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曹丕吗？
赵云不得不有些慌乱地猜想。诸葛亮可不是刘备，如果曹丕见到他，必然被识破身份。可是如果不告诉军师，万一曹丕真的是来刺探军情，那岂不是要坏大事？
可是赵云越是想得多，嘴巴反倒越是闭得紧。那段时间一直到赤壁之战大获全胜，赵云真是被曹丕搅得不堪回首；被一步步逼迫到绝顶的滋味也曾让他万分困惑……曹丕他到底想做什么？
——
从梦中惊醒时，回荡在耳边的笛声也嘎然而止。
赵云瞪大眼，瞪着碧色如洗的万里晴空，飞鸟轻盈地滑过云端，风中轮转着苜蓿叶的清香……怎么看，都是无比真实的世界。
他空睁着眼睛微微喘气，放下笛子的曹丕从上方探过身来。
“怎么了？”
“……”
“你做噩梦了？”
也不算是噩梦吧？赵云暗自想，他好像在梦里想起了什么，可是醒来后却又记不得了。
看着赵云眉心紧锁愁容满面的样子，曹丕慢条斯理地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
“你没事吧，身体不舒服吗？”
赵云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而已。
曹丕的手指拨起他额上的几缕发丝，赵云的眼睫微微闪动着，然后猛然睁大，一动不动地盯着上方曹丕的脸。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曹丕微笑着，赵云突然撑起胳膊一骨碌坐了起来，瞪着曹丕的脸上下端详。
“不是……”他吞吞吐吐模模糊糊地支吾，“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有点不大一样？”
“你指什么？”曹丕不动声色。
“我也说不上来。”赵云摸了摸负伤的后脑勺，好在他也不多纠结，“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奇怪的是这家的主人也一直不回来。我们过两天就离开这里吧？”
“你不喜欢这里吗？”
“那倒不是。只是我现在这样，总得想个办法……我老觉得我忘了很多重要的事情！”
赵云伤脑筋地又去摸头。
“如果想起来，说不定会失去同样多的东西。”
曹丕慢慢地说道，“不过想必你是不会在意的。”
赵云不明所以地看着一脸高深莫测的曹丕。
“但是从这里出去后，我们可就是敌人了。”
从这里出去后，我们就是敌人了。
——无论赵云是否能恢复记忆，这都是不可扭转的定局！
曹丕倒是早就看开了。纵然自己有通天之能，能一次次地逆转乾坤倒溯时光，怕也是改变不了赵云的决定。
如果说“强大”的感受可以实体化，那不是力拔山河的武力，也不是权倾天下的地位……强大，强大应该就是赵云这样。
曹丕的话自然别有深意，但在赵云听来，只是在暗示自己将投刘备一事，一怔之后也不免有些感怀。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曹丕却比他先开口。
“不过也不可能真的在这儿呆一辈子。”那男人笑笑，“何况我也得回家了。”
“啊？什么时候？”赵云傻乎乎地脱口问出。
“可能……就明天吧。”
龙泉
卷九
一支三棱透甲锥架在崩得紧紧的弓弦之上，锥头光芒流转，突然间暴涨成一道光线。箭身带着一声尖啸，穿过二百步的距离与重重树影，直直地钉于涂在树身的红色靶心上，只余一个白色的尾翼在靶上摇动。
“真是好箭法！”
对于曹丕的喝彩之声，赵云的脸上却呈现出茫然的神色。
“怎么了？”
看着赵云走向临时当做靶子的大树，曹丕不解地问道。
“……这个，好像不是一般游猎用的箭矢啊？”赵云把吃力地将三棱透甲锥从树身上拔出来，放在眼前反复观摩，“看它的设计，足以射穿鳞甲。”
一大颗汗从曹丕后脑滑落。
因为曹丕根本没有带射猎用的武器，弓和箭都是赵云的。那支三棱透甲锥是刘备军中的特产，据说由诸葛亮所改制，配合刘备麾下的头号精壮步兵——白耳军，威力极大！
“其实那个……”
“子桓要不要也来试试？”
对于主动迅速改变话题的赵云，曹丕只能暗自庆幸还好以前的他是个不打折扣的直脑筋。
“不了。我就不在你面前献丑了。”
“你如果一直疏于练习，又怎么能让箭法精进？”
面对赵云的恨铁不成钢，曹丕摆出标准的败家子形象，心中却在苦笑。
迟早……不，是马上就要揭穿的事实，自己现在又何苦如此在意这些破绽呢？
赵云暂时失去的记忆和暂时遗忘的身份，就如同草薤上的露珠，根本挨不得半缕晨光。自己骗他这几天也是极限了，纵然赵云单纯让他继续骗着，他自己却也力不从心了。
