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红尘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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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红尘尽处-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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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镯子打她入宫就戴着,向来只能推到手腕上三寸而已。
  留瑕思量片刻,还是披衣起身,揣了菱镜,就着窗纸外透入的月光独看,看了一眼,便把镜子撂下,支颐望着瓷瓶中一枝梨花发呆。愁的倒也不是容颜减损,还是自及笄以来就烦恼至今的老问题,人人看着她事事圆满,倚仗着太后皇帝,有才有貌、有钱有势,可谁又懂得她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谁又明白她最怕指给了个不争气的满洲汉子?古往今来多少才女美人,真正能幸福圆满、白头偕老的有多少?
  就像她父母,算是情投意合、郎才女貌了,可谁知三藩乱起,东南半壁烽烟四起,父母将她仓皇送走。她刚到北京不久,就听说父亲带着所属军队开往岳州与安亲王岳乐合兵,为了保护主帅而死。母亲将父亲的遗体收葬在南京将军山下,随后也殉夫而去,二十载的恩爱一朝毁于战火,徒留这寂寞深院与一湖凄凉。
  越是深情缱绻,分离越是痛苦难舍,如钝刀子剜肉,越挖越疼,可是要一刀斩断情缘,又谈何容易?
  留瑕打开自己的首饰箱,拾起里面一个银白龙纹锦盒,盒里躺着一串天青色珠子,每颗珠子接缝处,都用银丝绕成托子,防着珠子互相摩擦,用银线串起来,垂着银白的穗子。
  留瑕将这珠串用丝帕小心拿起来,乍看并不出奇,戴在留瑕雪白的手腕上,在薄薄月光照射下,银丝珠光相互辉映,泛出一层淡淡光晕,这便是最为名贵的东珠了。不同于每次可以进几十盒的普通珍珠,东珠生在东北的松花江里,禁止百姓采集,一年进上的数量只能以颗计算。未入关前,太祖更曾为了私匿九颗东珠而斩杀功臣;入关后,为表示皇室守土有责、国运如日东升,才在皇族冠服上许用东珠,而一个亲王的冬朝冠上,也只能有十颗,留瑕这串珠子的珍贵可想而知。
  当然,珍贵的东西,留瑕见得多了,而这珠串后头包藏的情分,比珠串要可贵得多。这是太皇太后七十大寿时的寿礼,康熙带着留瑕到珠轩挑了又挑、拣了又拣才找出来的十五颗一般大小的天青东珠,康熙与留瑕又闷在珠轩里看了一堆样式、画了图稿给造办处做,太皇太后去世前,把这珠串留给她做个心念。
  “姑娘,这串珠子,我思来想去,还是给了你……太宗皇帝从前告诉我,他说,这东珠是天赐满洲的宝贝不假,可说起来不过也是珠子,为什么这么看重呢?”太皇太后珍惜地摸着珠子,用丝帕擦干净,看过一甲子的风云开阖,人生的体悟,全在这串珠子间,“其实,这东珠从前都是要送给前明皇上的,建州左卫一颗也留不住,就为了东珠,太祖皇帝不知受了前明多少气,我们把东珠镶在朝冠上,就是要儿孙永远记住,前人吃的苦、受的难,就是为了能把自己土地上的东西留在自己手里。太宗皇帝还说,从前大金跟辽打起来,也是为了辽国要抢我们的海东青去捕天鹅,而天鹅吃蚌、肚里有东珠……”
  太皇太后那苍老的眸子亮起一丝狂热,她的声音慢慢地高昂:“姑娘,我给你这串珠子,是知道你不是个普通人,你要记得我今日的话!为了能做自己的主,不管多少羞辱、多少困难,都要忍,就像珠蚌结东珠,要发光、要发亮,你就得忍着沙砾在身子里硬磨。这沙砾,那就是你的男人!满洲男人命硬,是海东青一般的性子,天不收地不管,可他们一辈子只爱一个女人,你要忍着他们的臭脾气,把这沙砾包成了东珠,他就一辈子离不开你了!我没能把太宗皇帝包成个东珠,可我姑姑哲哲68就能,太宗皇帝爱过我姐姐,可那是迷恋,姐姐去了,到头来,太宗皇帝还是回到姑姑身边,这才是真正的东珠!这就是汉人说的‘守得云开见月明”,姑娘,你明白吗?’
