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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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河(上)-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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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哪里有太平日子过?道理教人因果循环,善恶有报,可现在杀人的称王称霸,老百姓与咱们这些小喽罗送死,报在哪里——来世吗?谢了,姑娘我可不信那一套——什么前世孽债今世偿还,今世积德来世享福,都是唬人的狗屁!”
  的确,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白怀馨的话虽偏激,却字字人了她心中,这两者之间相差一个“权”字,却是云泥之命。怎能怪世人如白怀馨汲汲于功利?而她是活得不费劲的,遮挡风雨的先有父亲,后有丈夫,根本未接触权字主宰的世界,谈什么淡泊清高,说什么看透世情,都只是管窥蠡测,自以为是。
  “怎么,吓着了?妹子真是单纯,合该让戈爷把你藏起来养一辈子的,出了门,倒要让外头给污着了!”况且,这样的容貌与性子遇上不该遇的人,怕要惹来事情,戈石城武功再好,权之未及,怕反倒酿成祸。至于这一层,白怀馨当然不愿提及,“戈爷倒是从哪儿找到你的,真是奇了!”
  “有缘分自然能碰到,姑娘不是早说了——千里姻缘一线牵。”她避重就轻地带过。
  “不过说句实话,戈爷虽然是条好汉,但还是配不起妹子你。”
  月向晚静默半晌,忽然弯身指向一朵两色凤凰,绿红**丝缕垂落,微卷的尾端露水未干,仿佛衔着泪珠:“姑娘觉得这株菊花怎样?”
  “美。”
  她又指向花下的上;“那姑娘又觉得泥土怎么样?”
  “不怎么样。”
  “菊花性喜松肥、沙质之土,土虽不怎么样,但只要能让菊花适应就是好土,若没有这土,菊花不但开不出美的花,而且连活都活不了。那姑娘你说,菊花和这土配是不配?”人只看到她外表光鲜,却不知真正不配的人不是戈石城,而是她月向晚。
  “好妹子,真亏你想得到这么多!看来你对戈爷还是够死心的,戈爷他傻人有傻福。”唉!见人家夫妻如此,便酸得厉害,自己不得如愿,真巴不得所有人跟她一样不如意。
  月向晚轻声一笑,旋身凑向另一朵太真含笑。雍容舒展的花形,粉淡柔雅的花色与美人脸相映,当真是人比花娇。
  白怀馨呆了呆,心中越加翻腾。
  “馨三姑娘,天枢院是紫微垣宫重地,我是外人,不好胡走乱闯,先回韶华亭坐坐吧。”越行入,人也越少,花草之外有一种让人不安的气息流动着。
  白怀馨却“扑哧”笑道:“这哪里是什么重地?不过种了些珍贵菊花罢了。里面还有运自东瀛海国的异品名菊,来了不看岂非是入宝山而空手回?走!我带你进去瞧瞧。”
  月向晚被她亲热地挽住了手,不好挣脱,几乎是被拖着走:“馨三姑娘——”
  “我都唤你妹子唤了这么多声了,你叫声姐姐总不难吧?”眼中两泓秋水似湖波荡漾,掉人其中便有灭顶之灾。
  “一一姐姐——”初时是被拖得不情愿,但一看到眼前无穷无尽的菊花丛,呼吸都被夺走了。
  “怎么样,姐姐没骗你吧?你看,那株飞鸟美人单薄归单薄,却极飘逸。”白怀馨指向一处火烧似的红,似有鬼魅之力勾着人的身心。
  月向晚痴迷地望着、走着。相似的轮廓,却是完全异样的风情。飞鸟美人若是单薄飘逸为动,国鹤双华则是雍容高洁为静。白丽的秀美饱满,清水旋转的纤细朴实,橙莲的高贵严谨,久迷花的错落神秘……
  ☆ ☆ ☆
  “妹子,可别走远哦。”嘱咐的话似乎是从远处飘来。
  她已经像一个迷失的小孩子,在这神奇的世界中,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是再次见到与前相同的景物让她猛然惊醒。
  “姐——”抬头,身边早就没有人。转身,眼前是菊花,再转身,眼前还是菊花。除了天还是天,她还是她,四周所有的景物只剩下菊花,她的整个人都陷在这无边无际的菊花海中。
  “有人吗——”
  她喊得几乎哑掉,山谷却只有空空荡荡的回音。
  一瞬间,眼前措手不及的情形几乎让她天旋地旋。她提着裙摆寻路,但不管试了几次,无一例外地又转回了原地。衣裙沾了尘土与花汁,头发也散落了下来。她告诉自己不能慌,要平心静气,要冷静地想办法……
  撕下衣袖裙摆,在一路走过的花上挂上记号,终于离开了原地。她仔细再一回想,恍然大悟!
