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第3届-徐兴业:金瓯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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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3届-徐兴业:金瓯缺(- 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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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强国防。
  在那些疯狂的庆功的日子里,马扩的不祥的推论和令人匮烦的建议显然不可能
得到当局者的认真的考虑。但他已成为辽、金问题的专家。目前赵良嗣还逗留在燕
京办理一些财务上的未了事宜,因此北边发生了一些情况,当局者理所当然地要把
他找去,从他手里稗贩得一些资料转买给官家,以表示他们在军事外交方面的渊博
的知识。有时官家本人也要把马扩召上金殿,有所垂询,目的是当大臣们向他奏陈
时,他自己心里也有个底,表示自己是个精明强干、励精图治的皇帝,不为臣下所
左右。君臣双方的表演都不符合他们的实际,当他们作着这样对等的表演时,彼此
都明白对方的资料从何而来,不禁在心里匿笑。
  这对于马扩来说,真是“卖椟还珠”了。知识的本身只是一只空盒,建议的内
容才是真珠。他们另售趸批地买去他的知识,却不认真考虑采纳他的意见,这使他
十分焦急。
  这些实际的军事,外交事务占去马扩主要的注意力。当他充分享受亸娘的爱情
时,一受到朝堂和宫廷的召询,就会使他从精神到肉体暂时都逸出她的爱情的高墙
以外,翱翔在实际事务的天空中。
  不管朝廷是否接受他的意见,他马扩对边境的国防事务是早已生死以之了。他
锲而不舍地提出问题,提出建议,希望这些顽石终于有那么一天会得点头。
  可是形势逼人,允许他在里面回翔的时间已是十分有限的了。

  (一)

  此外,家里还有一个刘锜娘子这位爱情的义务司阍阻挡不住的闯入者,他经常
要扣门而入、甚至是越墙而入,进来打扰他们的伉俪生活。
  他就是赵隆。
  经过名医邢倞小心翼翼的治疗,加上这一年多以来亸娘、刘锜娘子的加意护理,
赵隆的病体早已康复。前线需要他的时候他不能去,等到他能去的时候,前线早已
不需要他去参谋了。现在他仅仅是为了关心并且希望尽可能快地获知这方面的消息,
才逗留在东京。而这些消息常常是令他沮丧,令他十分气恼的。有几回他大发脾气
说这次一定要卷铺盖回西北去了,结果还是受到惰性规律的支配,继续受坏消息的
折磨,继续大发脾气,而仍然无限期地逗留在东京。
  他期待的是胜利,得到的却是不断失败的消息。第一次战争的挫失,种师道的
受责、刘延庆的被任命、奇袭燕京之役的功败垂成、第二次战争的大溃败以及拿回
燕京城的可耻的交易等等,无论在当时或事后得知了,都使得这个与军队有着血肉
联系的老军人感到无限失望、无限懑愤。
  现在他的气愤集中在郭药师身上。
  他带着老年人的健忘,老是把这个得不到满意答复的问题一再提出来问:
  “童贯那匹阉驴作甚要把这个姓郭的鳖蛋带到京师来厮见官家?”
  他一直记不得这个姓郭的鳖蛋的名字,这个名字与宗教相联系,而与军人毫不
相干。记不得名字,索性就叫他鳖蛋,鳖蛋是他们西军中对于一个瞧不起的军人最
侮蔑的称呼。郭药师是降将,在传统的老军人的心目中最瞧不起的就是降将。此外,
赵隆还带着一股激愤的心情猜到童贯的别有用心。童贯之所以要抬高郭药师的身价,
其目的就是要打击西军的威信,贬损西军的地位。他打算把郭药师留在燕京,担当
起北方边防第一线的重任,以便把西军调回去陆续复员。赵隆的猜想是有根据的。
种师中只做得半个月左右的“副都总兵”,接收燕京的大事一了,宣抚司就忙不迭
地撤销这个临时职衔,并以优待为名,恩准他回西北老家去休沐。杨可世目前虽仍
在燕京,童贯也不喜欢他,已列入几个月后复员将领的名单之中。只有王禀在滹沱
河一带转战有功,被太原知府张孝纯看中了,通过宣抚司,再三挽请他留在河东,
主持太原军区的防务。很明显,童贯要扩大并培植常胜军作为自己的本钱以与西军
抗衡,并且用来代替那个实在抬举不起来的刘延庆。
  当马扩不能够给赵隆一个满意的答复时,邢倞出来补充了:
  “俺听得郭药师被拜为检校少保、燕山路安抚副使兼同知燕山府事后,迎着童
贯就跪下来叩头谢恩。童贯一把把他搀扶起来,道:‘少保如今是与咱同功一体、
并起并坐的朝廷大员了,为何要行这等大礼?’郭药师感激涕零地回答道:‘宣相
是药师的再生父母,药师只知道见了父亲就拜,不知其他。’乐得童贯从骨髓缝里
都钻出笑意来。”
  “阉驴生不生得出鳖蛋?这个俺没见过,倒要请教太医。”赵隆想出一句恶毒
的话来发泄他的气愤。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邢倞带着博物格致的幽默感,一本正经地回笞,
“童贯还有两个亲儿子呢,又安知他就生不出一个鳖蛋?”
