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人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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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人的江湖-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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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细节予我相当大的震撼。初为这两份报刊的新人,我对他们各自宣称的发行量很不信任,觉得他们说的太大了。当我真正地走进它们,我才发现,它们流布之广、影响之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在国家部委,在三四十岁的司长处长们那里,在部分偏远地区的公务员和知识分子那里,它们经年累月地以滴水穿石的精神,影响了我们所谓的精英阶层的视听。

那个细节在我的心头引起了一系列连锁反应,我开始思考2000年之后新兴媒体鼓吹的影响力,开始反思大众媒体在中国的社会责任及其担当,开始重新评估我周围的同事和他们所做的事。

虽说新闻理想是一件说起来大家都想笑的话题,可是,凭借个人印象的不完全比较,“两南”的新闻理想还是要比很多媒体略略浓郁了那么一点点。“两南”的同事们,理想主义者有之,现实主义者亦有之,就整体而言,还是书生多,可爱的人多。那些可爱的书生,从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方式提携了我。

在《南风窗》,我的同事们启发我完成了《拐点》、《南平寓言》等四本书的写作出版。书是自己写的,可是,与社长陈中、总编辑秦朔等人营造出的编辑部的环境氛围关系极大。秦朔本人著有《大变局》等书,编辑部主任陈初越、资深新闻人何江涛策划编辑过《长治,长治》等有影响力的时政图书,主笔袁卫东、张哲诚撰写过有影响的商业图书,几年后去大学教授哲学的编辑张念出版过若干文学评论著作。

正文 十年一觉新闻梦(9)

2009…11…24 20:53:16 本章字数:1144

躬身这样的环境,我焉能不见贤思齐?

《南平寓言》的写作与秦朔直接相关,《拐点》则与张良关系甚大。在一次去往杭州的旅程中,他跟我计划起下一期《南风窗》的特别策划,他隐约地觉得“胡温体制”下的社会体制改革较往昔突破甚大,希望我搞定这个选题。我受到了莫大的触动,非但完成了那一期的特别策划,还写出了一本挤占畅销书排行榜的《拐点》。

《拐点》几乎打上了深刻的《南风窗》的烙印。我之所以制造出“拐点”这个“《新周刊》2004年度关键词”的概念,与《南风窗》这份杂志喜欢创造概念的习性是一脉相承的。它在风格上也同样沾染了《南风窗》国家伦理的宏大叙事。

在《南方周末》,我的同事予我最深刻的教益是人民伦理的个体叙事,他们总能站在人民的立场上思考问题,尽管这样的立场偶尔会导致意识形态的偏见,尽管他们的报道冷酷了一些,可他们的确帮助我更为多元地认识了我们的国家。有一次,有个同行评价柴会群采写的《鬼妻》,太阴暗了,不阳光。我反倒觉得,《鬼妻》之类报道的价值,就在于敦促那些渴望阳光的人们正视阴暗的存在。

无论是《南方周末》还是《南风窗》,很多同事都怀有一个特别可贵的品质,那就是,他们的新闻脚真的踩在中国的大地上。《南风窗》的同事石破、尹鸿伟、钟岷源,《南方周末》的朱红军、曹筠武、徐楠、鞠靖、马昌博等人采写的很多报道,对中国政治、社会形态的刻画,可谓入木三分。他们的报道中可以闻出泥土和驴粪的味道。他们的存在,不断地提醒我,警惕向上的危险,不能被庙堂之上的政治和生意遮蔽了视线。

他们的存在,还提醒我精进的精神之于新闻的意义。原来的新闻部执行总监杨瑞春,是我过去在《中国新闻周刊》的顶头上司,可我们在《南风周末》共事的时间要比之前长得多。八年过去了,关于她的某个印象却一直长存我心。有一回,我看她在办公室写一篇平常得我已记不清内容的稿子,为了一句话的表达,她在电脑上改了又改,噼噼啪啪的声音,为那句话反复响起。每当我回头看自己的报道或者书稿,看其中缺少斟酌的字句,杨瑞春在那一刻的印象,就会在心头跃起。