  “老太太……”留瑕深深地叹了口气,太皇太后的容颜消失在记忆深处,“可皇上不是太宗皇帝呀……”
  南京又下了一场春雨,朦朦胧胧地洒满了这灰扑扑的石头城,把城中的春景全都洗了出来。康熙陪太后吃过午饭,太后自去歇晌,他的习惯是吃饱饭就要遛弯,午晚两餐饭后是他心情最好的时刻,他有个好处,就是不在快乐的时候给自己难受,因此饭后半个时辰内不听国事、不理家务。
  康熙自揣了规矩来到水榭里,见远处青山绿得可爱,让把水榭的一面青纱壁拆下来。人们沏了茶来,他一口分三次咽下,去了口中油腻,搬了张躺椅,把规矩放在身上,懒洋洋地躺着不动,合了眼睛睡去。
  睡了片刻,恍惚间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又下了起来,他是冷惯了的,规矩缩在他的明黄缎褂里,热乎乎地也不怕这一点春寒,又入梦去。薄雾中但见碧水蜿蜒,远处有那么一座小小城池隐在烟柳深处,身子像在船上虚浮着……抬眼见山外一抹胭脂红,水溶溶地直漫到船边来,点点白鸥飞落江上,给夕阳也染红了羽毛,颈上一凉,他动了动身子,低头见自己袍角给沾上了几点水珠,也不知是江波还是天雨,远远地听见村童牧笛,震起江岸垂柳摇动,天边薄云扰戏,看久了,心也像坐了船似的随波荡漾……
  “喵呜……喵呜……”
  一阵猫叫惊醒了康熙一场好梦,他感觉有东西在推他的脸,睁眼看去,把那捣蛋鬼抓了起来:“规矩,谁让你用脚踩朕!越来越没规矩了!”
  骂归骂,康熙一手拿起打簧表看去,是到了该起身办公的时辰,他瞪了满脸无辜的规矩一眼:“念你叫朕起来有点功劳,不罚你,以后不准用你的脚推朕!”
  说着,便起来动了动身子,把规矩交给个丫头,自己回正堂办公、见人。今日公事少,主要是准备着后日要回京。办完了公事,他惦念起乳母曹孙氏,便叫人去问曹老太太在哪里,回报来是在太后住处。康熙便带了人到太后那儿去聊聊家常。
  一进到太后住处,只闻得满室脂粉香,都是他带来的妃嫔。人们见他进来,全都忽地一声跪下去,只佟妃与曹孙氏屈膝一福、太后端坐不动而已,康熙自在佟妃的凳子上坐下,对众人说:“都起来吧!”
  “皇帝要来怎不派人说一声?咱们这群老小娘儿们,正在数落你呢!要给你听见了,只怕要砍头的。”太后打趣着说,顺手拿了碗银耳递过去,“我不爱吃银耳,你今儿中午有些咳嗽,这东西润肺。”
  “谢母后赏赐。”康熙接了,那银耳用个仿宋钧窑海棠红杂菟丝纹小碗盛着,三口两口就吃完了,康熙擦了嘴,才赔着笑说,“母后要骂儿子,儿子就来听听壁角,看母后都骂些什么,儿子好改了。”
  “曹家的,你看看,我说我们皇帝最精,耳朵长着呢!不能骂,刚说个不字,马上就迈腿儿来了!”太后转脸对曹孙氏说,说完便抿嘴儿笑。
  曹孙氏笑眯了眼睛,看着康熙说:“要按着我老婆子说,也没什么,老爷子春秋鼎盛,来到江南,玩玩看看的,难免嘛!”
  康熙听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却看见佟妃一脸不自在,连带着旁边的小妃嫔们都低了头不说话,知道这莫名其妙的话必定跟自己有关。嘴角一挑,把不悦的感觉压住,他再怎么生气都不会在太后跟前发火,又装傻说:“母后,你跟孙阿姆一递一句地说什么呢?”
  “咳!还不是你要去逛秦淮河的事儿?我正在跟你阿姆说呢,让虎子拖住你别去。虽然说去瞧瞧野景没什么,只是那地方是个风月窟,传出去不好听。”太后大剌剌地说,若是放在从前,她定然是不管的,只太皇太后去后,这宫中万事一下子都要她来做公亲,加上康熙把对太皇太后的敬爱都转到了她身上,两人年岁又相差不大,平添几分姐弟似的亲近,所以太后的顾忌也就少了。
  康熙眉峰一动,脸色不改,却皱了皱脸,很委屈似的说:“母后可冤枉儿子了,儿子又不是微服去,是带了督抚州县侍卫去的。就是个风月窟,儿子也不能带着底下人大张旗鼓去玩女人吧?母后您不知道,这两江总督傅腊塔、江苏巡抚洪之杰是一对儿夫人兵,夫人说东不敢去西,儿子若带他们去嫖,哪能这么显摆着去?要让督抚夫人知道,他们这两条小命就算玩完了,儿子还得留着他们多收几年税不是?”
