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上一代人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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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上一代人的战斗-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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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凭什么就是你留给卓立的,凭什么呀?
  4
  第二天上午,我一到单位就直接跑到人事处报了个名。其实从早上起床开始,我就拼命不让脑子去想这事,因为我害怕自己打退堂鼓。所以,一到单位我就先奔进了人事处。
  我对人事处副处长夏燕说,我来报个名。我的神色可能有些不自在。这种主动上位姿态我还不太习惯。而夏燕好像压根儿没留意我的拘谨。她丢给我一张表格,我一边填,一边没话找话,我问他,报名的人多不多啊?
  她嗯啊着。我就知道她不方便透露。所以,我也没问还有谁报了名。
  我报了名后,急匆匆地从人事处下来,怕别人看见,多问。
  5
  我从楼上下来,走得太快就有点气喘。在9楼的楼梯上,我遇到来上班的老同事李瑞,我说,呵,李瑞,好久没看见你了。
  他说,是啊,你这么早,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犹豫了一下,觉得告诉他也没什么,就低声说,我到人事处去了一趟,我去报了个名。
  他说,报名?噢,首席调研员啊。
  在幽暗的楼梯上,他的脸上带着笑意,他说,你嘛,做了这么多年,这回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我悄声告诉他,我原先也不想掺和这事,但又觉得这大院里你对别人谦让,别人还不一定给你好脸色看。
  我这么突兀地说了这几句话,还来不及细细贩卖我从丁宁那儿听来的逻辑,没想到他的眼睛里已立马浮起了一丝柔和的共鸣。
  我说,我只是玩玩,我也知道自己没戏,报名也只是为了赌一口气,都说现在这大院里山头林立,许多头儿都在各自布局,谁谁谁是这个头儿的人,谁谁谁又是另一个头儿的人,如果你不是某个圈子的,谁来挺你啊?
  他看着我眼神有些发愣。我说我现在真的明白了办公室里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上和下,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挺和不挺,我明白了这些,但我还是想看看一个人如果不搞关系,如果只会做事,如果不是谁的人,在这院子里到底会如何没戏?我报名就是为了赌一口气。
  李瑞叹了口气,他说,你们这一代真的和我们很不一样了。 他说,我倒觉得你还是有戏的,毕竟这回评选“首席调研员”是业务方面的,而你的业务能力是强在那里的。
  我说,谢谢谢谢。
  他好像在犹豫着自己的言语。他终于说出来了,他说,有些事虽然我不会去做,但旁观的时候心里还是清楚的,你这个竞聘得寻求陈方明的支持,你最后上与不上与他大有关系;你也得和别的头儿们打点招呼,虽然你不是谁的人,但事到临头,也得做工作的,做不做工作最后真有多大作用很难说,但关系到他们心里对你的感觉,他们会觉得你眼里有没有他。礼多不怪啊。
  他摇着头说自己在这方面的能力也很差,让人感觉清高了,而清高是对那些有决定权的人的刺伤,他说,其实,我哪清高了,我只是没求他们罢了。
  他说,我心里也明白他们在等着我上门或打个拜托电话……
  6
  李瑞对我的提醒,让我恍悟自己报名前理应对陈方明打个招呼。
  我立刻就去了陈方明的办公室。
  我说,陈处,我刚才去报了个名。
  他从报纸堆里抬起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连忙说,竞聘“首席调研员”呀,陈处。
  我告诉他今天一早我到单位就去报了个名,因为担心自己想多了之后就没了报名的勇气,所以事先也没敢征求你的意见,先报了再说。我说,我从没参加过竞聘,也不知这样去竞争是不是很傻。
  他“噢”地一声,明白过来我在说什么,他扶了一下眼镜说,是该去试试的,我这两天一忙,就忘记动员你们了,你不要有顾虑,我肯定支持的;你也不要想多,等着我动员,见我没来打招呼就以为我内定了目标人选,其实我觉得你们去亮亮相,都是挺好的。
  他的反应比较平和,这让我直觉这些天他没把“首席调研员”这事放在心上,也没考虑过我们报名不报名这事。
  所以我马上说, 我来单位也有十年了,转眼就到35岁了,过了35岁以后即使想参加副科的竞聘都超龄了,所以这可能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参与的机会了,我就想去玩一把试试,也算是试过了。
  他说,是啊,你来单位也很久了,人想进步是很正常的,我觉得你这些年一直不错的,合条件的。
  我忍了一下,忍不住就说了:其实这次我心里也是很清楚的,陈处长,有时候我们下面的人看上面,看得也是清楚的,这楼里最近在传上面的头儿都在忙着各自布局,一颗颗棋子摆什么位置都是有出处的,哪会有我这种散兵游勇的戏?只是想想,我在这里混了这么十年,这次去试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睁了一下眼睛,他嘟噜着:布什么局啊?
