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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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河(上)-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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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我、我先前想的也正是这回事情——不想殷堂主你先想到了,我、我——多谢殷堂主!”他高兴得连口齿都有点不清了。
  “小事一桩,不用挂在心上。”才怪!送马车的人是恨不得你背上的人记得他每一点恩惠。
  “时候不早了,你们也该起程了。”
  “殷堂主,告辞了!”
  马车在晨光中渐渐远去,殷翱一声叹息:“征儿啊征儿,你给我找的好事做!”回头扬目望去,似乎东边日光露出一尖的山头高台上,白衣人周身笼着一重微漾光晕,逆光中看不清面孔,只见顾盼间,衣袂在风中翻飞。
  ☆ ☆ ☆
  白衣黑发,长身如玉树临风。
  见过屠泾渭大夫人苏氏的美,上苦为那极至的阴柔惊叹,而这美到了她的儿子身上,阴柔化成两分的邪气,七分的神气,还有一分的懒气。世人容貌之美随处可见,不算稀奇,少见的是这样超乎形容的风华,使得容貌俊美而不流于脂粉,态度桀骜而不落于粗野。
  然而这样出色的人,在她眼中没有性别之分,引不出她一丝遐想。这不仅仅是因为他那种立于人前被高高瞻仰的优势,更是因为她熟知糜烂冷酷的神魂也可以散发出致命的光华。
  谁扑过去,谁就是飞蛾。
  而现下,那抹灯火已经在木石楼亭台上仁立大半夜了,似乎依旧没有下去的意愿,奉命而来的她和明香,也只有耐心等待。
  台上看得见什么吗?
  几百里的山水缩成一影,什么都看得到,却又什么都看不真切,就如同他那奇怪的表情,皱眉是皱眉,微笑是微笑,但是似乎又不是那么清楚。
  什么都看不真切,什么都看不清楚的风景,雾里观花般,美则美,但看了二十三年还看不腻、看不厌吗?
  她不耐烦地想,表情却平板冷漠。
  “少宫主,你的伤还没有痊愈,该回去换药了。”明香终于开口。
  他头也懒得转开:“日出奇景,难道你们没有一分兴致?’”
  “东边日出在身后。”真是见鬼了。
  “日出虽然在身后,但时间一到,日头总还会落到我前面来的。”
  “你要等日落?”上苦也忍不住了。
  他懒洋洋一笑:“你们等不下去了是吧?我也没耐性,可是我非等不可。”
  “那你何不回头,这样就不必再等了。”
  他的神情莫测高深:“你们一群人挡在我与日出之间,就算我回头,又能望到多少?”
  上苦、明香莫名其妙地对看一眼:“少宫主如果觉得这个位子好,我们自然是要让开。”
  “我要你们的位子做什么?”他要的位子向来是宫主的位子,那边“日出日落”尽可在他手中。
  上苦、明香似乎也觉失言,半天讷讷。
  他忽地长叹一声:“跟你们说无疑是对牛弹琴,还是天上的日好,不会说话光华也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只是,何日何时会日落月黄昏——
  ☆ ☆ ☆
  戈石城在二十日之后回到摇光堂。也许是回到家中的缘故,有紫微垣宫所没有的熟悉安定气息,又远离了“紫微神蟒”的威胁,有宝姿近身陪伴、悉心照顾,月向晚的“疯病”似乎有些缓和。
  “让小姐到处多走走,家中有家神,会护着主人,说不定小姐哪天一开窍,这邪门的东西就被赶跑了。”宝姿不说“疯”,也绝对禁止来人提到这个字。
  而这番话似乎真有些用处。
  有时月向晚看着院中草亭,会说出过往他们在其中的消遣之事,虽然是断断续续、颠三倒四。
  “是啊,是啊!”宝姿便会高兴得直点头,“这是那天傍晚嘛,草亭顶上掉下一条筷子粗的蜈蚣,吓得姑爷把酒碗都摔了,是我把那条蜈蚣踩死的,踩死后才知道那是蜈蚣,还被那老头子笑了一顿。小姐——你还记得?”
