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7年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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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7年第02期-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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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他要迅速处理干净现场,恢复事发前一他就不能拥着她说些亲昵的话再去吗? 
  和苏兰逛街,她吭吭哧哧把两人夫妻生活的事讲了,她问苏兰,“你说他是不是讨厌我?”苏兰笑,说,怎么会,他比起明初那个叫倪云林的画家算是好的!那个姓倪的爱洁成癖,连院里梧桐树也要命人早晚挑水揩洗干净。还有一次他看中了一歌姬,又怕她不干净,叫她好好洗个澡,洗毕上床,用手从头摸到脚,边摸边闻,还不放心,要她再洗,洗来洗去,天都亮了,啥都没做成!苏兰咯咯地笑着,“高冬池他总和你做了是吧,说明他对你还是有冲动的。爱干净有什么不好,像你姐夫成天一股子汗味臭袜子味,闻闻什么都不想和他做了!” 
  苏莓却并没轻松起来,“我觉得高冬池……好像……根本不爱我。” 
  “瞎想什么,他不爱你跟你结婚干吗?哦,他脏了吧唧的和你做那事就是爱你了?”苏兰用过来人的眼神看着苏莓,“你这就是新婚症状!等有了孩子你就不会这么较劲了!那时你脑子里就只有孩子,哪腾得出闲工夫琢磨什么爱不爱!”  学园林专业的高冬池在省环保局不爱扎堆,不勤走动,对谁都淡淡的,当然,这也使他成为一个中立派,没惹什么是非恩怨,具有一定“群众基础”。谁都知道他就那性格,不讨好群众,不取悦领导,独来独往,但又不“孤傲清高”,他性子温和,见了同事笑一笑,点个头——物以稀为贵,他点到即止的笑比起那些泛滥成灾的笑容,反让人如坐春风,觉着真诚,可靠,他的性格也就成了一种优点——这至少表明他无所欲的一种政治姿态,不然他干吗不扎堆,不走动,不四下逢迎呢?无论哪派对高冬池就有了好感,他代表了他们所达不到的一种境界:要知道,热衷是非基本算得上人性里的一种癖好,在一个群体里呆着的人,少有人能超之度外,不去制造或掺和些事非,高冬池做到了。对他,工作就是工作,不带有其他他拨弄、中伤、较劲等附加功能。他越这样,越使人觉得送他些什么也没多少不甘,因为对高冬池来说那不是他非要不可的,他甚至没表现出兴趣,相反,那些暗中使劲的人如果要些什么,就立马会引来不平与气愤,他不是那么想要吗?假使要到了那便是成全了他,凭什么?!凭什么要成全他?  提拔副处的人选于是变得相对简单,高冬池在所在的“环境管理处”里最具民意,因为处里其他几人相互都不服劲,暗地拧着,拧着就拧出了诸多矛盾纠葛。高冬池淡成了菊,反从那些争斗中跳了出来。人事处老马就受领导之托找高冬池谈心了,想先听听他对此事的意思,没想到高冬池坚辞了,他的辞不像别个,是欲擒故纵半推半就,是最后拿捏一下姿态。高冬池的辞是实在的,他说我不适合,真的不适合,担任不好反耽误工作。老马试图说服他,高冬池笑笑,一副拿定主意的样子。 
  老马住苏莓隔壁楼,下班碰到苏莓,他感慨道,你们家高冬池可真高风亮节啊!有官不当让给别人,换了别人,这块馅饼抢都抢不赢!高冬池的淡泊名利激起了老马真心实意的敬佩,搞人事工作这些年,他看多了奋力往上爬的身手,碰上高冬池这样的还真稀有。他对苏莓说,我再找黄处长给他做做工作。 
  黄处长是环境管理处的正处长,是共青团省委调过来的,以前在县教委呆过,是个很有出场的女人,铿锵却又不乏风情,充分体现了曾经作为新时期女干部的风采,能做报告能讲段子,善饮会唱,尤其拿手“树上的鸟儿成双对”,还有“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哟你心上的人儿就会跑过来哟嗬”什么的,都是非常适合和处级以上领导干部们对唱的经典歌曲。这也使黄处长的仕途还不止目前这个位置,提拔就是近年的事。她一提拔,副处自然就得升正处,这是件多么前景光明的事!换了别人早奔着那光明舍生忘死地跑下去了。 
  苏莓回家问了高冬池半天,听到一个让她不知该说什么的答案。高冬池说他不想当是真的,处里那些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处理起来够头痛的,还有一个理由,如果他提了副处就得搬到处长办公室,而他不想和黄处长一个办公室。 
  为什么? 