  他看我没吱声,就拍了一下袖子,笑着叹了一口气,布局?上几届头儿那时也布局啊,争来争去的,现在他们一退休,谁理他们?
  他下意识地去理桌上那堆报纸,嘴里嘟哝着,布什么时候局啊,做人真是想不明白。
  我看着他,心想,也很难说那些人想不明白,人在办公室里可能就是这德性,拉帮结派地与别人争斗是生活方式;至于当“一把手”的,说不定还喜欢自己手下的几帮人闹别扭,因为这样各方都会对他产生攀附心理,这样就便于他管理了,他每天来上班的主要正事儿就只剩下协调和操控了。
  我面前的陈方明处长脸上突然带上了他惯有的倦意,他的视线从我头顶上飘过去,落在了墙上的一幅书法上。“不如卧”。那是本市一位著名书法家送给他的。他突然脱口而出喃喃而语:在这楼里混,意思真是没的。
  看着我一愣神的模样,他对我说,我也不和你说这些了,你吗,做好准备,这次竞聘能上是意外,不能上是正常,这样心态会好一些。
  我连连点头,说,你要支持我噢。
  7
  我知道他会投我一票的。
  那么除了他,这楼里的那些处长们还有谁会投我一票呢?
  这几天,我和准备去搅局的“愤青”林伟新交流着一地鸡毛的信息,比如,谁挺谁,谁在活动,谁在一个个领导家里拜访……
  每天中午,当我们在食堂的尽头悄悄议论着这些的时候,我常有一种荒谬而可怜的幻觉,我仿佛看见我们在这诺大的高楼的某个幽暗角落里,像两只细小的生物在惦记着自己不能掌控的棋局,有谁知道我们的焦虑、多疑和愤怒吗?
  林伟新问我:你有没有去活动活动,托托人?
  我说,我不想托了,也托不上。我说,我想看看像我这种谁的人都不是的人,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林伟新的眼睛里有了嘲笑,他说,哟,你怎么能说自己谁的人都不是呢?你是陈方明的人啊!
  我说,妈的,我怎么成了他的人了?我什么时候成他的人了?
  我们所置身的喧哗食堂里飘着饭菜的气息。锅碗瓢盆声浪中,我没和他继续争下去,因为我知道这楼里的逻辑,我在陈方明的手下干,关系还可以,能谈谈天,在他们眼里我当然是他的人了。
  我说,这么讲你也是钟处的人喽?
  林伟新说,那当然是,不管我认不认,别人都替我认了,比如这次竞聘,不管是我还是我们部门的其他人,无论谁上,都关系到钟处这一路人马的力量是否加强,都关系到钟处培养出了几个嫡系,都关系到他的脸面,都关系到综合处这下有几个处级几个科级几个副科,关系到它和别的科室的比较,和在话语权方面的强弱势配置。没人会把你当作你本人孤立地看,所以你想不是他的人都难。
  我听着,仿佛正置身一个不真实的空间。林伟新的声音有点嘤嘤嗡嗡,他说:这次竞聘我不太有戏的原因也就在这里,因为我们综合处杨青百分百会上,所以我就不太可能同时上,否则钟处这边就等于上了两个……
  我看着林伟新脸上有焦躁的表情,我说,呵,林伟新,你现在对办公室政治钻得太深了,给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有些人真是吃饱了撑的,自己圈子化生存还不够,还非把别人也琢磨成了圈子!