  月向晚则是嘻嘻而笑,又透出那股傻气。
  但宝姿已经是高兴得鼻头发酸,牵着她继续四处逛。一间宅院也不过没多少大,她似乎想起了之后常常还会趁人不注意,自己跑出房门去。
  然而说她好了,她却经常要做出出乎人意料的事。
  一日戈石城回来房中找不到人,转身问宝姿。宝姿正煎好药端回来,以为她自己跑出去是常有的事,也没在意,只是搁下药,跟着戈石城一块儿去找。
  哪知一到院中,便发现榕树下火光冲天,月向晚在火前哈哈笑,靠得那么近,让他们心惊肉跳,幸好有一人抓着她,还有一人举着枝干灭火。
  “小姐!”宝姿尖叫一声冲了过去。
  戈石城疾步提来一桶水,“淅沥哗啦”地朝火上浇了下去,也泼了灭火之人一脸的水。
  “阿奔?”
  赵奔苦笑地抹去脸上的熏黑和水滴:“嫂子真是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啊!”
  用枝干挑了那团被火烧的东西,依稀可见是一件质地上好的衣服:“烧的什么东西,好像不能吃的。”
  戈石城一看,脸色微微变了:“啊,是殷堂主的大氅!我还没来得及叫人送还给他。”
  “一件衣服就算了,人没烧着就好。”赵奔安慰道,“看看嫂子有没有事。”
  还好有人捉着月向晚,火舌只是稍微卷焦了裙角和发端,戈石城的肩膀垮了下来,朝向那人道:“多谢你了——”话一出口才发现那人极为面生。
  “在下天璇堂金得意,是奉上面之命来送药给令夫人的。”那人为他解开了疑惑。
  送药?戈石城奇怪,但仍道:“金兄先请到里面坐坐吧。”
  “不了。”金得意推辞道,“我还得在日落之前赶出新卧,耽搁怕不能按时回天璇堂,就此别过。”
  真是来去如风。
  戈石城送妻子回房中,即便她差点酿成大祸,他还是舍不得对她严厉说上一句,只是哄小孩子似的哄她喝了药,抱着她笨拙地亲了又亲,让她安心地沉到梦中。
  等他蹑手蹑脚走出,顺手带上房门,回头不禁又吓了一跳:“阿奔,宝姿——你们在干什么?”
  那贴在一块的两人倏地弹开。
  “我走了!”宝姿急促地说了一声,低着头跑开。
  赵奔回身,脸色奇怪地看着他。
  一想明白,他的脸倒红了起来:“你们——哎,你们什么时候的事?”房门外也敢亲热,真开放。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赵奔举着手道,“刚刚被火烧到点,那丫头帮我擦了点药,你想到哪儿去了!”
  “兄弟一场,有话也就说了——你喜欢那丫头吧?”
  “干吗?”
  他搔搔头:“喜欢就娶回家呗一一你自己当初不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赵奔没好气地说:“现在嫂子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敢娶,她还不愿意嫁呢!”
  一说到月向晚,戈石城心又沉了下来。
  “城东有个姓张的大夫,听说不错,找他来瞧瞧?”赵奔道。
  “都找过了,宫里的秦神医都找不出毛病来,这些大夫又有什么用?”短短一月间,看过的大夫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可走的时候都是摇头又叹息。
  “那——嫂子有没有好点?”
  “好是好了很多、就是今日,又不知道怎么会去烧火。”戈石城苦恼。
  “我可不大相信真有什么蟒蛇作怪,嫂子大概是在宫里被什么人吓到,那人穿的衣服可能跟这件有点像。”
  戈石城惊讶道:“这大氅是殷堂主的,你是说——”
  “那也未必,不过跟殷堂主应该脱不了关系,否则以他的为人,不可能这么热心。”赵奔深思,“而且,你有没有想过——堂中力举你为堂主,本来这事都快定下,但是这次盛会之后宫中却派了一个因般护法来。”
  “让我当堂主,本来就不合适,因般护法谋略武功都能叫堂中兄弟服气,他当堂主自然是应该的。”
  “话不是这么说!”赵奔拍拍他的肩膀,“你没有害人之心,但不可没有防人之意。为什么其他堂老堂主退位之时,都不见宫里派人来接下职务,偏偏我们摇光堂是这样?!说不定是有人冲着你来,而嫂子在宫里也着了他的暗算。”
  戈石城不置信:“我平日只在摇光堂,根本不可能去得罪宫里什么人,怎么可能?”
  “石城,得罪人不一定是话语之间。紫微垣宫如此庞大,争权夺势再所难免,一点功过之争、利益之冲突都是得罪人的原因。你一路平顺、人缘又好,怎么会无人嫉妒?”’
