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坡坡屋出来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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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坡坡屋出来的女人-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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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月下来,项茹梅已经不是失望了,而是绝望了。这个时候,她经常无缘无辜跟欧阳健发火,耍脾气。仿佛她今天的一切不开心都是欧阳健造成的。面对她多次的无端挑衅,欧阳健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不与她计较的,有时候实在过分了,欧阳健会跟她讲道理,问她到底有什么问题。但是项茹梅讲不出任何道理,是她自己坚决要求来深圳的,她怪不得欧阳健,她也不愿意对欧阳健说她在人才市场所遭受的那些屈辱。项茹梅是个要强的人,她不会让别人来同情她,甚至不愿意接受别人哪怕确实是善意的帮助。但是深圳太现实了,或者说市场经济太现实了。说实话,这个时候项茹梅甚至想到了死。但是就是死她也不愿意这样窝囊地死。    
    欧阳健是个不求人的人,但是为了项茹梅工作的事情,他还是求人了。准确地说他私下求了两个人,一个是他们的校长,另一个就是倪和平。求校长的时候直接一些,就是说希望校长为他老婆的工作问题想想办法。求倪和平的时候含蓄一些,电话里面说最近项茹梅因为工作的事情不是很开心。倪和平说:我放在心上。    
    这边校长和倪和平还没有佳音,那边项茹梅却意外地有了工作,而且是一份很好的工作,并且是对方老板上赶子求着项茹梅去上班,具体地说是担任公司的财务经理。这就叫做天无绝人之路。    
    那天项茹梅从菜市场买菜回来,路过书报亭,正在犹豫还要不要买一份报纸。买吧实在没有什么意义,项茹梅已经死心了,当了两个月人才市场的“工作人员”居然一无所获,难道还敢指望一份小小的报纸发生奇迹?不买吧似乎有点不甘心,想着万一呢?说不定呢?正在这个时候,一辆黑色小轿车从她身旁擦身而过,但是过去之后,马上又在路边停了下来,并且摇下车窗,从里面伸出一个脑袋,回头盯着项茹梅看了半天,一直看到项茹梅走到了轿车边上,那个人才喊:“项茹梅!”    
    项茹梅差点把西瓜掉到地上,定神一看,是车上的人喊的,等她看清楚车上的人是谁的时候,牛德望已经下了车,站在她面前。    
    不知怎么,当项茹梅看清楚是曾经热烈地追求过自己的牛德望的时候,一下子哭起来。项茹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起来,而且哭的那么伤心,那么控制不住,那么震撼人心。后来据牛德望跟倪和平说,那一刻,牛德望感到了一种空前的责任,感到自己对项茹梅有一种无法推卸的责任,所以他后来坚决要求项茹梅去他的公司担任财务经理,并且说项茹梅是最合适的财务经理,因为项茹梅可靠,因为项茹梅当初在他们班数学最好。    
    项茹梅自己也不知道那天为什么那么号啕大哭,事实上,在项茹梅的记忆中,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哭过,在夜闯野狼坡的时候没有,在这两个月遭受绝望和屈辱的时候没有,大约女人命里面注定就要哭的,如果前半生不哭,那么后半生就一定要哭,而且是大哭,要把以前的眼泪补回来。但是项茹梅为什么早不哭晚不哭,而恰好是在见到牛德望的时候大哭,谁也解释不清楚。但那天她确实是大哭,要不是牛德望及时把她引上了车,开走,就足以引起过路人的围观。其实即使那样项茹梅也无所谓,项茹梅是个敢做敢为的人,敢做敢为的人当然也敢哭。    
    牛德望后来对倪和平说,他一生感到最幸福的时刻不是上大学,不是挣到第一桶金,不是洞房花烛夜,也不是完全拥有项茹梅的那一刻,而是那天他看到项茹梅在他面前号啕大哭的那个瞬间。那是一个永恒的瞬间。那个瞬间改变了项茹梅的命运,改变了牛德望的命运,改变了欧阳健的命运,还改变了其他一些人的命运。


第三章牛德望

                                                  13    
