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第3届-徐兴业:金瓯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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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3届-徐兴业:金瓯缺(- 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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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翼大夫是官阶,忠州刺史是虚衔,所谓“遥郡横行”,只是给了武官这个身
分,并非真正派他到四川忠州去当地方官。閤门宣赞舍人是官家接见官员时,专司
接引的武官。还是马扩第一次使金时,朝廷就借了这个官职给他,可算是久借不还
了,这次才得到真除。
  大军凯归后,使人们又奉诏陛见一次,这时谈判结束,真正轮到对他们论功行
赏的时候了。马扩又转一阶,升为武功大夫、和州防御使,这已经是中等以上的武
官。
  马扩从最起码的承节郎起家,跟随父亲航海到金朝去参加“海上之盟”的外交
活动,前后数年之间,升到现职,在当时朝廷里,已是一个出名的干员了。在这段
时期中,他做的工作是好是坏?对历史有功有罪?对人民有利还是不利?这很难用
一句话来评定。但他在工作中表现出来的才能,虽然受到一些人的妒忌、抹杀以至
恶毒的中伤,却仍为大部分人。特别为当时几个朝代的最高统治者所欣赏。
  马扩是在他的时代中见到过各朝皇帝最多的一个人。这些皇帝代表着各自的利
益,这种利益有时是共同的,有时互有矛盾,有时更是截然相反,水火不容。联金
灭辽,在一段时期内,宋、金的利益一致,对于辽却是莫大的灾祸了。在共同的利
益中又有尖锐的矛盾,谈判赎回燕京城的艰苦过程,就说明有着共同利益的宋、金
两朝发展到这个阶段时,矛盾已突出到主要地位。但是奇怪的,这三个利害关系相
互不同、甚至绝对矛盾的朝代的最高统治者对于马扩个人的才能都是一致推许,欣
赏备至。在辽,他受到萧皇后和后来成为西辽国王的耶律大石的赞赏。在金朝,他
受到完颜阿骨打的称扬,比较起来,本朝的道君皇帝是最后赏识他的才能的皇帝,
主要还是依靠敌国、邻国的统治者对他的揄扬,才开始对他注意起来,不过到底也
把他升官晋禄了。
  受到各个朝代的最高统治者的赏识和揄扬,这只能说明马扩的思想意识还没有
离开他们的范畴,而他的才能也只能够为他们这个阶级的利益服务。
  如果不是后来变动得很大,变化得很快的历史环境——那是一个把民族矛盾和
阶级矛盾交织在一起的动荡的壮丽的历史环境,影响了他,改造了他,玉成了他,
使他的思想意识有所发展,有所突破,甚至与他原来的阶级意识有所决裂,如果不
是后来那个历史环境使得他的才能能够对民族和人民的利益有所贡献,那么截至此
时,马扩即使对他所隶属的这个民族和国家抱有无限热忱,希望做出一番对它们有
益的事业,从客观效果来检验,他毕竟不过是封建皇朝中一个干员而已。
  以后马扩的官阶基本上停留在这个阶段上下,一度从防御使升为观察使,他的
职位也稍有变动,当过短暂的枢密院副都承旨和有名无实的沿江制置使,这些都不
足为马扩重。重要的是他的事业有了重大的发展,远远不是那些官职的范围所能限
制。他不是像大多数封建官员以他们的职位、名分,而是以他的反侵略,反压迫的
光辉事业记录在历史上。因此在我国历史上,他是一位应当受到较高评价的英雄人
物。

  (三)

  马扩两次回京述职,都曾抽空回家和家人会面。奇袭燕京城的军事计划,在一
年半以前,曾经是他和刘锜的美妙构思。一旦成为事实,不幸又以失败告终,他们
谈到这一战役的经过时,感到十分遗憾。他们不但痛恨刘光世的恇怯无能、刘延庆
的以私废公,也批评了杨可世在战争中采取的错误措施。
  但是要长谈是不可能的。马扩的公务如此忙碌。阿骨打派来的使臣,倘非由他