《南方周末》在新闻专业主义道路上的探索,还未进入佳境,可是,编辑中心制之类的内容生产方式,在我们这个职业化程度相对较低的国家,充当了可贵的先锋。副主编伍小峰每年选编一本调查报道集之类的执著,李红平、林楚方、赵凌等人对每篇报道的专注,均对我教益多多。有一次,邓科在我写的稿子中纠正了一处硬伤,关于贾庆林是否参加接见第一届世界佛教论坛的代表,我将事实搞错了,事后想想一身汗。还有一次,文化部的编辑袁蕾编我的一篇文化稿,她的反复追问暴露了我采访中所有的粗疏,无一逃脱。汗颜之余,满怀钦佩。

正文 十年一觉新闻梦(10)

2009…11…24 20:53:17 本章字数:1143

感谢我在“两南”的同事们,用事实向我证明了一个道理: 你能走多远,很多时候取决于你与什么样的人同行。

回顾过去十年的新闻路,我为自己曾经与这些优秀的人共事而倍感幸运,因为共事,我有了一个近距离学习他人的方便法门。遗憾的是,还有很多优秀的新闻人,因为陌生,只能偶然间翻翻他们的稿子,听听他们留在江湖中的传说。

我想,如果我还能泛舟于新闻江湖,我一定会痛改前非,彻底祛除贬低他人的恶疾,珍惜每一个向同事学习的机缘。

忍看朋辈成新总

江湖之上,人们对职衔的热情丝毫不亚于他们的新闻理想,无论你善良的心是否愿意看到,吵吵嚷嚷的职位之争,斯文扫地的公司政治,总在不经意间撞进你的视线。

2007年底的某一天,我读到《华盛顿邮报》前总编辑本?布莱德利的自传的某一页,内心突然停顿了片刻。

本?布莱德利说,1951年,周薪超过100美金,就职于《华盛顿邮报》的他,看到他的朋友在律师事务所、中央情报局以及各个政府部门都得到了提拔,内心感到有些焦躁。

这段话在我的内心激起了一丝波澜,也让我的内心感到有些焦躁。自1998年夏天开始,我在新闻界混了将近10年,看着自己的朋友在商界、政界的进步,觉得自己在“事功”上的成就,实在有限。即便是新闻界的朋友,也一个个地当上主编,纷纷以总编辑的时尚头衔交际行走于政商学界。我在恭喜朋友们开拓新世界的同时,偷换了鲁迅的一句诗,他说忍看朋辈成新鬼,我说忍看朋辈成新总。

“忍”字,在圈外人看来,或许会觉得过于夸张,在行内人看来,则可能心有戚戚焉。

传统的中国新闻界是一个官本位的世界。一个看上去有理想的青年,自从踏入新闻界当上记者的那一天起,就要按照科级、处级、司局级,甚至于省部级的台阶,设计人生之路。因为他置身其中的是一个“庙堂”。

尽管新兴的市场化媒体看上去更像一个“江湖”,并在一定程度上修正了新闻界的官本位,但是,考量一个新闻人成功与否的社会标准,依然是“庙堂”上在乎的主任、主编之类的头衔。所不同的是,传统的“主任”,在新潮一点的媒体变成了“总监”,过去的“主编”,在喜欢大牌的媒体变成了“总编辑”。

依照我们最初的理解,一个新兴的市场化媒体,一个自诩精英的媒体,一个江湖中人,其人生取向应当是职业新闻人,他和她所在乎的只是自己的专业成就,而非世俗的职位头衔。混过“江湖”的人们很快会发现,最初的理解,是多么的荒谬和幼稚。江湖之上,人们对职衔的热情丝毫不亚于他们的新闻理想,无论你善良的心是否愿意看到,吵吵嚷嚷的职位之争,斯文扫地的公司政治,总在不经意间撞进你的视线。

正文 十年一觉新闻梦(11)

2009…11…24 20:53:19 本章字数:1233

你可以厌倦逃离江湖中的权力场,但你不能置生活实际于不顾,以居高临下的道德优越感,抱怨指责江湖中人。生活在一个下水道中都弥漫着官的气息的世界,你很难独善其身,况且,市场化的分配机制总是给掌权者以更多的倾斜,你可以不要理想,却不能不要稻粱。年轻人需要结婚、买房,需要在城市化进程中寻找一个安顿身心的角落;中年人需要养家糊口,需要在一个心烦气躁的午后买一杯安静的咖啡,寻思着如何为了老人讨好医生,为了孩子讨好外国语中学的班主任。

即便你有大笔的财富可以继承,或者生于权贵之家,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不为稻粱谋,你同样需要一个职衔,否则你的新闻理想就如镜花水月,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权力,犹如一个撬动新闻理想的支点,很多人攫取它不是为了谋求新闻理想,可是,试图谋求新闻理想的人,却不能没有它。