    项茹梅和牛德望是同班同学,他们俩都是从大巴山区的延安人民公社推荐到重庆钢铁学院的工农兵学员,并且同学们还知道他们俩以前就是搭档,一个是宣传队的队长,一个是副队长,而且牛德望还是项茹梅的入党介绍人。所以,刚开始的时候,班上同学还以为他们俩是一对,时间长了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确实不是这么回事。自打项茹梅因为欧阳健的事而打算放弃上大学的机会的时候,牛德望就已经完全放弃这个想法了。尽管他舅舅还一厢情愿地认为把他们俩同时推荐上大学会有利于他们的感情发展,但是牛德望已经不做这个努力了,或者说是牛德望已经被项茹梅对欧阳健真挚的感情所感动,再也不打算充当感情上的“第三者”了。在那个年代,“第三者”还是个新名词,并且是个非常不好的新名词。    
    牛德望后来跟他们班一个广东的女孩子好上了。那个广东女孩子是广东潮州人,叫于爱琴,听起来好像很喜欢某种乐器,比如小提琴,其实不是。于爱琴并不漂亮,黑,而且个子不高,腰细,屁股翘,两个颧骨突出,额头隆起,这样就显得眼睛很凹,看上去有点像越南电影《畛姑娘的深林》里面的那个越南姑娘,眼光有神,待人总是一张笑脸,因此蛮讨人喜欢的。    
    牛德望跟于爱琴两个的事好像还是女方主动的。首先是因为她听说牛德望是“延安人民公社”来的,因此就非常羡慕,觉得延安来的应当非常了不起。于爱琴比他们小一轮,没有赶上大串联,听说过延安,主要是在歌里面听过,知道“滚滚延河水巍巍宝塔山”,但是没有去过,她有一次问同学,怎么延安是在四川呀?一时间被班上同学传为笑话。但是大家并没有因此而看不起于爱琴,反而还觉得她蛮好玩的。其实女人一旦犯傻气都让人觉得蛮好玩的。中国古代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话虽然偏激,但不能说一点道理没有。像这样犯傻气的女人至少让人放心,让人觉得她不会有什么坏心眼,甚至觉得她蛮善良,女人一旦善良了,能不可爱吗。其次是于爱琴非常崇拜牛德望,觉得牛德望既当过解放军,又在农村当那么多年的基层领导,真了不起。在这种好奇与崇拜的双重作用下,女孩就主动与牛德望接近,比如谈心,要求进步,比如给饭票,说自己反正也吃不了,再后来干脆两个人饭票合起来吃,理由是她喜欢吃瘦肉,而牛德望喜欢吃肥肉,两个人合起来吃不浪费。等到他们俩合起来吃饭的时候,想不好都不行了。但是在毕业的时候,他们的爱情却经历了严峻的考验。    
    他们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批工农兵学员,他们进来的时候,毛主席他老人家还健在,“四人帮”还没有倒台,他们那时候是中国当时最耀眼的人,是在“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凯歌声中踏进大学的,他们不但上大学,而且还要管大学,用毛泽东思想改造大学。等到他们毕业的时候,中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地变化,尤其是教育战线,变化最明显,一个“考”字拉开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序幕。高考制度的恢复,振奋了全国人民,涉及到千家万户,是粉碎“四人帮”之后改革效果最明显的举动,其作用丝毫不亚于后来的“包”字。事实上,项茹梅、牛德望、于爱琴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毕业,欧阳健他们这批通过高考的新一代大学生已经踏进校门。各个学校发生新老学生闹矛盾甚至打架的事情并不少见。比如在当时重庆钢铁学院的学生食堂,排队的时候有学生插队,于是新同学就写出一个类似大字报的东西贴在食堂里面,说他们来了之后看见了一个与高等学府极不相称的现象云云,老学员一看,不愿意了,马上就写出另外一个东西,说在这些吃饭不排队的人当中,居然发现不少陌生而肮脏的面孔,等等。好在他们之间的矛盾并没有扩大,因为老同学很快就毕业离校了。    
