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河(上)》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霜河(上)- 第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戈石城手轻轻掠去,蝙蝠受惊吓飞离:“别怕。这些蝙蝠是人养的,有些灵性,不会伤人;你是头一次来,它们大概是欺生。”大手握住了她的,她微微朝他一笑,心顿时定下不少。
  行了三里路,眼前豁然开朗。远山红叶,近水白泉,舍榭如星斗横列,宫城与山水相融成庞然群落,风中似乎都闻得到干净不带一丝尘垢的气息。如果没有一群身携兵器、目露凶光的守卫,月向晚会以为自己到了诗中的桃花源。
  紫微垣宫,果真是一个诡异至极的地方。天枢、天璇、天机、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堂人马入宫,竟没有一堂走的是相同的路,仿佛整座宫纯然是一星垣,天枢主阳德,天璇主阴刑,天机主中祸,天权主天望,玉衡主杀星,开阳主危,摇光主兵,七星各司其职,各行其路,紫微垣宫宫主屠泾渭赫然为七星之心,借三日之聚集会七堂,既笼络人心,又可探察一年各堂功绩过失。
  各堂人马集于巍然厅中互相寒暄,约有百人,瘦骨伶仃的背负大刀,脑满肠肥的手勤脚快,身如侏儒的左右逢源,虎背熊腰的穿红戴绿……仿佛集天下古怪形态为一堂。月向晚静立在戈石城身边,在角落里看得直呼有趣。
  戈石城的目光亦随着她的而转:“——胖乎乎的大叔是天机堂堂主万方,别看他胖,身形却像泥鳅,江湖中人叫他‘两脚蛇!——像个读书人的是玉衡堂的陆非昔,身边养了几十条毒虫,谁也不敢靠近他——”
  定睛看去,果然是如此。
  “戴面纱的是开阳堂‘散花天女’兰郁,一手暗器功夫在江湖中很有名——那个坐在左边角落不理人的是天璇堂堂主殷翱,他睑上的青鸽刺青看起来阴森森的,别堂的人也不大敢惹他,因为他还是宫主的义兄、两位少宫主的义父——”
  “那我呢?”一名白衣美貌女子靠了过来,一只手搭上了戈石城的肩,目不转睛地盯着月向晚。
  戈石城不自在地笑笑,动了动臂膀,活像上面粘了只毛虫:“这位是天枢堂白怀馨;排行第三,人称‘馨三姑娘’。”
  月向晚颔首微笑。
  “呵呵,前些天才听说‘断喉刀’戈爷成亲了,也没请兄弟们喝上一杯,想来是怕这么娇滴滴的新娘子被别人多看几眼吧?”
  “怎么会?”戈石城讷讷不能成言。
  月向晚道:“既然还欠着这杯酒,等会儿叫石城敬一杯赔罪,姑娘觉得可好?”白怀馨虽没什么恶意,但眸带侵略之意,盯得她心里很不舒服。
  “还是妹子会说话,长得又好,戈爷能娶到真是有福气。”白怀馨眸光一转,“都说江南是出美女的地方,妹子家乡可在南方?” .“莫非馨三姑娘也是江南人?”她是何方人关她何事?
  “江南最近一省离此也有千里,戈爷与妹子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所以——戈爷也得当心着了——”
  “当心什么?”戈石城不耐道。
  “可不能气着妹子,万一把她气回了江南;戈爷岂不是得千里寻妻?”说罢掩袖而笑,一双桃花眼笑得弯弯的,两潋波光在其中闪动。
  “馨三姑娘倒是替我们担心了,石城待人宽厚豪爽,待我更甚,这样的好夫婿,我怎么会被气走?”
  “是么?我还以为——妹子是被这大老粗抢来当老婆的呢!瞧,还寸步不离地守在一边,怕被人抢了似的。”
  “姑娘说笑了。”
  “哼,有本事,你也去抢个如意郎君来,别老是眼红人家夫妻情深意浓,嘴巴活像带了刺!”旁边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朝着白怀馨。
  “我白怀馨还用得着抢吗?”她素来以自己的容貌为傲,过来这边也不过是因为听说了戈石城的妻子极美,心里不服,有意来比个高下。
  “咱们江湖人虽然不拘小节,但至少娶妻也还要娶个实在。你凤凰女怕捡低枝杈,低枝杈还未必栖你。白怀馨两年前的今天跟现在可是不一样喽!”
  白怀馨脸色突变,道:“那是姑娘我时运不济,要是今天是我坐在主位上,你今日还敢用这等话讽我么?”
  “大话少说,有本事你坐上去给咱们瞧瞧!哈——只怕,江湖上美女万千,咱们风流的大少宫主看都不愿再看你一眼!”
