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7年第02期》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十月 2007年第02期- 第6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风范和尊严。 
  “我光顾着保持平衡来着”给杨秀玉很深印象,她觉得作为一位学者,就应该像宋教授这样,无论别的^说你什么,无论周围的环境什么样,你都要对自己有一个标准有一个交代要做到问心无愧。 
  也许杨秀玉自己也深知做一名好医生是多么困难,所以她从来不鼓励自己的亲人去学医,她女儿考大学的那年,杨秀玉正好在英国进修,等她回来的时候,女儿委屈地告诉她,她原本是想学服装设计的,可父亲一定要她学医,说是女
儿要向母亲一样,成为一名优秀的大夫。 
  杨秀玉说,如果她当时在国内,是断然不会让女儿去学医的,不是说学服装设计有多好,而是学服装设计,最多就是一个好看不好看的问题,但绝对不会有性命攸关的大事。而做一名医生,却是与人的生命在打交道。与生命打交道的人,就必须要懂得奉献,不仅要懂得奉献,而且还需要掌握高超的本领,否则你光奉献,可是医术不行,不是照样害人性命?没有医术却心眼好的医生,最多只能说是个“好人”,而好医生则是“人好”+“医术高明”,但要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 
  1965年,绒癌组有一位曹姓病人,呼吸没了,只有心跳,那个时候没有呼吸机,医生就用麻醉机代替呼吸机,而这个代替的关键要诀就是医生的手要“长”在麻醉机的皮球上,一分钟捏16下,所有的人轮流捏,一直捏了72个小时,终于病人有了自主呼吸。后来这个病人康复以后,到甘肃当了赤脚医生,成了当地的劳模,她觉得这条命是医生给捏回来的——而事实上也是如此。什么叫好医生?好医生在1965年的标准,就是为了挽救一个普通患者的生命,连续72小时捏皮球。 
  1985年,协和医院的第一例绒癌脑转移开颅手术。杨秀玉记得那天她已经上了班车,班车马上就要开了,这个时候急诊护士跑来,告诉她来了一个重病人,在当地已经确诊是绒癌。杨秀玉立刻下了班车,直接跑到急诊室,这是当年协和的规矩,凡是急诊病人,是哪个专业组的就通知哪个专业组。当时,病人已经因脑转移、脑水肿而处于昏迷状态。杨秀玉当即告诉病人家属,必须要开颅减压才有望争取时间获得治疗时机。病人的母亲问杨秀玉:如果是你的女儿呢?杨秀玉说,是我的女儿我也会这么做,否则发生脑疝就无法挽回了。  “那么开颅一定有救吗?”  一般医生不愿意回答家属的这些问题,因为回答就意味着承担责任。毕竟在此之前,没有先例。杨秀玉对家属说,绒癌的晚期治愈率有50%,如果不死于脑疝,应该有希望。当天晚上,外科就做了手术,那一夜杨秀玉和做手术的外科教授一起留在医院。人家做手术,她等着手术结果。杨秀玉的这个毛病,家里人早都习惯。 
  这位患者后来不仅痊愈,而且还生了一个聪明漂亮的女儿。作为第一例脑转移开颅手术且彻底康复的患者,她为自己感到幸运,因为她遇到了好医生。只要有人问到她,什么叫好医生,她就会说,一位好医生,仅有水平是不够的,还得肯承担一定风险。她的想法如果换成杨秀玉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那就是作为一个医生,一点风险都不肯担待,那只能是一个平常的医生。优秀的医生除了水平高除了好心眼还得要有承担风险的能力,如果是有八分把握两分风险的事,你都不肯做,那你肯定成不了一位好医生,不过,同样道理,病人和病人家属也必须承担需要他们承担的风险,否则的话,大家都做百分之百有把握的事情,医学就没有进步了。 
  杨秀玉直言不讳地表示,做医生最大的成就感来自于患者对自己的认同。看到自己亲手治好的病人能够重新生活,是她最大的快乐。有一次,她收到一张婴儿的照片,上面写着婴儿的名字:“念杨。”那是一个患者为了表示对杨大夫的感谢,特意给孩子起了这么一个名字。还有一次,一个农村妇女跑到医院来找杨秀玉,对她说:“杨大夫,现在我发达了。我要感谢您当年的救命之恩。”那是80年代,她所说的“发达”是她种的土豆丰收了,她送给了杨秀玉一大袋土豆粉。那一段时间,妇产科绒癌组的护士鞋是最白的,因为杨秀玉根本不知道土豆粉是做什么的,护士长说用来擦鞋吧,擦鞋最好使了。 