和赵良嗣两个终日接伴,就要在东京城内的大街小巷中乱跑,行迳犹如间谍。以致
他们两个要轮班回家过一晚的机会也没有捞到。马扩只剩得向家里人请安、问好、
简单地交换几句话的时间。
  五月下旬,大军凯旋归来,马扩也随同宣抚司一起来到东京享受那一分也有他
的罪过在内的“光荣”。凑在那些热闹的庆祝胜利的日子里,百务具废,这才有了
一段钦赐“在家休沐”的时间,让他可以安住几天。
  “书札平安知信否?梦中颜色浑非旧”,不相信书札中平安的话而相信在自己
梦中看到的憔悴劳顿的丈夫,相信他每天,每时、每刻都处在“虽九死其犹未悔”
的危险境地中的亸娘,现在是成天地、每时每刻地可以看见丈夫,和他在一起生活
了。但她还不能够相信这是真实的,仍然疑心这仅仅是一场梦。
  她分明记得三月初,他第一次没有经过预告就突然回家来的那天。他先去看了
刘锜哥哥。刘锜娘子惊喜若狂地把她唤去。在过去的一年中,她有过多少次在梦中
与他订了重见主期,又在梦中把这个约期无限地延宕下去,以致她失却了与他重新
会面的信心。如今他真的回来了,他们只隔开一道打开的门、隔开一道帘帏,她清
楚地听到他和刘锜哥哥正在激越地谈论什么的声音。只要再走动一步,跨过门槛,
她就可以与他厮见了。她还有什么顾虑呢?难道刘锜哥哥是外人,不好意思当他的
面跟他相见?不,在刘锜哥哥面前,她决没有这种顾虑,也没有其他的顾虑,只是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她思想上没有准备,竟然踌躇在帘帏以外,过了好久都没有进
去和他厮见。这是一个习惯于不幸而不太能够相信自己是个幸福的人的思想状态。
这使刘锜娘子十分奇怪了,最后还是她把她推进门去。
  四月上旬又有一次意外的见面。她劈头第一句就问他可以在家里待多久。她没
有为这一意外的见面感到高兴,倒反害怕很快就要来的离别。她的害怕当然是很有
理由的,那一次他在家里前后不过待了半个多时辰,和她只说了几句话。不过他告
诉她燕京即将收复,不久他又可回东京来了。她不相信这话,在那一段时期中,一
切可以给她带来幸福的消息,她都看成为安慰她的虚言假话。这些虚假的安慰曾使
她付出重大的代价,现在即使是她最信任的丈夫的说话也不能够使她相信了。
  可是丈夫的话实现了。
  现在的一次不再是瞬间的见面,而是整天、整天地相处在一起了。她还唯恐这
是一场梦,唯恐在这场醒得太快、醒得太早的好梦中,丈夫的形象又从她的手指缝
中滑掉。她下死劲地攥紧丈夫的手——从马扩的一面来说,他起初还不太能够适应
这股来势太猛的爱情热浪的袭击。但是像一切勇敢而正直的人们一样,他们能够正
确理解并且迅速判断出善良和真挚的感情加以无条件的接受。何况他还有过那次在
战场上去决死的瞬刻中对亸浪感到歉意的自我谴责。克服了最初的不习惯后,他就
完全敞开自己的感情世界,让亸娘闯进去,自由地、尽情地去掬取她需要得到的东
西。亸娘赞劲地用指甲掐痛自己的指窝,有时还要求丈夫来掐她。偶然离开的时候,
她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洗着、搓着、补着他换下来的衣服,洗擦他的兵器、盔甲,
抢着去调理玉狻猊,为它洗刷、喂食。固然因为这一切都是属于丈夫所有的,对她
具有无限的亲切感,更重要的是从它们身上来体验一种实体感,用来证明眼前的一
切都是现实的生话而不是一场梦。
  现在亸娘就在梦一般的心情中度过她一生中有限的这幸福的几天。
  不知道是否存在过那种真正无私、不需要酬报的爱情?亸娘确实没有向丈夫索
取过什么。但当爱情的果实一旦落到她的手里,她也要尽情地享受它。她甚至尝试
着要用他们的爱情筑起一道高墙,把他和自己禁闭在高墙之内而把那个锣鼓喧天、
鞭炮震耳的现实世界隔绝在高墙之外。爱情是她精神生活中的居室、衣着、粮食、
炉灶、柴火、锅子,爱情可以代替这一切,除了它,她不再需要向那个高墙之外的
世界伸手去索取什么了。
  刘锜娘子完全理解她的这种心情,她似乎用力地把他们两个推进高墙去,而自
己站在墙门口充当一个司阍的角色,不让其他的人闯进这个禁区。
  但是他们只获得有限的成功。
