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歌染尼·烈血炎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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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歌染尼·烈血炎龙-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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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吗?”那人弯下身子,“那你们是伽夏的妹妹和堂妹了?”
  染海打量着那张满是雀斑的年轻面孔,飞快思索该如何应对。伽夏也许是个左菩敦人,也许是个右菩敦人,也许是个女人,也许是个死人,也许七叶树湾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人,也许这家伙自己就是伽夏本人……怎么办?他们有四个人,都在马上,佩刀伸手可及,她们逃不掉。染海希望那个人不要听见她恐惧而疯狂的心跳声。
  赌吧,只有赌了。
  她微笑道:“你认识伽夏?”
  “何止认识,他前天还跟我一块儿练箭。”那人也笑了,他长得其实并不讨厌。“走吧,送你们回营地去。”
  “我们可不认识你。”苏苏抢在头里说。
  “我是安瓦雅的儿子茂乌。这是我父亲,还有我弟弟匹安和坦森。”年轻人歪头示意,男人和他其余的儿子们在马上傲慢地点点头,“我们在巡夜。”
  染海扯起一把草,擦了手。“我们现在离营地多远?”
  “营地就在东南方向,不到半个时辰骑程。” 茂乌跳下马背,手脚麻利地帮她们浇熄营火。
  染海心里揪紧了,右菩敦部的营地在北面,雁砬子以东的右菩敦人都已聚集到那儿,东南方向不该还有营地才对。
  她卷起毯子,青年看见底下露出的弯刀,歪嘴一笑。“小姑娘带大刀,可别把自己绊倒了啊。”
  “小心你自己脚下。”染海侧身避开茂乌呼吸中湿润的羊乳酒味,手肘骨节抵住他的胸口,阻止他再靠近。
  苏苏早已收拾停当,翻身上马,在他们身边轻快地兜了个圈子,笑盈盈地说:“走吧。”
  他们沿着蜜河朝南骑行。染海时不时看看苏苏,女孩悠然自得,哼着一首描述河络如何栽进酒缸里醉死的小曲儿,似乎完全不明白眼下的麻烦有多大。
  如果这帮家伙是右菩敦人,理应认识染海的模样。可是,眼下他们还在右菩敦部的领地上,左菩敦人根本不该出现在这儿,除非……他们正是要往白石冬场去。
  染海在马背上默然沉思。倘若真是左菩敦人,要弄清他们的营盘所在,跟着走一趟是最便捷的办法,却也等于带着血淋淋的鲜肉冲进狼群。那个所谓的哥哥伽夏一旦看见她们,就会认出她们是两个冒牌货。她们必须在那之前脱身。
  六匹马前前后后在河岸上悠闲地走着,染海在心里逐一掂量同行的这四个男人。
  安瓦雅身材瘦小,一路上不住呷饮烈酒,眼白里满是醉意浓重的红翳,如果是在马上相向冲锋,苏苏的长枪足以将他挑落马背,然而近身战与冲锋突刺是两码事。男人的三个儿子年龄各异,容貌却像同一个豆荚里蹦出来的豆子。匹安是最小的,大概只有十三四岁,坦森比他高一些,肩膀宽阔,勉强可以对付,而茂乌……
  茂乌的目光与染海相遇,就紧紧粘上,她急忙垂下头,却还是感到那令人不快的视线在周身上下流连。年轻男人误解了这一低头的意思,并马靠近,伸手来抓她的腕子。染海自小不曾受过如此轻薄,抬头刚要呵斥,却不禁窒住了呼吸。
  夜空不再是黯淡的钢蓝,而是半穹污浊的血红。流云低垂疾走,灰黄炊烟随风轻斜,如数千数万道尘埃的柱子连入云端。
  她甩开茂乌的手,催马往前赶去。
  铁河自东方流淌至此,草原地势逐渐低陷,形成一道平缓阔大的土坎,落差十尺有余,河水就顺着这台阶般的坎子翻了下来。眼下这道低矮的瀑布被火光映得金红通明,瀑布之下,两岸大小帐幕不可尽数,如雨后新生的蘑菇,各自绵延铺展至七八里外,如同凭空出现的没有围墙的广袤市镇。
  这是染海毕生所见最庞大的转场队伍,相距尚远,已能听见鼎沸的喧嚣声。记忆中,往年右菩敦部的十五万部众在雁砬子会合时,规模也略逊于此。帐幕间人头蠕蠕,羊群像黄旧棉絮覆盖草地,最上游处一座雪白毛毡大帐,帐顶飘扬金紫长旌,明艳夺目。
  她猛然勒马。
  是那个人的王帐……左菩敦部的王帐。此去西北,除了白石,再没有一处能让他们赶在初雪之前抵达的冬场。
  这些人与右菩敦部奔赴的是同一个地方,可白石冬场绝容纳不下两部人口牲畜同时越冬。无论是哪一部,如今都不再有分毫退让的余地,一旦改变路线,就会在半途遇上冻雨和初雪,接踵而来的就是死亡。