  “那倒是我害了向晚。”
  “这并非你之过,你也不必自责。”赵奔道……不过我想不明白,若有人对你不利,又怎么会送药来给嫂子——害了人又来救人,这不是很奇怪么?”
  的确奇怪,尤其他们不知道——这么一瓶小小的药是以何代价取得的。
  ☆ ☆ ☆
  不死医夏徂秋在江湖中是出了名的难缠和小气,问他讨药比要他的老命还难。他的女儿当年受了其师兄夏回春的玉沁之毒,需要伏火灵丹来解毒,他解是解了女儿的毒,却将七颗丹药算得刚刚好,不肯多用一颗,以至女儿脸上、身上留下了永无法消除的麻斑,气得他女婿把药房砸了个稀巴烂。
  屠征快马到医门时,想当然地被拒之门外。
  “不管是医人的、求药的、送礼的、拜访的——我师傅说统统不见!”
  他抵住要被关上的门:“我骑马赶了千里,口渴得很,要我走,总得先给杯水喝吧?”看似不施力的手在门上留下了一寸深的指印。
  小药童的脸色变了变:“你只要喝完水就走?”
  他微微笑道:“喝完水就走,绝不食言。”
  夏徂秋也知道遇上个不好对付的,生怕女婿那事再重演,便叫小徒弟拿了茶水出去打发。
  可是当徒弟一端着杯子回来,他的鼻子抽了几下,发现那气味是从空掉的杯中散发出来的,整个人都呆了。
  “啊!那人,那人——走了没有?快!把他叫回来!”他大喊。
  不是屠征要强进门,变成了夏徂秋强要他进门。
  他离开后,小药童不解地问:“师傅,那杯子里到底有什么呀,我怎么闻不出来?”
  夏徂秋死捧着杯子嗅:“拜月太液的清气,你闻得出怕不早成仙了?”一想到从今往后这株天下独一无二的药草,和药草长的整座药山都是他的,他就高兴得脸皮都不住抖动。
  “那人拿什么换了药?”
  想想那瓶霜枫白露,心便有点绞痛,但不得不承认,这次他是大赚了:“一对经穴铜人,是无价之宝啊,天下练武的、学医的谁不想要?还有一山奇花异草,哈哈,师傅告诉你——天下没有其他地方找得出紫微垣宫这样的天然药圃来!”
  “啊!”小药重呆了呆,“莫非他求走的是长生不老药?”
  秋如落叶般飘散于北来的寒风中,热闹的新春驱走了冬的萧瑟。
  戈石城在门两边贴上春联,宝姿帮着忙贴好,退了一步,歪着头看了一会,道:“姑爷的字好丑!”
  戈石城哈哈笑了一声。
  赵奔忙道:“你若只练几个月,怕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
  忙着跟街上放爆竹的小孩斗气的牛四海也转过头来说了一句:“可不是?老子也不会写,写几个大字有什么了不得的,你使得大刀吗?”
  宝姿叉腰:“你这老牛,这种日子里说大刀,吉不吉利也不想想!”
  牛四海翻了个白眼:“老子向来可不信什么鬼神,上年这一天还在砍人家脑袋呢!”
  “少说了,再说,冤魂今晚就来找你!”
  宝姿对着赵奔嗔:“过分了,你这是哪门子的劝!”
  “总之,你们两个是互帮,老子不跟你们扯了!”牛四海咕哝,“对老子一个样,对他另一个样——受不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宝姿脸红了。
  戈石城笑着低头,月向晚正侧着耳朵听,宁静的模样一如常人,忽然,她的唇角动了动,眼睛转到他脸上,小声道:“石——城——”
  戈石城笑定住了,其他笑闹的人也转过头来。
  “石——城——石城,你是——石城——”她甜甜地笑,梨涡隐现。
  “小姐!”宝姿欣喜地大叫,“你认得人了?”
  月向晚不说话,只是笑,但那笑中已经没有了傻气。
  感觉有水气从眼中眨下来,戈石城不知怎么才好地抓着她的肩膀。
  “嫂子,你认不认得我?我是牛四海啊!”牛四海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脸凑到她的眼前。
  “牛四海。”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那我呢?”
  “那我呢?”旁边的人忍不住都问。
  她不再重复来重复去喊着爹,竟把他们的名字都跟着念了出来。这对他们而言是多大的喜事!
  “这是什么?”她踮脚从呆掉的戈石城肩上取下一颗晶莹的珠子,看着它在指尖化为水。
  “下雪了!”赵奔最先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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