绝对不奢求能力之外的人和事，是曹丕为人处事的原则，也是他活命乃至一步登天的法宝。
这样想着，曹丕觉得自己也释然了，于是他开口对赵云说：“你去牵我们的马来，我就在这儿等你，还有什么要收拾的，记得一并带来。”
“嗯？”
曹丕笑道：“我们该离开这里了。呆了几天，这儿的风景也差不多看腻了。”
“啊？哦哦……”
赵云有些许反应迟钝地点头，按着曹丕的话转身朝住处去了。走了几步，又不知为何回过头来，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始终抓不到重点……
天边散霞成绮，压得很低，一切因素都是悦目的、光色生动的，明媚得毫无杂质。曹丕微微笑着，身如玉树，但仿佛是隔着一重世界，隔岸观火地一一赏阅前世的渊薮。
——
赵云去了有些久，等时间久到曹丕觉得不大正常时，他就自己找过去了。
大老远的，他就看见了在马厩边鬼鬼祟祟的裴元绍。曹丕当下心一沉，却是不动声色地靠拢过去，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和赵云的马还在马厩里拴着。而裴元绍一脸焦急地在周围转圈圈！
满头大汗的裴元绍回过头时，正赶上曹丕的佩剑搁到了脖子上。
他看见曹丕后一怔，可能是有些眼熟，但一时间又没完全认出来罢。
“我、我不是什么坏人！”他举起双手，“也并非有意擅闯民宅。只、只是我——”他急得一时间话都说不清了，就指着赵云的白马直跳脚，“这是我大哥的马，我找他好多天了，请问他是不是就在这里？”
原来他还没有遇上赵云？那么赵云人呢？
曹丕面上没什么变化，内心却是五花八门不可胜数。
看见曹丕不说话，裴元绍越发急了。可是他哪里知道曹丕现在内心的意图——曹丕在知道他还没遇上赵云的同时，已经对他起了杀机！
这样做有何用呢？其实曹丕自己心里都很别扭：杀了眼前的裴元绍又不可能改变任何事情。可是他就是不想让他见到赵云。揭穿真相的时间可以延后，但是曹丕却吝啬到不允许它提前。分分秒秒片片刻刻都要争！
他猛然想起之前自己空想过的问题：如果能让赵云待他如以前那般心无旁碍，他愿意拿什么去换呢？
好像什么都能舍得，又好像什么都舍不得；拿他现在有的去换未免太奢侈太儿戏，可是他又觉得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换不到这个愿望……
那滋味烦恼之余总是无限感伤。一时间，周围的山明水秀鸟语花香皆是恨海情天，纠结得人神共愤。麻烦的是曹二公子好像并不讨厌这种感伤……或者他以为自己就是为这种感伤而生的吧！
裴元绍有点惶恐地看着曹丕脸上变化莫测的神色，偶一抬眼，却惊喜得大叫出声。
“老大——”
指着曹丕的，是曹操的青釭剑。剑光凛凛，剑气如虹。
美人如玉剑如虹其实就是色字头上一把刀的精装版。华美绮丽，坑害人类。
因此梦幻象埋藏千年的古画，在第一缕清新的空气中化作飞尘。
曹丕飞快地看了一眼马槽，发现草料已经被马吃得差不多了。当下有点想吐血：他把剑藏在马槽的干草下面，居然就这么放忘记了！草料虽多，但是两匹马吃了这几天也差不多见底了，于是终于“图穷匕见”……
“老大！老大！”
裴元绍激动得都快泣不成声了。诸葛亮严密封锁了赵云失踪的消息，对外只说赵云执行机要任务去了故不在军中，再暗下让他们这些心腹之人四处搜寻，并叮嘱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赵云却彷佛没有看到裴元绍的喜极而泣，他的眼神恢复了之前的静好……和某种惯性的疏离；而现在又变得更加冷漠，压抑着隐隐怒气盯在曹丕的后脖子上。
“看来我老爸的怨念不是一般的深啊！”曹丕一唱三叹，“你居然一见那把家伙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你还准备骗我多久？”
“我一共也没骗你几天好吧？”曹丕啧啧地，“何况我马上就打算要告诉你了。”
后面的赵云不说话，可能是被气到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曹丕悻悻地收回横在裴元绍脖子上的佩剑，他身后的赵云，也慢慢放下了指着他的武器。
“老大你这几天到底去哪……”
话还没问完，就看见赵云的脸色刷得如冰雪般慑人，吓得裴元绍连忙噤声。而且，他发现赵云居然一点也不激动看到自己，他的全副注意力都在刚才那个用剑横着自己脖子的男人身上。