  苏苏跟了上来,染海在她眼里看见了与自己一样的恐惧。
  只要再前行片刻,她们就会陷入绝境,安瓦雅父子一声呼喊,便能招来数十名巡逻的卫士。
  “快走。”苏苏低声说,“我在前头,你跟紧我。”
  红发女孩蓦然勒转马头,抽出鞍侧长枪,狠劲踢马,向着错愕的匹安与坦森呼啸而去,染海紧随其后。
  匹安在苏苏长枪横扫之前及时躲开,坦森太高,为了避让枪尖跌下了马鞍,失声呼痛。从打开的缺口中,两骑疾驰而出,安瓦雅出现在右前方挥舞马刀拦截,被染海长鞭抽开。但茂乌打马追上,弯身捞起坦森掉落的马刀,伴随野蛮的怒吼向她们大力掷出。染海伏身躲避,刀刃飞速旋转着撞上她的右腿,几乎削下巴掌大一片皮肉。她咬紧下唇,死死抱住马颈保持平衡,浸满热血的布料立即被夜风吹透,冰凉地贴着皮肤。
  三兄弟中最年幼的匹安策马冲向染海,苏苏回身向他刺出长枪,少年却敏捷地闪过了进攻,仍旧由侧面单刀直取。染海拔刀不及,好在白母马如通人心,蛇行着绕开攻击。
  伤口的血直往靴筒里淌,手脚逐渐冰冷,染海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只会拖累苏苏。若她落入左菩敦人手中,并不会有性命之忧,毕竟她儿子的父亲正是左菩敦部的汗王。但她还是咬牙打马,竭力控稳缰绳,向北奔逃。多可笑,一年前,她愿付出任何代价见他一面,但如今她只想远远逃离那双狼一样的冷蓝眼瞳,不愿再想起它们是如何含着笑,对她说谎。
  茂乌再度追近,染海依旧伏在鞍上,抽刀砍伤他坐骑的脖颈。灰马长嘶人立,将骑手掀翻,染海手中弯刀被马蹄高高踢起,翻转着落在地下。苏苏旋即兜马回来,长枪带着尖锐风声掠过染海肩上,刺中安瓦雅右胸。
  坦森正朝营盘方向打马狂奔,苏苏被匹安死死缠住,染海也无法阻截,只得忍痛去摸鞍后的弓箭,将箭扣在弦上,竭力将弓张满。
  稳点,再稳点,绝不能让他去大营求援……一定要射中。她两手直颤,眼前一阵阵昏黑。
  身体骤然腾空,天地颠倒,脸颊狠狠拍在地上,嘴里灌满湿润的泥土与鲜血滋味。染海艰难支撑着自己的重量,缓缓翻身向上,茂乌正从上方俯瞰着她。是茂乌把她拖下马背,甩在了地上。
  染海摸索腰间的匕首,却没有找到。她转动视线,见匕首落在不远处的草丛中,便拖着撕裂的腿伤,极力探手去够,终于摸着了,紧紧握住。乌钢刃身,刀柄的熟牛皮缠带中散出一绺乌金色的长发。是夺罕的头发。
  那就祈祷我的头发会给你带来好运……新婚的那天清晨,夺罕说。
  去你的好运。染海吐出嘴里的污血。
  茂乌走近她,一手是打马的短鞭,一手是弯刀。弯刀在她面前竖立起来,明晃晃的,比起她手里纤小的匕首,宽得像面墙。
  染海霍然明白,也许等不到被押送至夺洛面前,她就会先死在陌生人的手里。靴底淤积了血,脚下直打滑,染海用手肘拄着地面,歪斜地站起身,茂乌伸手拧住她的下巴,张口要说些什么。
  奇异的啸鸣起于风中,却比风还快,震颤着劈裂空气,直贯耳畔。
  茂乌的脖颈发出脆响,头颅滑稽地猛然左扭,带动躯体缓缓倒下。染海眨着模糊的双眼,看见他布满斑点的右太阳穴上多出一段箭翎。
  一支,又一支,箭零零落落,胡乱坠下,似乎全然没有目的,也不分什么敌友。染海手脚并用,爬到灰马的尸体后躲藏。射手发箭并不流畅,像个结巴急着要说话,舌头却总是打结。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紧闭双眼,默数那尖锐的啸声。十七箭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静得令人恐惧。
  没有人声,没有马蹄,只有旷远草海飒飒作响。
  染海睁开双眼打量周围。到处都是落空的长箭,在地面与人马尸体上乱七八糟地插着,一箭命中茂乌,三箭扎进匹安背后,苏苏仰面倒在匹安身下,无声无息。
  “苏苏……苏苏。”染海顾不得疼痛,死命支起身子向红发的女孩挪去。
  唰。哪里的草丛被拨开了。染海的动作骤然凝固。不是幻觉。
  听不见脚步,却听得见一路荒草倒伏,窸窸窣窣,如旱蛇在贴地爬行,越发逼近。忽然一阵噼啪作响,大片粗壮干枯的草根折断,来人像是跌倒了,又诅咒着爬了起来。
  染海认得那声音。
  一定是错了。怎么会是这个胆小鬼呢?他连马也骑不好。
  但那个声音开始呼唤她们的名字,愈渐清晰。
  朔勒跌跌撞撞地出现在染海面前,手上提着一张旧弓,刚要开口,却又露出惊恐神色,直瞪着染海身后。染海警觉地攥紧匕首回头,见匹安的肩耸了起来,尸体以一种奇异的姿势翻身滚开,苏苏随之坐起,惊魂未定地喘息,抚摸右颊上一道深深的新伤。
  染海松了口气,转头对朔勒急促说道:“快走,刚才有一个逃了,很快就会喊来救兵的。你的马呢?”