  在同事的眼里,杨秀玉是一个大大咧咧心无城府的人,活了一辈子,单纯得像透明的玻璃鱼缸。她家就是请一个保姆,也会请出一个故事来。那个保姆实际上并不是要来做保姆的,她一直想找杨秀玉看病,但一直挂不上号,后来偶然得知杨秀玉需要一个保姆,就这么来了。干到第三天,保姆对杨秀玉说了实话,说自己结婚数年一直没有孩子,看了好多医院花了好多钱,后来听人家说,杨秀玉是妇科专家,所以特意慕名而来。  这件事,但凡旁的人听了,都会觉得杨秀玉被算计了,哪里有这样的保姆?但是杨秀玉却为了那个小姑娘在协和医院跑上跑下,该做的检查都做了一遍,而且还得倒贴医药费。她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件原本跟她完全不沾边的事,一旦成为医患关系,她立刻转变角色——小保姆转变成患者,而她成了医生。在她的价值观里,医生是不能和病人计较的。 
   
  一位好医生的遗憾 
   
  也许从某个角度看,杨秀玉投身于医学,对于她个人来说,似乎是得不偿失的。她的整个青春时代,几乎谈不上个人生活,直到今天,她的生活知识与她的医学造诣相比成绝对反比,医学造诣有多高,生活知识就有多低,几乎就是一个不会生活的人,孩子一生下来,就交给老人,长年住协和医院的集体宿舍,到1985年才从集体户口转回去,从来没有周六周日,最多休息半天时间。尤其是临床观察,要用新药制定新的化疗方案时,更是白天黑夜都在病人跟前。 
  关于杨秀玉,同事之间有个笑话,大概是80年代中期的时候,有一天她在家待着,听到有人敲门,她开门一看,是一个农村模样的人问她要不要换鸡蛋。那个时候,国家还发行粮票,城里人粮票有富余的,常常拿粮票换鸡蛋,但是杨秀玉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这回事儿,转过头去问丈夫,偏偏丈夫也是一“技术型人才”,一把将门关上,对杨秀玉说:这是犯法。 
  第二天到了医院,杨秀玉跟其他同事说起这件事情,所有同事笑得前仰后合,有年轻人开玩笑说:你们两口子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也许在今天的年轻人看来,他们那就不叫过日子,但对于那个年代的人来说,这样的日子是最正常的。杨秀玉的爱人在空军工作,说起来他们的认识还是充满传奇色彩的。 
  当杨秀玉还在福建做统计员的时候,她未来的爱人已经是一位有成就的空军工程师了。1955年,福建成立支前委员会,杨秀玉未来的爱人——空军工程师“空降”到当地协助机场建设,就这样,认识了同在支前委员会的杨秀玉。第一次约会是以“组织谈心”的方式进行的。当时流行“一帮一,一对红”,所以当杨秀玉得知阮工程师要和她谈话,也没有多惊讶。那个时候,她除了上班就是回家,没有任何社会交往,何况那是她最失意的一段,同学们都去上了大学,只有她因为肺结核而只得去做一份不痛不痒的统计员的工作,所以她平常很少说话,尤其不跟从北京来的工程师说话,有什么好说的?对于她来说,他们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 
  谈心地点在福州的西湖。阮工程师到底是军人作风,简单明快开门见山问杨秀玉有没有男朋友。杨秀玉看看眼前的阮工程师,又高又大,心想他应该早就结婚了吧?所以当时就说:“没有啊。是你要给我介绍吗?”阮工程师说:“不是我想给你介绍别人,我是毛遂自荐。”杨秀玉听了这话,当即撒腿就跑了回来。以后几天,只要在单位碰到,能躲就躲,有一次,杨秀玉正要上楼梯,一抬头看见阮工程师正好要下楼梯,杨秀玉赶紧转身飞奔下楼换到楼里的另一侧楼梯,结果人家也换到了那侧楼梯,正好撞个正着。 
  三个月以后,机场建好了,阮工程师也回北京了。但他知道杨秀玉要考大学,特意从北京给她寄来复习提纲。杨秀玉也知道阮工程师的情谊,但她那时候有一个怪想法,认为学生谈恋爱,没出息,她要好好读书,不想谈。阮工程师比杨秀玉大9岁,却非常沉得住气,持之以恒等了她十年。中间,阮工程师的哥哥妹妹都急得不得了,劝他说你就非那么死心眼吗?万一人家读完大学把你蹬了怎么办?阮工程师说蹬了我就认了,总之当时无论谁给他介绍什么女朋友,他一概不见。很多年后,他告诉杨秀玉,自己就喜欢她那样的性格。 
