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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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河(上)-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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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瞪着地上两个大大的空坛子。
  “酒多半是我喝的。”戈石城老实地道,“别瞪了,以后我少喝点就是了。”唉,多年的酒瘾岂是说戒就戒的。
  牛四海瞧着他那付无奈相,不禁嚷道:“不喝酒,你还是哪门子的酒王?下月宫里拼酒大会你还去不去?”
  “什么拼酒大会?”
  “嫂子你还不知道?”赵奔解释道,“每年中秋,紫微垣宫都有三日盛会,因为宫主有三个夫人的缘故,香主以上的弟子都可携眷参加。到那天大家总喜欢喝酒划拳什么的,拼酒大会这名是咱们胡乱叫的。”
  “那酒王是怎么回事?”
  赵奔吃吃笑,指着戈石城道:“他有千杯不倒,万杯不醉的酒量,不是咱们的酒王是什么?”
  戈石城对着他怒目而视。
  牛四海道:“嫂子,咱们赵奔兄弟也有一个绰号,你知道不?”
  “不知道。”月向晚听得有趣。
  “他叫‘逃王’。”
  “啊?”
  戈石城接道:“敬酒时逃,罚酒时逃,拼不过时逃——”
  “还有见着了姑娘也逃。”牛四海得意道,“最没用的就是他了!”
  赵奔倒不气恼,道:“我这是有自知之明,免得到时被人家灌得醉醺醺,连衣服裤子被剥光了——”忽顿住,看了月向晚一眼。
  “——都还以为自己在洗澡?”她笑道,其实她是不在意他们随意说出的粗鄙话语的,比之客气疏离的礼貌,粗鄙言语更有一分亲切无拘。
  “嘿嘿。”赵奔道,“‘逃王’也总比什么也不是好,我逃,显出我酒色不沾,高风亮节。”
  牛四海磨牙道:“你读过一点书,嘴上功夫了得,老子说不过你!”
  “哎呀!”戈石城忽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
  他搔搔头,笑道,“没什么。”见赵奔同牛四海又在吃饭时斗起嘴,悄悄伸手到月向晚那边,俯过身道,“今天话说得太高兴,书忘了看,我晚上再补吧。”
  “你想补就补,不要问我。”她道。习字看书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她知道他心不在此,每次握起比大刀不知轻多少的笔就痛苦不堪,但为了能追上 她,都忍了下来,甚至到最近还学会了写自己和她 的名字。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桌下捉着她的手却怎么也不肯放了。
  ☆ ☆ ☆
  酒莱快尽之时,天边飘来一团黑云。眼看天色不对,赵奔扶着有点摇晃的牛四海告辞离去,戈石城也被她打发回房。端了那些杯盘刚到厨房,大雨便倾盆而下。她抬眼望向院中的草亭,亭中已是一片积水。
  “小姐,我来吧。”宝姿过来道。
  她将杯盘交给宝姿,开始挽袖舀水。
  “姑爷和他那两个狐朋狗友真是好命,吃饱喝足碗筷一抛便走,留下一大堆碗盘让咱们辛苦。”
  “没做过的事,试试不也是挺好的。” ,宝姿冲过去,抓起她的手气道:“手都粗了,还叫挺好的?”
  她失笑:“手再好看,不去用也只是废物,留着干吗?”
  宝姿道:“我不管,总之是姑爷的不对。他娶小姐本来就是高攀了,娶到后又像使唤丫头一样,我就是替小姐不平!”
  “他有一技之长,我们却什么也不是,还要靠他来养活——这样想来,还是我们高攀了他呀。”她道,“再说,那是我自己愿意,如果我不愿意,他也不会让我做的。”
  “那小姐为什么要嫁给他,为了报恩吗?”小丫头还是觉得他配不上。
  月向晚轻弹了一下她的鼻尖,道,“他自有他的好处,你为何不去问他干吗要娶我?”
  宝姿尖叫一声捂着鼻子跳开:“小姐,你真是不知羞!”
  “好了,别闹,当心摔了盘子。”
  宝姿只好乖乖过来,一边洗一边嘴巴又忙了:“小姐——”
  “嗯?”
  “你跟赵奔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哦。”
  宝姿嘟着嘴:“你干吗要把我许给那个老头?”