  这个有点渲染得过分的小道新闻,没有得到消息灵通人士刘锜的证实,东京人
向来善于捕风捉影,添油加酱。把郭药师讲得如此不堪,可能出于他们的想当然。
刘锜曾和郭药师打过交道,郭药师奇袭之计,受到刘锜的支持。在筹备袭燕的过程
中,也认为他思虑周密,胆大心细,是个将才。但同时也感觉到他胸有城府,凡事
都不肯随便表态,居心难于窥测。‘刘铸说了一件真事:官家把两只贮冰的大金盆
赐给郭药师后,他带回下处,把跟随他进京来的伙伴一起召来,先说了一番官家深
思厚德,如不图报,猪狗不如的话。然后慷慨陈词:俺郭某今日渥蒙官家厚赐,都
是诸君之力,诸君合该得到这分赏赐,郭某何功之有?当场就把金盆剪开了,一一
分给部下,自己一无所取。
  从封建官场的角度看来,把官家赐的金盆剪开分给部下。至少是对官家不敬。
有人把这件事奏知官家,官家不以为忤,反而夸奖郭药师薄己厚人的作风,是个
“廉能之将”,还说:“此乃郭药师能得部下死力之故,异日必能捍卫边疆,为帝
室屏藩。”
  马扩是促成常胜军反正的联系人之一,他知道甄五臣策动反正,确具诚意,郭
药师当时多少有点被迫的性质。但常胜军反正是在他使金以后,情况不甚了解。马
扩与郭药师有过几次接触。大致印象与刘锜相似,还没有形成一个明确的看法。现
在他也提起一件值得注意之事:这几天郭药师常带着部将到京郊的西南角牟驼岗一
带去转。牟驼岗是官府畜牧之地,马匹云聚、秫豆山积,更兼地势高敞,俯视京师,
有高屋建瓴之势,是屏障京师的军事要地。郭药师身为降将,好不容易被童贯第一
次带到东京来,相国寺、马行街等繁华之处都不足引起他的兴趣,却一再到牟驼岗
去察看,居心何在?
  “贤侄,贤侄!你们不信,且信老拙的一句话。”赵隆根据他们提供的这两条
线索,立刻就得出自己的结论,“依俺看来,这个姓郭的……鳖蛋分明是一个当朝
的安禄山。”
  仅仅根据这些薄弱的证据,就把郭药师比为唐朝的大叛逆安禄山,赵隆这个结
论未免下得太性急了。刘锜、马扩心里也未必认为这位老上司的意见是绝对正确的。
但是驾驭降将,思威并施,两者都要保持一定的分寸,刘锜、马扩都感觉到官家如
此破格地优待郭药师确是过分了。这样做,倒真是在炮制一个安禄山,如果郭药师
的野心和实力,当时还没有发展到像安禄山在天宝末年那么大的程度。从这点来看,
他们的老上司、老丈人的忧心忡忡,并非毫无理由,这就怪不得他一天要几次闯进
女儿的高墙去破坏他们的宁静生活。
  六月初五,转瞬即至,这几天东京城里郊外,为了这场庆典,已形成一股疯狂
的气氛。但在刘锜家里是另外的一种气氛,他们几乎没有人提起金明池竞渡。第一
个赵隆,说到庆祝大典就有一肚皮的气,他说:今日之事,可耻莫甚,还有什么面
皮谈到庆祝?亸娘一心只想留在高墙内,根本不想出门去玩。刘锜娘子现在是以亸
娘的意志为意志,亸娘的忧乐为忧乐,亸娘愿意留在家里,她自然也要留在家里。
事实上,刘锜娘子已经暗暗地拟定一项计划,她准备到了六月初五那一天,在自己
家里举行一个小小的庆祝宴会,庆祝他们得以安渡去年此时只有她和丈夫两个心里
明白的一场真正的危机。去年五月二十六初战失利和以后一系列的败讯,六月初三
马扩单骑陷阵、下落不明等消息如果当时封锁不严,泄露给亸娘父女知道了,在这
个家庭里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或者说还可能有什么事情不会发生?这才是这个家
庭里最最值得庆祝,值得大家干一杯酒的节日。
  刘绮娘子的这项庆祝计划受到丈夫的赞同,他们打算暂时让亸娘父女闷在葫芦
里,然后在祝杯的时候,出其不意地宣布去年的危机,要大家高高兴兴地过这个节
日。
  但是初三晚上,刘锜接到镇安坊派人送来的一张字条,把他们的计划打乱了。
  这字条是一首《更漏子》的小词,那娟秀的笔迹分明出自师师手笔。词牌下面
还赘上了“小词代柬,寄刘四厢、马宣赞”这个命意显然的题目。
  “别愁多,欢绪少,满眼紫葳红蓼。抛旧谱,弄无弦,日长如小年。
  香雾薄,卷珠箔,结想芳洲杜若。看飞舸,竞中流,旧盟还记否?”