  高冬池没吭声,停了一会,我受不了她身上那股味。 
  什么味,香水?苏莓知道他讨厌女人身上的香水味,除非淡到若有若无。 
  不全是,是种说不出的味,再加上那股子刺鼻香水味,我一闻就想吐。 
  为了这个味你有官不当?苏莓说,你不应该呆在机关,应当出家去庙里当和尚。 
  苏莓想这事说给谁谁信?多少人为了向上爬命都豁得出去,别说只是股味儿,就是让在动物园里待上几十宿也乐意呀。 
  你就不能克服一下?要不把你那些香点到办公室去? 
  高冬池喜欢香,枷南香,沉水香,隔上一两个月就去南大街那个印尼华侨开的“沉香屑”店里买一些。香一点上,满屋就都弥漫着股清幽之气。高冬池不抽烟不喝酒,钱都费在香上了。苏莓有次同他去买才知道这香一点不比好烟酒便宜,香里添了种精油,和一般檀香不可同日而语。 
  我又不和她诵经颂佛,点办公室去干吗?再说她那味,再好的香都得串味了。 
  一口气堵在苏莓胸口,她都不知该说什么了!说实话,她不是特别虚荣的女人,但哪个女人不巴望丈夫混出些名堂,在别的女人面前也好胸脯挺得高些?昨天在单位,她对桌的同事朱莉还说她老公吃顿饭都不能安生,才举筷子硬被客户请出去了!朱莉嘴上说烦死了当点小破官成天不着家!脸上却一点不烦,明摆着得意。 
  但苏莓也知道高冬池的性子,他拿定主意轻易不会改,他最烦人家勉强他做不愿的事。年初,高冬池单位元旦聚餐,局长为表明与民同乐,很亲切地选中了高冬池坐他身边。冷菜后,接着上了道红烧甲鱼,马上有人殷勤地把肥美的裙边夹到局长碗中,很注重养生的局长因为胆固醇高,一直对饮食很注意,于是把这番好意转让到高冬池碗中。高冬池急得面红耳赤,说不不不,局长还是您来……局长亲切地说,小高就不要争了!这桌数你身材最苗条,平时工作也辛苦,正好补补。你不吃可就是不给我面子。高冬池还想说什么,但大家都说,这体现了局长对咱们职工的关爱啊!你就代表我们吃了吧!高冬池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对这道经过了两双筷子的荣幸他直犯恶心。他想先搁着,但偏这道局长亲自夹给他的菜大伙都很关注,都想看着他代表大伙把这荣幸无比幸福地咽下去。局长也望着他,目光慈祥。裙边覆在高冬池碗上,他夹了几次都没夹起来,同事说,激动的,冬池准是激动的!在众人殷殷注视下,高冬池好容易夹住了裙边,但他的表情就像吞一块烧红的煤球,在他把裙边快举至嘴边时,手不知怎么一抖,裙边掉在了地上。 
  苏莓想起这事就对黄处长身上的气味对高冬池的压迫多了些理解。吃进去的东西可以吐掉,气味总不能每时每刻屏住呼吸吧?可是,这么好的一个机会难道就要随黄处长那股味儿飘走了吗?高冬池啊高冬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苏莓又急又无奈,在心里叹了一百回气,在几次劝说无效后,她说,高冬池,你不该待在气味龌龊噪音超标的城市里,你应该像北宋隐士林和靖那样,在西湖边过梅妻鹤子的日子! 
  高冬池提副处的事还悬在那儿,他大姐就到城里来了,同个女亲戚来陪小姑子看病。小姑子得了“甲状腺刺激素细胞瘤”,瘤子不算小,县里医生让到省城来看。小姑子住了院,女亲戚陪床,高秋月就住苏莓家。 
  进门,苏莓正要去接她的行李,她摆手,别,别!路上脏,灰大。她使劲拍打了好一阵才进屋。苏莓把被套都换了新的,菜弄得少而精,剩菜从不摆上桌。高秋月没说什么,不过看得出对苏莓的用心是满意的。高冬池这段日子单位忙,常加班,晚上就剩苏莓和高秋月,一聊就聊到很晚。 
  高冬池母亲原是杭州人,外公是留过洋的西医,运动中被打成右派,因为认罪态度不好罪加一等,他外公不堪凌辱以西医的精确手法割了脉。高冬池母亲被下放到这个偏僻村庄一个月后才得知父亲死的消息。精神打击与繁重的体力劳动使她很快受不住了,每次出工前她都面色苍白,好几次在劳动现场晕倒。一年后,她接受了一个壮实男人的爱情,他是当地小学老师,他包揽了许多她分内的活,他们结婚了。她根本看不到一点回城的指望。婚后,她生活得并不快乐,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只有在洗澡时偶尔能听见她小声哼唱几句,作为结婚条件之一,高冬池父亲让做泥瓦匠的叔公为她搭了间简陋的淋浴房,还有个小厕所。婚后她依旧忧郁寡言,但并没影响高冬池父亲对她仰视的爱情。 
  从小,高秋月姐弟就被母亲严格教导着,包括卫生习惯,这是她唯一能守住的东西了,除此以外,她和村里女人穿一样衣服,吃一样饭食,一样养孩子过日子。有一次姐弟俩和村里的孩子去后山烧红薯吃,弄了一嘴一身的泥,被她母亲痛打了一顿,她边打边流泪说,总有一天你们要回去的!别像个没教养的到时让人看不起!! 