裴元绍在两人之间来回看，真的很想问一句赵云“老大这人是你的朋友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不大好的预感，于是终于聪明了一回没有问出口……
一时间三者相顾无言，气氛有那么点冷场。
——
司马懿带着曹丕的亲兵出现时，曹丕真的一点也不吃惊。他反倒认为到了这个地步司马懿还不派人跟踪自己他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了！
饶是凭司马懿的修为以及对曹丕胡作非为的熟悉程度，看到赵云时也不禁怔了好久，上下打量好几遍才敢面对现实。
“世子，你……”
司马懿“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前这个情况他就算要骂曹丕也要先问清原委，可是这原委他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问起——赵云不可能背叛刘备，但是曹丕也不至于脑抽到吃里扒外吧？
那一时间司马懿生平第一次觉得脑子不够用。他突然很想把诸葛亮拉来看看，再听听他有什么高见……
“赵将军是我的朋友。”
曹丕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司马懿深刻地记起了当年曹操在酒宴上的那个笑话：我家子桓和刘备军中的赵子龙是拜把的兄弟哈哈哈哈！
倒不说是身处敌对阵营就不能交朋友，只是全天下的都应该觉得曹丕和赵云这个的搭配实在有那么点儿，诡异？
看着身边司马懿哑口无言的表情，曹丕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好啦，我待会就和你回去，不会再乱跑了。”
抬头又去看被曹兵包围的赵云与裴元绍，裴元绍怒目圆睁一副随时杀身成仁的姿态，可是赵云眉宇间却神色淡泊自若，就是不去看曹丕而已。
人生与世事的无常，就在这样的静默里，弹指而过。
更像是一个闹剧或者玩笑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老天有心安排，自己不过是顺水推舟。
曹丕看着赵云的侧颜，猜度他现在的想法。赵云径自敛默着，眼中不再有怒气，却隐隐透出一种澄澈的神伤。
但是对自己来说，可真是有意思的一场际遇。
“我说过，我能做主的地方，自然不会为难你！”曹丕一挥手，亲兵们马上松开了包围的阵型，他还笑嘻嘻的“这几天，就当是个玩笑罢。念在朋友的情分上，凭你的器量，也不会很生气的对吧？”
旁边的司马懿一看曹二公子这国际玩笑般的阵势立马急了！
“殿下，他可是——”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要紧不慢地抢过话头，“但是我说过的话，能不算数吗？”
司马懿严重地无言。
——
赵云和裴元绍翻身上马，士兵们听从曹丕的命令为他们让开了一条道路。
赵云终究忍不住回头去看曹丕。那男人一脸无辜。
那么多往事前尘如轻罗水袖般扑面而来，隐约中竟带着某种犯禁色彩的情愫，让人晕眩。
纵然年华似水，终也有冲不淡的过往；即使无心出岫，可如今逝云亦无归山之理。为时，为势，为人，为种种恩义情仇……因此，就算他们曾经那样的在一起，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是我欠你一个人情。”
就好像下定了决心般，赵云突然开口对曹丕说道。言毕，不再留恋，转身就与裴元绍策马而去。
曹丕看着两人越走越远的背影，突然伸手到身边一名亲兵面前。
“给我弓。”
那人一愣，但仍是反应迅速地递来曹丕的弓与箭囊。曹丕从其中抽出一支翎尾漆成了金色的箭矢，翻弓上手，鍭矢割弦。
冷冷的利锐，正好顺着嘴角轻笑的线条掠过。
赵云听到了羽矢破空而来的声音。
可是对方的目标不是他，他的马中箭后发出悲鸣的长啸之声，摇晃着重重跌落在尘土中。
“老大！”裴元绍双目充血地大吼一声。
被摔落赵云翻身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爱马的伤势！箭矢正中马的腹腔，浓厚的血色迅速在洁白的皮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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