  所谓公务具废,只限于极短促的一段时间。作为时局的风云人物,宫廷、政事
堂、宣抚司仍然不时要把他召去,以备谘询。在东京的庆祝活动刚刚开始,从燕京
就传来了令人不安的消息。
  首先传来了故辽平州①节度使张觉举兵抗金的不寻常的诮息。
  张觉拥兵自雄,不愿向金朝屈服。完颜阿骨打的大军撒出松亭关以后,就命令
左企弓、虞仲文、康公弼等降员取道平州、滦州,入榆关回到上京去。一路上带有
宣慰残辽官兵的任务。张觉手里握有二万名精锐士卒,并且一向对左企弓等大员不
满。他接获左企弓等已来到平州前站的“滚单”后,做好准备,一俟他们入境,就
把他们全部扣留起来。左企弓以己度人,做梦也没想到在这风卷残云的局势中,居
然还有这样不识时务的蠢汉敢于反抗大金皇帝。他手无寸铁,只好束手受缚。张觉
当着数万军民之面,数以叛辽不忠、降金不义、为虎作伥、戕害燕民等十太罪状。
把左企弓、康公弼、虞仲文、曹义勇等几个辽奸,一一送上绞刑架上绞死,然后在
一场出其不意的突击战中打败了金朝大将阇母的军队。
  这是在消灭残辽政权的战争中,金人遭遇到的一次真正的挫败。
  这个消息对于宋朝也是非常重要的。由于读音的近似,马扩最初错认为这个张
觉就是去年馆伴他的礼部郎中张瑴。柔若无骨的文员张瑴居然能够做出这样一番事
业,倒也使他心惊。但是这个小小的错误,并没有妨碍他对事态之演进作出正确预
测的几种可能性。一种比较小的可能性是张觉继续扩大战果,金军暂时无力消灭他,
让他作为一支以恢复残辽政权为号召的割据势力而存在。这种形势,即使出现,也
是短暂的。金军决不允许在这个要冲地区内留下一股敌对的势力,它稍作部署后,
势必要派出大军去扑灭它。张觉兵力单薄,一旦抵抗不住时,或则请兵求援,或则
败造到我方来请求收容,这两种可能性都很大。总之,在这种情况下,我方无中立
之可言,应当采取什么态度,事前必须作好考虑,免得临时惊慌失措。
  此外又传来一个更加惊人、但是还没有被证实的消息说阿骨打已经旅死在军中
了②。
  马扩判断这个消息有几分可靠,因为在谈判的最后阶段中,他几次看见阿骨打,
已经尪羸骨立、疲态毕露,有支持不住之势。当时马扩就与赵良嗣交换过意见,认
为在谈判中,金方由不愿交割燕京的立场突然转变到有条件地交还,其主要原因就
是阿骨打已经病入膏肓,急于要回去解决内部问题的缘故。
  如果阿骨打逝世,根据金朝兄终弟及的传统继承方法,目前已被称为“谙版孛
极烈”的完颜吴乞买将继承皇帝之位,这大概是无疑问的。但并不等于说金朝内部
的矛盾已全部解决。据马扩观察,女真诸酋在阿骨打个人绝对权威的统治下,维持
了表面上的团结和和平,不过内部也是矛盾重重的。吴乞买为人喜怒无常、才具有
限。他一旦继承大位,必须依靠二太子斡离不辅助他处理军国大事。斡离不在女真
诸贵族中才能威信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用他来辅佐吴乞买,并预定为吴乞买的继
承人,这是阿骨打早已深谋远虑地布置下的一著棋子。可是大太子粘罕久握重兵在
外,多立战功,已经培养出一股个人的势力。他本人又是个桀傲不驯、野心很大的
军事领袖,吴乞买继位以后,他能否俯首贴耳地听命于斡离不,这就很难说了。在
谈判过程中,马扩发现斡离不和以粘罕为背景的兀室、撒卢母多有凿枘之处,斡离
不的主张取得胜利时,粘罕本人也会露出悻悻不满之色。阿骨打在世一天,粘罕决
不敢有什么异动,一旦阿骨打弃世,两雄不并立。可能会爆发一场火并。据马扩的
分析和估计,吴乞买继位后,为防止内部分裂,马上发动一场对我朝的战争以缓和
他们的内部矛盾,这种可能性是极大的。马扩一向认定宋、金之间终必动兵,阿骨
打逝世的消息如属确实,战争很可能在短期内爆发,因此他一再建议当局要做好应
战的必要准备,首先是停止西军的复员,相机在燕山、河北、河东前线配备重兵,
加强国防。
  在那些疯狂的庆功的日子里,马扩的不祥的推论和令人匮烦的建议显然不可能
得到当局者的认真的考虑。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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