  高冬池6岁时,他母亲被叫去村委会,说省里来了考察团,来了解当地锡土资源情况,高冬池母亲形象是村里最整洁的,还有她的普通话,村委会要她陪着介绍下情况。那天,她听到了许久未听到的江浙口音——考察团里有个男人是杭州矿务研究所调来的,当他看到她时愣了一下。当她开口说话时,他更惊讶了,他用非常惋惜的口气问,你是江浙人吧?一直……留在这儿?高冬池母亲沉默了一下,点点头。男人没再说什么,但目光分明痛惜,像眼看一块玉被埋在了脏灰堆。临走,他送了她块杭州产的丝质蓝格手绢,说留个纪念吧,他碰到她的手,凉得让他吃了一惊,分明正是炎夏。 
  那天回去,高冬池母亲一直没说话,流了一夜泪——高秋月后来听父亲说,那个男人长得很像母亲当年在杭州的恋人,她下放后不久,他也被下放到江苏一个偏远农村,扒货车来看过 
母亲一次,分手时母亲哭得快背过气去。半年后她听说他找了一个镇革委会头头的女儿,他们断了联系。 
  考察团走后,她和往常一样烧饭喂鸡拾掇家务,一周后,她和高冬池父亲说,想让丈夫去县城为她买件白衬衣,她说天眼看就热了,她想穿件新衬衣,最好是小圆领的那种。高冬池父亲很高兴能为妻子做些什么,清晨他搭了辆农用车去县城,傍晚回来,新衬衫便成了妻子的殓农。 
  中午,她去了村后河边。顺着河走,在靠山的转弯处有大片浓茂的草,草的学名叫水丁香,村里人都喊它作水灯香,这花从春开到秋,父亲带冬池姐弟俩认过,根茎嫩叶都能当野菜吃,茎叶晒干了可煮茶,喝了清火。高冬池母亲穿了条从杭州带来一直压在箱底的白裙子,腕上缚着那条蓝手帕,从那片开满黄花的草一直走向了水深处,像盏水上的灯,漂远了。 
  那种叫水灯香的草,高家再没碰过,无论是炒是晒干煮水,草上仿佛还残余着高冬池母亲身体的气息。 
  苏莓听愣了,她没想到会有这样一段悲凉故事。高秋月叹口气,我妈死后,我爸得了场病,病后身体一直虚,家里境况就不行了,但他坚持供冬池念了大学,冬池是我们那儿最会念书的。可能是我妈去得早,这事对他……他话少。也不晓得怎么对人好,你多担待。 
  苏莓说,没事,我知道。她还在高秋月讲的故事里转不出来,这些事情高冬池从未和她说起过,她有些失望:一个男人肯向女人袒露过去才是一种实心的交付吧——和一个女人有多亲近,也许不在于两人共享了什么荣光,而在能分享多少伤痛。可高冬池未说起过一点,当然,也许他不愿提及这些不愉快的往事,但苏莓心里还是觉得了失落——结婚能让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走得多近?她有些怀疑,高冬池是否还有秘密不愿与她提及呢? 
  苏莓的婚姻生活到第二个年头,不比人过得更好,也不比人更坏,是寻常三餐,饿不着,但也没更多可反刍的。高冬池的温度始终升不上来,她想和他好成一个人,但总隔着层什么。高冬池就像不易引火的材质,扇也没用。苏莓就有点灰心,她想怎么就焐不热他呢?老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算怎么回事呢?当然,高冬池对她也没什么不好,但不是她想要的好,她想要能钻到他心里去占着,翻筋斗撒娇拿大顶,他拿她当妈敬当妹妹疼当女儿宠,苏莓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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