  朔勒惊慌失措地摇头,好一会呼吸平复,才指着东面说:“逃走的那人,我杀了。马吓、吓跑了。”
  染海这才发觉金发少年的后衣襟在往下淌血,不禁蹙眉:“转过来。”
  狰狞刀伤几乎横贯他纤瘦的后腰,垂至大腿的金色发辫染了半截血,硬结得像一条赭红的粗糙草绳。
  “你杀了他?刚才是你放的箭?”染海难以置信。这家伙杀了去报信的坦森,还在漆黑夜色中一箭命中茂乌的太阳穴?
  朔勒局促点头,“我刚才正准备回去报信,迎面跟那人遇上……”
  “你不是跟着夺罕吗?”
  朔勒把眼光尴尬地转向一旁:“夺罕尔萨带着诺扎毕尔出去了……他让我留下来听游哨队调遣。”
  “你放的箭?”苏苏盯了他好一会,眼眶忽然红了,“是你放的箭?”
  “……啊。”朔勒畏缩地回答,却被苏苏跳起来用刀柄狠劲照肚子给了一下。
  “都怪你!”
  少年疼得弯下腰直抽凉气,却又扯着了背后的伤,碧绿的眼里满是泪花,“怎、怎么了你……”
  苏苏指着脸上血痕,声音里拖着哭腔:“被你破了相啦!嫁不掉啦!”
  染海想笑,却没能笑出来。腿疼得厉害,站立不住,天像是急速地黑了下去,世界在眼前一寸寸陷入空无的深渊。
  可是,天本来就是黑的呀,她想。
  她在轻微的颠簸中醒来,愣了好一会,才认出眼前摇晃的东西不过是一张蔑子骨的牛皮车篷。
  周身都疼,但还能忍受,腿上的伤已被干净的布条扎裹起来,上过药膏。
  柔暖的浅金日光穿透车帘子,抚在脸上,牧人叱喝羊群的声音被风一程程吹送而来。是黄昏还是清晨呢?染海想翻个身,撩开帘子看看外头,却动弹不得。愕然低头,是米夏在睡梦中紧紧搂住她的手臂,如同搂着心爱的玩偶,圆脸蛋依偎在她腰侧。
  染海屈指弹了弹弟弟的鼻尖,眼看小人儿烦恼地发出咕哝声,扭动身体,她禁不住轻笑出声。
  这笑声似乎惊动了什么,有道人影猛地从车厢角落蹿到她眼前,不由分说扑了上来。太快了,染海看不见那人的脸,却认得那股从小就熟悉的香气,羊乳与蜂蜜,掺杂一抹槐花芬芳。
  “好啦,别哭了,我没事儿。”染海轻声说。
  娜斐还是死死地抱住染海脖颈,不顾米夏被挤在中间,一个劲地抽泣。
  “苏苏和朔勒还好么?”染海抬起自由的那只手,抚摸妹妹的银发。
  娜斐闷在染海的颈窝里点头,泪水蹭了她一脖子:“苏苏拿了火油,说是要给朔勒洗后背上的伤,差点把他衣服给脱了,硬是叫阿拉穆斯和妲因从营帐里轰出来了。”说着,自己也扑哧笑了。
  米夏终于憋醒了,使劲从她俩之间钻出来,揉着蒙眬的睡眼嚷道:“姐姐,你打仗不带我去!下次不准这样!”
  娜斐蹙眉轻拧他的耳朵,“你这么喜欢打仗?”
  “大英雄都喜欢打仗。巴蓝王喜欢打,东陆皇帝喜欢打,父汗和夺罕哥哥也喜欢。”四岁的男孩挺着小胸脯得意洋洋地说。“什么时候才能打下一场?”他抓住染海的手,使劲摇晃。
  染海怔了怔,许久没有开声,只是伸手揉乱弟弟的银发。
  “别急……就快了。”终于,她叹息似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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