  这首小词的节拍,提醒了刘锜、马扩的诺言,命意虽然明显,调子却是低沉的,
似乎她有什么心事,寓词寄意。这却形成了一种压力,迫使刘锜、马扩不得不前去
应约。
  要实践去年的这个约定,就必须破坏目前的这个庆祝计划,这倒使得刘锜踌躇
起来。何况去年他还说过这样的漂亮话:“娘子若有差遣之处,只消遣一介之使相
召,刘锜岂敢不直趋妆召奉候?”说这种话是要兑现的,否则就不像个男子汉了。
刘锜把眼睛瞟着词笺,口中只问:
  “兄弟看此事怎处?”
  刘锜娘子看见丈夫踌躇,也跑来大声念出了师师的词,及对替他解了围。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两个既与师师有约在先,岂可不践?”她征
求了亸娘的同意,在明决之中不无有点讽刺地说,“丈夫和兄弟先去陪师师看竞渡,
晚晌回家来领咱的这杯祝酒,两全其美,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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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平州辖境在今河北省东部陡河流域,治所在今卢龙县。
  ②事实上阿骨打撒出松亭关后,已感到严重的体力不支,只得到附近的白水泺
去养病,六月十九日病逝。他终于没能回到上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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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一)

  刘锜、马扩准时到达镇安坊,悄悄地走上阒无人影的醉杏楼,最后才发现师师
独自支颐坐在阁子的里间。她在沉思着,她的表情是严肃的,这说明她在小词中强
调的那个“心头的结想”是实有之事,是真情实感的流露,并非诗词中的习惯用语、
陈词滥套。但是一看见他们来到,她的神情迅速转换了,她变得兴高采烈,容光焕
发,似乎要把心事瞒过他两个。
  “二位联袂来此,何其姗姗来迟?”她完全略去了客套,以一种好像每天见面
的熟朋友那种亲切的语调责问道,“倒累得师师几度上楼,凝伫延颈,望眼欲穿了。

  费长房①有缩地之术,师师也有缩时之术。她故意选择了“联袂”这个词儿,
一下子跳跃过一年三个月的时问,把他们拉回到去年春间在醉杏楼这场快叙的回忆
中去。师师从来是重感情的人。她重视这两个朋友,是因为她确信他两个对她也抱
着同样的感情和深切的理解,这两样似乎很容易得到,实际上在许多朋友之间,特
别在师师所处的特殊境况中都是十分难得的东西。
  师师高高兴兴地请他们两位在阁子里小坐。她虽然需要友情,却没有试图要他
们帮助她一起来解开心头之结,这个结既然属于她个人的秘密,好朋友也无能为力,
何况她从来没有在朋友面前诉痛说苦的习惯。他们小谈一回,师师就用一个含有歉
意的浅笑把他们留在阁子里,自己翩然走进后室去梳妆打扮了。
  师师神情的转换,没有逃过两个朋友的眼睛。这一转换,如果出之以虚伪,那
原是她们那一行职业的长技,可是刘锜、马扩都不是用这种眼光来看待她。他们认
为她的一切都出自衷心,因此当她进入内室时,他们联系了去年的印象,不约而同
地感觉到师师的变幻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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