    老学员在毕业的时候遇到了相当大的麻烦,因为他们这批学员进来的时候说好是“社来社去”的,但是等到他们毕业的时候,“社来社去”已经是一个需要纠正甚至遭受批判的东西了,那么他们这些人到底往哪里分配呢?说实话,这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国家当时对如何处理这个问题并没有统一的明确的政策。当时国家百废待兴,要处理的问题太多了。于是,各地方在这个问题上就有了不同的解决方式。一种方式认为这批工农兵学员是当年毛主席搞的,既然是毛主席搞的,能不动最好就不要动,那时候有一句话,叫做“照过去方针办”,甚至还有一些领导公开说他对“红卫兵”和“工农兵”都没有什么好感,所以,在一些地方产生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一方面是招生制度和教育制度的彻底改革,另一方面工农兵学员仍然还要社来社去。学员本人当然不愿意社来社去,个别地方甚至发生了集体请愿的事件。最后,大多数地方采取了比较妥协的方法,就是改“社来社去”为“哪来哪去”,并且对这个“哪”字做适当地延伸。以项茹梅和牛德望为例,他们都来自大巴山区的延安人民公社,按说他们都应当回到大巴山区,但是只要将“哪”再往前面延伸一点点,回大巴山区的只能是牛德望,而项茹梅在来大巴山区之前是从重庆“来”的,所以这时候就应当再“回到”重庆。    
    牛德望们震怒了。据说他们临走的时候大骂社会,大骂学校,大骂项茹梅他们这些原本就是来自城市的同学,说这些同学利用了农村的同学,当他们自己能够留在城市之后,马上就抛弃了这些农村的同学。就像大家一起挤公共汽车,前面的人一旦自己已经挤上去了,马上就回过头来踩后面的人。    
    对于牛德望来说,现实更加残酷,因为按照这个分配方案,他必须回到大巴山区,而于爱琴则要回到广东潮州。所以,牛德望是怀着怨恨离开钢院的,并且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跟他们班同学联系,包括项茹梅。    
    项茹梅后来还跟王思蜀打听过牛德望,据王思蜀说,牛德望大学毕业以后是回到了延安人民公社,并且还带回来一个女的,那个女的长的像越南人,但是心眼特别好,为了牛德望,居然放弃回广东,跟着牛德望来到大巴山区。再后来,王思蜀自己也顶父亲的职回到了重庆,对牛德望的事情也就不清楚了,但是她仍然跟原来的延安公社也就是后来的大弯人民公社保持一定的联系,所以她知道牛德望最后跟着那个女的去了广东。    
    那个女的当然就是于爱琴。于爱琴现在是牛德望的老婆。于爱琴身材矮小,但是生育能力不弱,本来在四川的时候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到了广东潮州以后,一个孩子实在与周围的环境不协调,于是抓紧时间又连续生了两胎。三个小孩在项茹梅他们看起来已经够吓人的了,但是据说在当地还算是相对落后的,于爱琴的哥哥有六个孩子,妹妹也有四个,如果按照这个比例,她应当再生两个才行。    
    在于爱琴大量生育的同时,牛德望在拼命赚钱。这也是被逼的,牛德望跟着于爱琴来到广东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只有拼命赚钱才能获得安全感,只有赚很多钱才能心理平衡。牛德望毕竟上过大学,毕竟当过兵,毕竟当过领导,毕竟见多识广,所以,在赚钱方面他刚开始的时候是于爱琴哥哥的学生,很快就青出于蓝胜于蓝,成了他大舅哥的老师。再后来,深圳建立特区,牛德望来到了深圳,充分利用他的三重关系——潮州人的关系,四川人的关系,战友的关系,很快就成了最先富起来的那批人。当项茹梅在书报亭旁边见到他的时候,牛德望已经有了自己的房地产开发公司。    
    牛德望见到项茹梅后,自然也就等于见到了倪和平和欧阳健,并且与王思蜀韩凯顾大尉他们也建立了电话联系。牛德望现在有钱了,人有钱了之后就喜欢跟过去的老关系相聚,这跟旧社会人发了财之后必须要衣锦还乡的道理差不多。    
    牛德望知道项茹梅的情况之后,马上表示:自己的公司正好缺一个财务经理,欢迎项茹梅屈就。    
    项茹梅说:我没有做过会计。    
    “别瞎说了,”牛德望说,“别的我不知道,数学成绩你当时在我们班最好。”    
    “那是两码事。”项茹梅说。    
    “一码事。”牛德望说。    
    倪和平说:“可以先上班再说,边干边参加培训班,凭你的基础,通过培训拿一个会计证书应该不成问题。”    
    项茹梅打电话跟王思蜀商量,王思蜀说:如果单从业务能力来说,你通过培训肯定没有问题,但是这里面会不会涉及到一些感情问题我就不好说了。    
    “那不会,”项茹梅说,“我们都是多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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