  这句话刺得白怀馨心中隐隐作痛:“我白馨三敢作敢当,高枝飞不成摔死也是自己的事,不敢怨天尤人。也由不得你来作践!”
  来人嘿嘿怪笑:“若非你自己以前狗眼看人低,事情做得太绝,今日也不会有人来‘作践’你。所以做人呢,别忘替自己留条后路。”
  “——都是同门中人……”
  “戈兄弟,我这也是为你出一口气啊!”来人一转脸,眼角眉梢都挤满了笑,“这位是嫂夫人吧,在下天枢堂‘白头翁’文赏心。”这人长相不俗,不到而立,两鬓却斑白如霜。
  白怀馨冷笑一声,道;“戈爷,可要小心了——江湖中人都知道,紫微垣宫采花第一高手不是大少它主,而是白头老鸟。你家有株好花,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养得久。”
  “呵,白怀馨,你心思见不得光,不要以此度彼,以为这世上,人人都与你一般龌龊。”
  “我有什么心思见不得光的?我敢做就不怕说出来!就怕某些人,表面道貌岸然,骨子里却长疮流脓——”
  向晚的眉心轻蹙了起来,悄悄望了眼丈夫。
  “两位,两位……”戈石城头痛极了,“戈某生平最怕做中间人,这些事情——今天是中秋聚会第一天,等会儿还要见宫主,你们就不要吵了!”
  “看在戈兄的面上,我今日懒得跟你这种女人计较!他日若再碰见你,我可不会顾什么同门之谊!”“别人怕你的日月轮,我可不怕,有本事你尽管使出来好了!同你这种人站一块,还怕污了姑娘的身份。”白怀馨讨不到什么便宜,转向月向晚,“天枢院阴翠湖有天下一等的菊花,现下正是开花之际,明早我带妹子过去瞧瞧,妹子可得等我哦!”
  “白怀馨的脸皮真是江湖第一厚啊!”
  “文兄弟——”戈石城觉得不妥,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戈兄是觉得我与此女说话如此刻薄,气量太窄了是吗?”文赏心嘲笑道,“若嫂夫人因为白怀馨而死,料想戈兄今日不是像我唾骂几句便罢,而是断喉刀伺候了吧?”若非白怀馨因一己之私,为讨大少宫主欢心与金刀盟毁约,他一双弟妹又怎会惨死于乱刀之下?
  “都是同门人,不好弄出事情来,她为那件事也吃了不少苦头,文兄弟你就这样算了吧!”大少宫主虽然放荡了点,但还不至于为了女色坏了宫规,身为天枢堂堂主,他对下属的惩戒也从不徇私。
  “宫规有令,紫微垣宫同门相残者死,除了就这样罢手,我还能怎样?!”文赏心忿忿道,“金刀盟已灭,这仇也算报了,但那女人做过这样的事情居然心安理得,毫无悔意,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现在也不好过……”
  “那也是她自己找的!她以为她是什么,大少宫主会对她认真?笑话!”
  白怀馨与大少官主屠征之间的暖昧情形全宫上下皆知,当然是拜金刀盟事件所赐。而明眼人都明白,白怀馨对屠征死心塌地,屠征却只当她是自己送上门来的玩物,从未另眼相看。戈石城对此有所闻,只是不愿背后嚼舌。
  “盛会之中何必说这么扫兴的事?算了,不说了!只是你跟嫂夫人要防着点,那女人为达目的,怕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文赏心见戈石城默然,心知他素来木讷,忙转口道,“往年论武会都是天枢堂得第一,这次他们可是有劲也使不上了!”
  “对了,今年似乎没有见到少宫主?”一说才惊觉情形有点不寻常。
  “呵,没见殷老鬼鬼气森森?”文赏心压低声音,“小的还在边城,快马加鞭也赶不回来,听说是不愿意回来;大的在来路上碰着埋伏,中了喂毒的暗器。”
  “哪个不要命的敢犯到我们紫微垣宫?”
  “八成是金刀盟余党,当场就都被他解决了!”声音中只有快意,毫无悲悯,“听说宗政老堂主退隐,摇光堂力举戈兄为堂主?”
  戈石城讪然:“文兄弟的消息可真是灵通啊!”
  “还有,武夷门那一战惊动了宫主,此等大事,众兄弟之间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哪还需要我去打听?”
  戈石城下意识看了月向晚一眼。嘴角不禁微微扬起:“此事还得上禀宫主,要等决令下还得到中秋盛会之后,像我这样的人,嘿,怕不是当堂主的料!”