  为什么铺天盖地的都是相似的菊花?为什么一条路转了半天都转不出去?因为这些全都是幻像,全都是九幽三垣阵阵阵相扣的结果。这不是什么大阵,但如果想不通的人在阵里乱转,就算转到疯了、死了,也别想找到出口。
  她找到的出口不是来时的路,而是石墙上一扇生了苔的石门。看看身后的菊花阵,她义无返顾地推门而人。
  有线生机总比困死好。
  石门内是条约两米宽的通道,门外斜斜射进光,照出了门口几步石碑上的字。
  ‘嘴微垣宫天枢禁地,擅人者杀。”她一抖,迟疑了会,退了几步,不想太过用力而碰到石门。
  “嘎吱——!”最后的一点光源被截掉。
  “啊!”她使力推石门,门却一动也不动。凉风飓的风从背后灌来,她吓得比石门更僵硬。
  扑棱声响,淡金光芒从面前掠过,她察觉到一大群蝙蝠扑过来,惊得顾不得什么禁地不禁地,直直朝通道另一头跑去。
  跑了不知道多久,只觉得背后没了那奇怪的声音,眼前也出现了光亮,她一鼓作气冲了出去。
  阳光、空气、水流声,丝丝透着干净的凉意,石门后另有洞天。一汪碧水上,瀑布四处垂挂,小小的水帘,雪珠泻玉,风吹来时泛起轻烟,水帘随之飘动。就在水帘错落之间,窄窄的石廊交叉盘错,形成迷宫般的景象。
  又是一个阵!
  走过几步回头看去——果然,来时路已不见,孤鹰般浮突的岩上书道:山中日出,水里风来。落款名为“傅一烟”,字迹褪色,年代似已久远。
  “原来紫微垣宫造宫者为傅一烟,怪不得如此大的气魄里有如是巧思。”这位百年前名声如日中天的鬼匠奇才,正是月重天生平最敬重赞叹之人。耳濡目染,她对于傅一烟近乎传奇的事迹也并不陌生。傅一烟一生所创三大迷宫阵图,分别用于山、水、林,到今已在匠界失传,却是她自小玩赏到大的宝贝。
  毫无疑问,这天然适于布阵的水潭上,看得人头晕的回廊就是一个反设的水迷宫。
  她忍不住笑了,就算闭上眼她也可以轻易走完这片回廊。
  走到回廊尽头,眼前出现藏在洞门后的院落,木石相架的奇特结构,简单毫无多余修饰却尽显古朴苍浑。
  望着洞门上古篆的“**天”,她反而踌躇不敢再向前。这地方分明是有人居住,而且住的不是普通人,若是贸然闯人……想起通道中的警告,不禁打了个寒战。
  进退维谷。
  倚着栏杆发呆,水气在面上拂过,潭面映出一个披头散发,衣杉凌乱的狼狈女子。忽觉刺芒在背,她回头,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十几年的霉运都在今日走尽了。若是今日能够逃出生天,菩萨,出去后我一定烧香礼拜……啊!”水面上多出了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
  如鬼魅般的两名女子一式的装扮,只差一剑背于左,一背于右。
  背左的道:“姑娘,少宫主请你上去,请随我们来。”
  她惊呆了:“我不认识你们少宫主,他请我上去做什么?”杀人还要用请吗?
  背右的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话毕几乎是强押着她穿过洞门,登上木石楼。
  “少宫主,人带上来了。”
  她惊疑不定地被推人门中,刺芒又来了,水边感觉到的目光原来不是幻觉。
  “你们出去。”男青从榻上传来,听不出有杀人的意味。
  两名女子走出,合上门扇。她退了一步,在门上撞出好大一声响。
  嗤笑一声,榻上男子撑起身,淡紫衣衫下摆一掀,双脚落了地,正面朝她看来:“我还以为是什么人,这么本事能破了迷宫阵,原来是只吓坏了的小兔子。”
  月向晚这才看清,这个“少宫主”的手上、额上都裹着布条。
  “过来。”狭长秀雅的凤目间有焦躁之意。
  她抿唇不语,走上几步。
  “我叫你过来!”他不耐烦道,“走这么几步,你怎么捡地上的棋子?!”