  “他回绝了呀。”月向晚道。
  “就因为他回绝了我才没面子!搞不好以后还以为是我硬巴着想嫁给他。也不想想自己都快是老头子一个了!”“说实话,这个‘老头子’长得还真是英俊潇洒的,比姑爷好多了。先前怕他们,相处久了发现他们其实也不是坏人。”
  月向晚偷笑:“那你是不想嫁喽?”
  宝姿一脸恶心:“谁要嫁给那个臭嘴老头子,八成嫌自己活得太久!”
  “那他回绝不正是救你脱离苦海?”小丫头春心动了!
  宝姿被自己的话堵住了嘴,只好气鼓鼓地刷着碗:“刷死你,刷死你!”将碗当成赵奔。
  两人动手,碗盘很快洗好。宝姿离开,月向晚提着一壶烧开的水也回了房。
  ☆ ☆ ☆
  雨还在下,房中窗户大开,风刮得宣纸满天乱飞。
  她急忙关窗,又将纸一张一张地拾回来,整整齐齐理放在书案上——这些东西都是在她和戈石城成亲之后才添上去的。而先前说要来补看书的人,此刻正趴在案上呼呼大睡。一张写满她名字的纸压在他的臂下,毛笔扔在纸上,笔尖正对着他的睑,再近个半寸,墨汁便能画上去了。
  她叹了一口气,将笔墨都收好。
  “石城!”推了推他,只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她吃力地移动他,将他放到案后的睡椅上,替他脱了鞋,正转身想到内室取被子,一双大手从背后袭来,将她整个人拖上了睡椅。
  “你吓死我了。”她惊魂未定地望向他睡意仍浓的眸。
  他一个翻身,把她压到了身下,充满酒气的唇搜寻到她的,温柔的舌轻轻探人,蛇般穿梭纠缠。自唇间到脸颊再到颈项,一路留下温热的痕。
  她脖子一缩,忽然呵呵笑着推开了他:“好痒!”
  他更快地压了回去,鼻息停留在她的颊边,粗厚的大手探人衣襟。
  她颤抖了一下,知道他要什么。但是——“我今天不方便。”她红着脸道。
  胸上的手慢慢蠕动着,良久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那片温香软玉。
  她的双手勾着他的颈子,没急着将滑落的衣衫拢回来:“你说回来看书的,却倒在这里睡大觉——该打!”拍了他一下。
  “你生气了?”他闷闷道。
  “你看我像生气吗?”傻瓜!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以前做事情从来不去多想,而现在却总要猜测她的心思,她的心思很难猜,他猜得又累又忐忑,只怕她飞得太远把他甩下。
  “你不喜欢看书习字,干吗还要勉强自己?”她问。
  “因为你会,那些诗啊歌的东西我从来不懂,但是你喜欢。”
  “我也不懂刀剑,不懂武功,那些你喜欢,我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学。”
  他微烦躁地道:“那不一样!”
  她抚着他的发:“哪里不一样?你没必要为了我喜欢,强逼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
  “我——”他转过脸,“我不知道哪里不一样。阿奔念过几年书,说出的话就是和我跟四海不一样。每次你跟他说话时,我都觉得不知道该怎么说。”
  “赵奔是你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知道,可是我觉得这里不好过。”他指着自 己的胸口。
  “那我以后不跟他说话了。”他本是爽朗简单之人,却因为太在意她而自卑,一夕间竟然满腹愁绪。
  “不要,我不喜欢这样。”他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他结巴半天却表达不出意思。
  她凝视着他苦恼而不知所措的脸。
  “——前日,宗政老堂主上请退隐,八月十五宫里聚会之后,便让我继任摇光堂堂主。”
  “不好吗,还是这聚会让你苦恼?”
  “只是觉得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八月十五你陪我去吧,也好让你见见咱们紫微垣宫的不凡之处。”
  雕梁画栋的玉宇琼楼她都住了十几年,世上还有什么楼宇能激得起她咏叹之意。她倒是好奇了:“怎么个不凡法?”
  他的脸红了红:“这辈子我也只到过那儿三次,没一次能记得上山下山的路。那地方——哎,跟神仙住的一样!”
  她笑了:“既然要去神仙住的地方,你为何心里还不踏实?”
  “如果不是你献的那些计策,武夷门不会那么简单就攻下来。堂内还有两位副堂主,要不是攻下武夷门有功,堂主这个位子是轮不到我来坐的。”
  “你并不比他们差。”
  他苦笑道:“阿奔早就说过,我是个没什么脑子的人,我也没想过要当什么堂主。那日他看了地图,马上便知道那计策不是我想出来的。”
  她有点不悦地垂下眼睑:“你跟他说了?”