  康熙一阵戏谑,又加油添醋地把督抚二人如何怕老婆的事说了一通,什么总督故意在家门口点兵要镇住老婆,却被一阵胭脂虎啸吓趴了,赶忙说:“下官恭请夫人点兵”;什么巡抚看戏间无意说:“红袖添香、人间乐事也”,回去就跪了算盘,大冷天的,从此落了个老寒腿的毛病。
  这顿胡说把太后与曹孙氏逗得一乐,也不去问他要逛秦淮河的事了,又聊了一阵家常才辞出来。佟妃等人跟着他出去,刚绕过转角,就听康熙冷冰冰地说:“都过来!”
  说完,也不等人,风一般的往后堂去,众妃一阵心惊,晓得这事儿今日没有善了的理,都害怕地看着佟妃。佟妃扫了其中一个小妃子一眼:“尹常在,你报的好信儿!”
  那个小妃子清秀的容颜瞬间变得死白,她瑟瑟发抖:“娘娘……娘娘……”
  “都是你在太后跟前胡言乱语!”佟妃丢下一句话,便自顾自地进后堂,其他的妃嫔脸上才有了血色,也跟着进去。
  康熙进到内寝换了衣衫,出来便见妃嫔们跪了一地,他自坐了一张酸枝木如意云纹贵妃椅,抱着规矩玩,话音淡得像水:“是谁嚼舌69?”
  一阵沉默,众人的头压得更低,只有那尹常在脸色苍白,全身都在发抖,康熙一眼就瞧见,他眸光中有一缕阴狠的光闪过,却还是淡淡地别过了脸,一手给规矩挠头,嘴上说:“你是皇贵妃,你自己说吧!”
  佟妃听这一声,连忙说:“回皇上话,是尹常在不小心在太后跟前说溜了嘴,却是臣妾治宫不严,请皇上降罪。”
  尹常在磕头如捣蒜,一边哭一边小声地替自己分辩:“皇上……奴婢没有……不是奴婢……”
  “你还抵赖!”“自己嘴不严实,惹太后与皇上不高兴,还有理?”“请皇上治尹常在多言之罪!”妃嫔们都嚷起来,有的骂尹常在、有的请康熙治她罪,一群娘娘吵得像市集泼妇似的。
  这群南巡跟来的妃嫔,除了佟妃,只有两个正经秀女出身的贵人,其他都是从宫女晋上来的,有一半是汉军旗人。其中,又以这尹常在最得康熙喜欢,相貌虽只中上之姿,但是活泼灵巧、嗓音清润,原先在乾清宫做粗使宫女,没身份的,在一次随驾到畅春园时承幸升了常在,此次跟来南巡,更见宠幸。
  康熙冷冷地看着尹常在不停地磕着头,他心中非常清楚,太后跟太皇太后都讨厌汉女,她们疼爱留瑕,不是因为她的汉人气息,而是她的满蒙血缘。这尹常在没有身份、也没有胆量去跟太后说三道四,太后也绝不会听她,必定是佟妃等人一起炒起来的。
  康熙摸了摸剃得趣青的头,下地走了几步,一股沉重的威压瞬间制住所有人的吵闹,就连佟妃都伏下身去,只有那尹常在还在嘤嘤啜泣。康熙走到她身边,淡漠的嗓音从她头顶打下来:“你知罪吗?”
  “奴婢……奴婢没有多嘴……”尹常在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那幽怨而留恋的神情,让康熙的心弦动了一下,他想起南巡渡河前在他怀中哭泣的留瑕。然而,他很快知道这不是留瑕,因为尹常在不敢对他分辩,而留瑕遇到他处置不公时,必要跟他争个输赢。
  “朕不要再见到你。”康熙旋身离开,那尹常在一声痛号,哭倒在地,众妃还来不及得意,就听康熙冷然地说,“也不要再见到你们所有人!回宫之后,除了皇贵妃,其他人全部移到景福宫外,都出去!”
  康熙转身走进内寝,把一地呆若木鸡的妃嫔撂在当场,愣愣地看着规矩颠着尾巴跑进去,佟妃首先回过神来,她磕了头,领了众人出去。
  一出了后堂,众人才回神,那景福宫在宁寿宫北,从前是太后住所,现在归了淑惠太妃,是个养老的地方。景福宫外,称东北三所,也就是所谓的冷宫,这一去,比死还难受,众妃纷纷痛哭起来。
  佟妃没有制止,幽冷地看了她们一眼,看见了她们的恨、她们的彷徨、她们的无助……而她,只是命人把她们送回去,自己又进了后堂。
  康熙在等她,二十年的夫妻了,她清楚自己的小伎俩瞒不过他、他也知道她不会停止对任何得宠妃嫔的陷害。然而,他只要知道真相、只要她认错,因为皇贵妃不只是妃妾,还是皇权在后宫的代表,比任何妃嫔都重要。
  佟妃静静地跪在康熙脚边,叩了个头,一长一短地把如何得知他要去秦淮河、如何鼓动妃嫔同去太后跟前的事情说了,康熙冷着脸听完,还是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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