  林伟新说,每个人都是圈子里的人,你也是啊。他嘴角有一丝对我的讥讽,他告诉我他听好多人说最近我跟陈方明走得特近。他说,你们的头儿啊,功力是很深的。
  我脸一红,忙分辩:我怎么就与他走近了?!你们说我是他的人,他又给了我多少好处?他这种性格的人,是不可能真与谁走近的。
  林伟新说,那你得想明白了,如果连他都不挺你,那还有谁挺你呢?
  他拍拍我的肩,说,你放心好了,竞聘这节骨眼上,他会帮你和卓立这些手下小兄弟做工作的,因为无论你们谁上了,都是他那一路军的人马。
  8
  想不到,我在别人眼里是陈方明的人,而我自己还没知没觉,甚至还自以为人格挺独立。
  如果,就算我是陈方明的人,那么这次竞聘我是否该对他生出一些指望,比如指望他帮我去活动活动,做一点工作?
  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我了解他。他不是钟处,他在自己分管的部门里没有老大情结,他没有为下属争利益的冲动。从某种角度讲,他觉得犯不着,因为他太明白了这点——能管得了自己的事已经很好了,而别人的事在这楼里其实是管不过来的,即使自己投入进去,也不一定帮得了,最后反倒还可能搭进了自己的怒哀;换言之,即便下属的事管得过来,一些人满意了,也必然会牵出另一些人的不爽,所以犯不着。所以他对人对事浅尝辄止,这可能是他聪明,也可能是他看人看事已看到了尽头。
  所以,对于这次竞聘,最近这两天,他有回避我们谈论这事的迹象。
  我明白他的情绪:如果他帮我们折腾,而我们最后没上,那么他的情绪会更不好、更厌倦;而如果他事先对这事没有投入,甚至无所谓,那么,无论结果如何,他对我们以及对他自己,也就没有期待值方面的压力。我想,在这楼里,或许,他早已尝过了投入的滋味,所以他太明白“无论是做事,还是做人,太投入只会自讨没趣”这个道理。
  我不怨他。我想如果我是他,这些年一路下来没准也是同样的心态,其实,即使从我到综合处到资料室再到社研处这段路,我都已对此心领神会,更何况陈方明在这里已呆了整整30年,我们所处的是同一个语境,我有什么理由要求他热情四溢?
  在我来到社研处的日子里,我越来越觉得陈方明像一只温和而精明的蜗牛,脸露在外面笑得和气,一遇到情况,就缩进去。他会忍,他有把事儿化为悄悄叹息的能力,“别惹我好吗,我忍还不行吗?” 在这楼里,他知道自己操不了那么多心,他最多惦记一下自己的仕途,而即便这样的惦记,他也绝不同于综合处钟处的方式。
  他是消极型的,即使他想爬上去,似乎更多的也是为了脱离眼前这乱哄哄的格局,而不是为了上去再继续和这批人搏下去,把别人压下去。
  9
  对于他,我不会抱怨,并且我还知道他肯定会投我一票,虽然他可能并不在意我上不上,对于卓立他们,他的态度也是相似的。
  换一个角度看,他的这种状态,对于我,不仅不是坏事,甚至是好事。
  因为至少他没像钟处那样有明显的偏爱,他也不会由此让我或者卓立他们生出不快,觉得他偏了谁的心。所以,从这个角度讲,这次竞聘我运气比林伟新好得多,因为综合处钟处那边摆明了挺的首要目标是杨青,而我们这边还没这样的状况。这也是陈方明比钟处圆滑的地方。
  我理解陈方明的圆滑。我告诉自己得向他学着点。但我没想到,一个月以后,陈方明的圆滑也让他自己尝到了不爽。
  10
  我没指望处长陈方明帮忙活动,但没想到科长祝响亮却找上门来。
  祝响亮打了个电话过来,让我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我进去了,发现他的脸色有问题,我不知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他家老婆的事还没缓过神来。他的语气倒挺客气。
  他请我坐下,接着和我绕。他先说最近部门里准备排一个新的课题,关于某些民间资本炒煤、炒油方面的调查;接着他又说部门里将实行新的考核方式,让我也一起想想,多一点人想,就周密一点……
  我的直觉是他找我来,不是为这些芝麻绿豆的事,因为他过去从不和我谈这些。
  他绕来绕去,久久不进入正题,我准备和他绕下去。
  果然,半个钟头之后,他话锋一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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