  “你叫我不要说,我本不想说的,可是他拿话套我,我这么笨哪是他的对手。”
  “说了就说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道,“除非——你觉得我帮你是让你丢脸的事——如果是这样,我以后不会再插手你的事。”
  “我怎么会这么想广他急道,“你能帮我,我高兴都来不及!只是,我觉得我老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甚至连阿奔都比我多了解你。”
  事情又转回到这里了!他心胸可容天地,但是却绝对容不下一个“情敌”。
  “我已经是你的妻子,别人了解我是别人的事情,我不会理会,你也可以不必——难道你信不过我?”
  “我——”他信不过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啊!
  “我要一个有情有义的丈夫便够了,不需要他和我一起写诗画画。若是要嫁个才子,帝京满街都是,我又何必跟你?但像你这样的傻子,天下是难找出第二个来了。”
  “你要傻子,不要才子?”他屏住了呼吸。
  “嫁都嫁了傻子了,我还能不要他吗?”
  他用力抱住了她:“不能!”如果她不要他,他……真的会疯掉。如果一开始他没有拥有过她,他还能做个君子;但他已经得到过她了,他便再也难以割舍。
  短短两月,有她在身边,是他二十几年来最高兴的日子,连半夜睡着都会笑醒。
  她的眸中流光转动:“你还要念书习字吗?”
  “要!”他斩钉截铁道。
  死脑筋!她知道他已经听进去了,但这心结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开的。
  在他慢慢沉人睡梦之时,她却了无睡意地盯着案上的宣纸发呆。
  真的不期望那种琴瑟合鸣,如神仙眷侣的生活吗?
  不能否认,在年少之时、甚至是战乱前,她的想象中,她的丈夫该是温文儒雅、才华横溢的名门公子,她绝没料到自己会嫁给一个目不识丁的草莽之辈,而她的生活也要随之疏远那些琴棋书画。
  有才无情,有情无才,她爱戈石城的木讷简单,爱他对自己的情深似海,所以择了后者,不至于有悔,却难免心头微觉缺憾。
  想想也罢,自古哪有两全之事。能够守得平淡,夫妻情重,无风无雨,也不枉这一生了。
  ☆ ☆ ☆
  十几日马上颠簸。
  日子匆匆,八月十五已到。
  紫微垣宫所在地是江湖中十大秘辛之一。
  即使五十年前伏雷堡、神兵莫家、落霜剑派、苦度门、海角五派联手压制其嚣张气焰,使其遭受大创,却依然没有找到其所在地,也让其休养生息二十年,后人再度东山而起。
  “若不是有细绳和声音牵引,怕是没几个人上得了这里,果然是一处世外之地。”险峻隐秘至此,只是紫微垣宫的入口而已,怪不得没有任何门派能够真正“破”了它。
  她立在一方高崖上,对着穿过茫茫水云的阳光微微眯起了眼,莲青色的衣袂飘荡在风中,身前是万丈深渊,雾水空腹,也正是他们来时的路。
  “向晚,”走在前方的戈石城转了回来,“怎么了?”
  “紫微垣宜果然名不虚传;我能够得见真是天赐机缘。”月向晚叹道。如果不是流落江湖,如果不是嫁了戈石城,如果不是八月十五之会……她怎会有机会知道世间还有如此鬼斧神工。
  “戈副堂主,戈夫人,摇光堂其他人马已经人内,此处机关极险,请小心跟紧属下。”领路护法催道,表情肃穆。
  转身,前方正对紫微垣宫,山石相对在官顶浑然合起,一线天中泻下丝缕白光,一棵千年古树盘根错节自成屏障笼罩在四围,不显阴森沉闷,另有一种古拙苍浑的威慑力。
  越往前,月向晚心中越发惊奇。左上弯月形的凹洞中淡金色的光一闪一闪,她还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识听到恐怖的扑棱声,随后金光扑面而来。
  “啊!”冰冷的翅划过她的脸颊,有东西落在了她的肩上。转脸一瞧,心突突狂跳,“石城,金色的蝙蝠——”
  戈石城手轻轻掠去,蝙蝠受惊吓飞离:“别怕。这些蝙蝠是人养的,有些灵性,不会伤人;你是头一次来,它们大概是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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