  杨秀玉光大学就读了八年,毕业以后又下乡一年,回来以后做小住院医,整天围着病人转,等到终于结婚的时候,阮工程师不无感慨地说:“我见你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等你这么多年。如果用来搞科研,怎么也可以成功地搞出一项了。” 
  杨秀玉年轻的时候,天天泡在医院,阮工程师倒是支持她,再说阮工程师自己的工作也很忙,且部队系统,很多出差是保密的,杨秀玉能习惯,她一个人惯了,春节都经常在医院值班,且从来也没有因此对家庭有什么内疚。 
  阮工程师赚多少钱,她连问都不问,也不知道,她自己一个月工资是54元5角,后来涨到58元,总之每个月除了给家里寄钱以外,剩下的都自己花。杨秀玉还是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知道,她丈夫以前是清华的地下党,解放后有保留工资,一个月170多元,后来阮工程师多次要求组织取消保留工资,经过反复要求,最后组织上终于同意把他的工资减到120多元。这样的事情,是阮工程师的同事“多嘴”告诉杨秀玉的。 
  他们结婚这么多年,好像就一直这么忙碌着,体谅着,谁都没有因为对方工作忙而有过怨言。直到1990年的时候,杨秀玉做开胸手术。当时怀疑是肺癌,杨秀玉第一次体会到一个患者的心情,也第一次深深地为自己的生活感到遗憾。她既没有陪伴孩子一起成长,也没有跟丈夫一起出去玩过,她的两个孩子都是产后56天就吃牛奶,家对于她来说,就像是旅馆,孩子都记不得她年轻时的样子,因为她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总是已经入睡了。 
  杨秀玉在得知自己必须开胸以后,跟丈夫去了一趟香山。她记得是早上9点钟去的,丈夫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工作狂老婆会突发奇想去香山?而且也不是逢年过节。丈夫一直在等杨秀玉对自己说什么,可是杨秀玉到底也没有说实话,她只说自己第二天要住院做全面检查。 
  但她私下里却已经给小姑子写好遗嘱,主要是把两个孩子托付给小姑子,当时杨秀玉的儿子在念大学,女儿才上高中,另外,她也对小姑子交了一个底,万一自己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阮工程师也需要人照顾,她要小姑子答应她照顾阮工。那一年,杨秀玉的母亲又是第一次从外地来到北京,杨秀玉只好跟弟弟说了实话,她很有可能是肺癌,希望弟弟替自己说说瞎话,告诉母亲她参加医疗队到外地了,大概要很长时间,中间不能回来,也不能写信。 
  幸运的是,手术开进去,不是肺癌,只是结核瘤,做了肺叶切除。那次手术之后,杨秀玉轻易不愿意再给绒癌病人做开胸手术了。她曾经做过阑尾炎手术,术后第二天就抢救病人,但是开胸手术则完全不同,手术后痛得上天入地,吃了无数的止痛药,完全无济于事,她那一刻居然想到她的化疗病人——化疗病人在手术后要马上化疗,那种痛苦要比她仅仅手术后的痛苦痛百倍。在那次手术之后,杨秀玉有了一个悄悄的转变,她体会到一位前辈对她说的话:如果觉得病人确实无望,就没有必要再增加病人的痛苦。有些手术,能不做就不要做了。 
  说起来有意思,阮工程师后来知道了全部情况,他对杨秀玉说:“我说你怎么会忽然有时间约我去香山!”知妻莫若夫,阮工程师根本就不相信杨秀玉能够改掉她的“习性”——他为了跟她结婚,等了她十年,他太了解她了。果然,那一年杨秀玉正好晋升正教授,她手术还没拆线,穿着病号服去作了述职报告,在她那一批中,她是第一个成功晋升的。阮工程师给她画了一张漫画,漫画中的杨秀玉,每多写一篇学术文章,脑门上就多一个道道。 
  事实上,杨秀玉真正感到遗憾的事,是在那次开胸手术之后的很多年。1990年杨秀玉开胸,那次的体会使她感受到人生苦短,但是当排除了肺癌之后,杨秀玉很快又回到以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