盖,必须他伙计 
  自行来放,家人断不肯替他放的;又兼之铺盖之外还有甚么应用的物事,他 
  伙计知道放在甚么所在,妓女探手便得,若是别人放的,就无处寻觅了。 
       却说伙计放完铺盖出来,说道:“翠环的烧了,怎么样呢?”人瑞道: 
  那你就不用管罢。”老残道:“我知道。你明天来,我赔你二十两银子,重 
  做就是了。”伙计说:“不是为银子,老爷请放心,为的是今儿夜里。”人 
  瑞道:“叫你不要管,你还不明白吗?”翠花也道:“叫你不要管,你就回 
  去罢。”那伙计才低着头出去。 
       人瑞对黄升道:“天很不早了,你把火盆里多添点炭,坐一壶开水在旁 
  边,把我墨盒子笔取出来,取几张红格子白八行书同信封子出来,取两枝洋 
  蜡,都放在桌上,你就睡去罢。”黄升答应了一声“是”,就去照办。 
       这里人瑞烟也吃完。老残问道:“投到胡举人家怎样呢?”人瑞道:“这 
  个乡下糊涂老儿,见了胡举人,扒下地就磕头,说: ‘如能救得我主人的, 
  万代封侯!,胡举人道: ‘封侯不济事,要有钱才能办事呀。这大老爷,我 
  在省城里也与他同过席,是认得的。你先拿一千银子来,我替你办。我的酬 

                                                 ① 
  劳在外。’那老儿便从怀里摸出个皮靴页儿来,取出五百一张的票子两张, 
  交与胡举人,却又道: ‘但能官司了结无事,就再花多少,我也能办。’胡 
  举人点点头,吃过午饭,就穿了衣冠来拜老刚。” 
       老残拍着炕沿道:“不好了!”人瑞道:“这浑蛋的胡举人来了呢,老 
  刚就请见,见了略说了几句套话。胡举人就把这一千银票子双手捧上,说道: 
    ‘这是贾魏氏那一案,魏家孝敬老公祖的,求老公祖格外成全。’” 
       老残道:“一定翻了呀!”人瑞道:“翻了倒还好,却是没有翻。”老 
  残道:“怎么样呢?”人瑞道:“老刚却笑嘻嘻的双手接了,看了一看,说 
  道: ‘是谁家的票子?可靠得住吗?’胡举人道: ‘这是同裕的票子,是敝 
  县第一个大钱庄,万靠得住。’老刚道: ‘这么大个案情,一千银子那能行 
  呢?’胡举人道: ‘魏家人说,只要早早了结,没事,就再花多些,他也愿 
  意。’老刚道: ‘十三条人命,一千银子一条,也还值一万三呢。也罢,既 
  是老兄来,兄弟情愿减半算,六千五百两银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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