  在他身前的四方矮桌旁,散了一堆棋子,琉璃棋盒滚落在不远处,已有缺角断裂,看得出是燥怒之下被扫下去的。
  她沉默地合掌捧起棋子,拣回棋盘,并将黑白子挑拣分装好。
  “心情不好何必迁怒于物品?”她小声自言自语。
  “不迁怒于物品难道要我杀人?!”他冷笑。中毒箭被迫修养才不到两天,他就觉得快要闷疯了,不摔东西,他非得去提剑乱砍不可!
  “杀了人你就痛快了吗?”
  他随手抓过一枚棋子弹了出去,听到她一声痛呼:“我痛不痛快关你什么事?!再啰嗦我第一个杀你!”
  她刷白了脸僵在那边,想起自己的生死还在别人的一念间。
  “你怎么进来的?”他问。
  “走进来的。”
  他笑,笑意却全无延到眼中;“在这里卖弄口舌的下场——你想掉舌头还是掉脑袋?”
  “都不想,但我的确是一路走进来的。”
  “天枢禁地,你有意也好,无意也好,进来了就别想再有命出去。”看她的反应,脸色不大好之外,倒还显得平静。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看得开了。”遇上这样喜怒莫测的人,她心中还有几分生望。
  他懒懒靠倒在锦垫上,欣赏着她的容貌:“我其实呢,也不想杀人,尤其不想见美人的血。不过宫有宫规,天枢禁地让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也太说不过去——我给你两条路——”无聊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有点刺激的事情,他像猫耍着耗子般地玩她的命,“这棋盘上就是你的命!”
  她望向他指着的桌面。
  “不会下棋——你死。”他的眸光冷冽,丝毫没有说笑的意思。
  “我会。”她答。
  这样玩起来才有意思。他微微一笑;“你果然没叫人失望,但愿你的棋艺也不差。我跟你对弈三盘,你如果能赢两盘,你就可以走,如果输了——对不住,把命留下。”
  话中没有询问可否,他决定了是什么就是什么。
  她捏出了一手心的汗水,表面镇定地落座,摆开棋盒:“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要白子还是要黑子?”不马上下定决心,她怕自己一迟疑便没有了一拼生死的勇气。
  他覆住了她忙碌的手,笑得邪气:“别忙,我话还没有说完。”
  她紧张地抽回手,若不是对自己的棋艺还有点信心,她怕早已崩溃了。
  “你每输一盘棋,就得奉出你身上一样东西。”
  “我身上的东西?”衣物珠钗吗?
  他俯身捏住她的下巴:“比如说,眼睛、鼻子、耳朵、手指、脚……”
  她倒抽了一口气。如此英朗清俊的面孔之下竟是如此的冷酷狠毒,更残忍的是,无人性之事于他皆在谈笑中,仿佛要人的一双眼睛只是要两颗石子。
  “那如果你输了一盘棋呢?你是不是也得把你的一双眼睛挖出来?”她强忍着厌恶与惧怕道。
  “你的命在我手里,我说怎样就是怎样,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这赌局根本不公平!”
  他像是听到什么稀奇的东西:“这世间的公平要强者说了才算的。不‘公平’,你还赌不赌?”
  此间没有公平,她能说不赌吗?!不赌就没有一丝生望。
  他挥手,道:“你先请吧。”
  她取过黑子,在片玉棋盘上落子。
  他以白子跟上。
  她接着下了一颗。
  初初几步,倒看不出有什么高明。他低哼:“你的命在这里,下得这么干脆,不多想想吗?”
  “千虑必有一失,我怎么下是我的事,劳烦你闭上尊口!”
  想逗人反倒被凶了一句,他不怒反笑,贪看着她黛眉紧锁的模样,这样的认真肃穆,只在高手对决中见到过。
  唉,搏的同样是条命,这样的镇静比痛哭流涕求饶可有趣多了!
  看了几次,她便有些捉住他的棋风:他的棋锋芒毕露,招招有险,充满攻城掠地之意。她以退守为进,看似温和的棋路中其实绵密相扣,往往在他几乎成器之时,落下一子反了乾坤。
  等他自不经心中警觉时,黑子在半围的白子群中飞出,截断了陷阱,黑活,棋盘上的白子大势已去。
  一盘棋下了近两个时辰,结束时已日中。
  月向晚手背一触额头,上面满是冷汗。从未有一盘棋下得如此心惊胆战过:“这一盘你输了。”她抬头,忍不住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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