  “戈兄居然也会说笑话了。摇光堂弟兄都默认了,我看这堂主职位非你莫属!咱们庆祝庆祝,等会儿你可得跟我好好喝上几坛——上次被你灌得烂醉,这次可得扳回来——呢,嫂夫人不介意吧?”像这样的美人站在一旁实在忽略不了。
  月向晚笑笑不语,暗自递去一个眼色,戈石城先是一愣,接着便明白了:制人而不制于人——每回喝酒前的必训。要劝人家喝,不要自己被劝喝,总之一句话,少喝酒为妙。不然正如赵奔他们所戏言,今晚就只好躺房门口喝西北风了。
  他的妻子虽然温和柔顺,但坚持的事却从不肯让步。
  正苦笑中,忽见一护法走人,七堂人抬眼望去。
  “宫主到——!”
  巍然厅中顿时一片寂静,浑厚的高喊声似苍龙自水中腾起,翻卷起惊天骇浪,雷声在高昂的石柱梁木间盘绕回旋,贯穿万象,直逼天宇。
  紫微垣宫宫主屠泾渭由两名护法相随走出。只见他手一挥,袍角微微甩动便入座于厅中最上位。右手扶膝的动作让他的上身向前倾出,那突显的威势仿佛一座山岳压下,那如炬的目光逼来,竟无人敢在巍然厅中大声喘息一下。
  盛会由此开始。
  梦一经扰断,所有细微的声音都入耳。晨光透过缝隙泻下,门开动,惊飞阶前啄食的鸟雀,水露自叶脉划落,堕于苍苔。
  人间苍翠已尽,该是秋晨,山中却依然有夏的阴浓。千姿百态的花草守着仿佛夏秋相叠的时令,满林满山地放肆。尤其是花匠精养下的菊花,近百个种类,无意有意地在此时吐绽芳华,“绿柳垂阴”下“枫叶芦花”,粉衣红裳”“粉装玉女”在于其间,肌似“玉蟹冰盘”,神若“空谷清泉”,音如“黄莺出谷”,“惊风芙蓉”,“柔情万缕”。
  白怀馨昨日话语并非空谈,向晚一早被拉到天枢院,已有三三两两的女眷,或围坐在韶华亭,或闲步于回廊花道间,赏花的赏花,闲聊的闲聊,更有甚者,手中剑如寒泓。
  这并非梦,然而依稀熟悉的景象却使月向晚陷人以往的岁月中,以为是梦。
  “妹子,发什么呆呀?”白怀馨嘻笑着推了她一把。
  “这边望都望不到尽头,好像很大。”钦天府中曾有庭园,虽不及这里与山相连的广阔与浑然天成,却更精致,那里的一花一草,一山一水,皆出自名家之手,更包藏了她十几年的记忆。
  “整个谷都是,越往里走,花的品种就越稀有珍贵。”只是没多少人敢往里走。白怀馨看出她在心动,“这儿人太多,真烦,我们到里面一点去?”
  她点头,游于花海,那失神的模样,凝重里带着迷离,妇人的媚色中仍脱不去少女轻灵,颦时幽丽,笑时无邪。
  白怀馨盯着她,心中突地一震,忍不住一阵失落与郁闷:“我道世上没几个人能超出我的姿容,没想到妹子一出来,就把我比下去了!”
  “人观他人,总是觉得比自己好。在我看来,馨三姑娘更好——其实人各有各的美态,我有姑娘未到之处,姑娘也同样有我不及之处。”她知道自己容貌出色,却不喜欢被别人议论。
  “是么?妹子可真会安慰我!”如果单论容貌,白怀馨自认并不输于她,但观其姿神气韵,她那隐隐威势愈显华贵内敛,清丽自若便出脱了好几分,“我若是有妹子的风采,今日怕不会呆在这天枢院当个小小香主——我非搅得紫微垣宫上下天翻地覆不可!”
  世道已乱,有人竟想着乱上添乱。月向晚淡淡一笑:“我可没姑娘这本事。”
  “呵,单有本事有什么用?手段再好,武功再高,男人堆里他们也不当你是回事。女人想要出头,没有美色什么都是空谈。”
  “真金不怕火炼,若真有进取之心,姑娘绝不会一辈子在原地打转的。”白怀馨的野心她无法指责,人都有追求自己想过的日子的权利,她曾无自由,因此更知自由的可贵。
  白怀馨格格笑了起来:“妹子真是天真——这话听着倒是不无道理,但是道理是嘴巴说的,世上人——尤其是男人,没人会循着道理做事!道理教人作奸犯科,教人连年打仗吗?可你看现在哪里没有杀人放火,哪里有太平日子过?道理教人因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