迄今,我们尚未形成美国式的明星记者制度,新闻人的光荣和梦想暂时属于总编辑和发行人,当下的环境还不可能让你成为伍德沃德、伯恩斯坦、李普曼、弗里德曼那样的记者、那样的专栏作家,你当然也不可凭借一个人的专业成就享誉天下,像伍德沃德那样以记者的身份入住华盛顿的豪宅,像李普曼那样以专栏作家的职位领受总编辑都会嫉妒的薪酬。

话说到这里,回头看那个“忍”字,不管你是行内人,还是圈外人,是否都有世界大同感同身受的喟叹?

活在这样的新闻界,混在这样的江湖,你不可能不对主编的职衔无动于衷。

毫无疑问,我热衷于这样的职衔。

2003年,从业刚刚五年的我,意外赢得了一位前辈的信任,经他推荐并运作,成为一家中央级媒体旗下杂志的主编。走在武警站岗的办公大楼内,享受一个人的偌大的办公室,听到年龄比你还大的人喊你“某总”的时候,乡下孩子年轻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由于个人的种种原因,我很快辞别了那位尊敬的前辈,回归到一个记者的世界,跟自己的骄傲心、虚妄心说拜拜。

之后,我在一位亦师亦友的兄长的帮助下,开始准备法学院博士研究生的入学考试。五年过去了,我仍旧记得那天的场景、那天的话,做过中央媒体副总编、读过法学博士的他,跟我说:“长远地看,经受法学博士研究生的系统训练,对一个媒体人的成长一定殊为有利。”

次年,我如愿以偿地去苏州大学法学院读书了。读书期间,“忍”看周围的朋友慢慢地走向总编的道路,我好几次恋恋不舍地放弃了“总”的机会。入学之初,一个文化圈的有产者前往苏州,劝**盘一本新闻类杂志。那时候,我暂时熄灭了做主编的热情。我诚恳地谢绝了他的抬举,选择学法律为未来积聚能量。

也巧,那段时间,我看了《芝加哥论坛报》前总编辑、杰克?富勒的论著《信息时代的新闻价值观》,薄薄的小册子打动了我,一看简历,原来杰克是耶鲁大学的法学博士。他以法学思维解构新闻、新闻业、新闻价值的方法论,激发了我的兴趣,也让我对未来有了更多的憧憬。

正文 十年一觉新闻梦(12)

2009…11…24 20:53:20 本章字数:796

不巧的是,待我从法学院毕业,拿到博士学位,我的新闻梦,差不多醒了。光阴的洗礼,让我对新闻业的认知,不再是非天堂即地狱的两极分化,内心中“忍”的焦灼慢慢平静下来,要不要做个总编辑,要不要创办一份烙有自己印记的媒体,不复是一个目标。

我不再像多年前那样,急不可耐地约会资本,告诉他们,我有什么样的媒体创业计划。对于约会我的资本,我也不再那么努力地抓住机会。我仍然是一个虚荣的家伙,可我已经不敢拿别人的钱,豪赌自己的虚荣。如果没有确切的实现某个媒体计划的把握,我就不会主动地请求帮助,或者被动地接受邀约,做个一天到晚热衷于跟人交换名片的“总”。

于是,我开始筹划自己的未来。我通过了国家司法考试,在新闻之外,铺了一条法律路。我知道,大多数人的一生只能做一件事。我肯定不是能够超越规律的少数人,所以,所谓的法律路,不过是一种心理上的安慰。

现在,我还在依然故我地做一个记者。曾经,我想象过这条路的尽头,不仅有印刷名片职衔的虚荣,还有兑现新闻理想的光荣。我不知道,刚刚上路的我,会不会仅仅朝远处看了一眼,就在接下来的某一天突然变道了?

如果真的那样,我祝福那些走上总编道路的朋友们,期待他们的热情、勤勉、才华和运气,能在一个低迷的时代,将新闻业带上一个峰巅,创造一段让后来者喋喋不休的光荣。

如果真的那样,我祝福那些留在记者岗位上以职业新闻记者为人生诉求的朋友们,虽然缺乏明星记者制度保障的高级记者们还不能像弗里德曼一样,几乎不受经费约束地游走天下,做真正意义上的行吟诗人,也不能像李普曼那样,享有超越总编辑的权势、凌驾于总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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