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第3届-徐兴业:金瓯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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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3届-徐兴业:金瓯缺(-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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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之事,心里也只想把胜捷军早些推出陈州府,让他的日子好过些。他们几个聚头
商量一下,鉴于目前局势混沌,群情激昂,对部队里几个出名的捣乱分子,他们也
无能为力。最后决定,要解决问题,只有让刘光世回西军去搬救兵。刘光世怕受到
种师道的斥罚,不敢到总部去找统帅,却借口事势紧急,星夜北驰,直接到潼关附
近一带去找比较好说话的种师中那里去乞援。
  刘光世找到种师中的时候,种师中已经率领秦凤全军开出潼关。在黄河西岸候
渡。他骑匹白马,松弛着缰绳,提着马鞭,正在亲自指挥第一批集中起来的骑兵,
准备用随军携带的皮筏和临时编扎起来的木筏连人带马地渡过河去。种师中是个有
条不紊的人,他的一切行动完全按照事前定下的计划严格执行,如果第一天的行程
被什么意外情况耽误了。第二天、第三天就得自己带头,小跑一阵来补足它。秦凤
军出发以来,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一路上碰到许多事前估计到和估计不到的困难。
由于他的计划性强、准备工作做得充分,官兵们不惮辛劳,一一克服了这些困难,
预定的日程还没被耽搁掉一天。种师中在那些日子里,神情十分安闲,干起什么来
都是那么从容不迫。
  刘光世手里有一份各军开拔的时间行程表,他按图索骥,一下就找到种师中。
种师中不但在手里、而且在心里也有那么一分全军行军时间表。拄照计划,胜捷军
早该走在前面了。此时刘光世匆匆而来,他马上猜到那里一定又发生什么麻烦事情
了。他招呼了刘光世,不忙着问他的事情,让他有个喘息的时间,却先把几个骑马
疾驰而来向他请示什么问题的军官们打发掉。他的判断是敏捷的,有时和随从人员
交换几句话,商量一下,有时直接作出决定,发布命令。他的说话是有力的,他发
出的命令是简单可行的,充分发挥了一个头脑清楚、经验丰富,对本身业务十分熟
悉的老将的作用,使得接受命令者都满意而去。
  一个身材颀长瘦削的青年军官也驰来向他请示,接受了他的指示后,仍然露出
疑惑的神情。种师中鼓励他把心里的疑点提出来。他勇敢地说。
  “据小将目测,那渡口距这里约有七八里之遥,更兼河面宽阔,摆渡困难。何
不就近找个渡口渡过去,又省时,又省力。”
  “你们贪图近便,”种师中带着很愿意接受部下的建议,但在这个他已经深思
熟虑过的问题上不容再有任何异议的断然的神情,摇摇头,“却不省得这里的河面
狭窄,水流迅急,上了筏子,还得兜个大圈子,斜渡过去,才到得彼岸,岂不是欲
速则不达!”然后他伸出肥胖的手,用马鞭指指左边的山坡,再作出一个急转弯的
手势,继续说,“绕过山坡,顺着它的斜势走去,就是给你们指定的渡口,距此只
有四里半路。李孝忠,你的老外婆家就在近头,如何不留心有这条捷径可走?”
  “小将离此多年,地形都生疏了。”种师中的态度虽然是缓和的,他的谴责却
是击中要害的,李孝忠不由得现出了惭愧的神情回答,“即如这里,往昔也曾来往
几次,却不知道山坡后面还有这条捷径。”
  “行军作战,也要靠平日留心地形,审度利害,临到有事之秋,才能心中有数。
李孝忠,你且随俺来!”种师中再一次向刘光世道了歉,表示得等他把手头的事情
办完后再跟他说话。却转过马头,拣个视野广阔的处所,纵耳四望,不觉神情严肃
起来。他不住地点头,仿佛正在跟自己的思想说话似地,“休看这里一片太平景象,
一旦有事,安知非敌我争夺的要害地带?”接着,他扬鞭遥指灵宝、陕州一带地方
赞叹道,“那一带州县,面河背山,西负崤函之固,东接渑池之险,守得住它,关
中可保无恙,只是关东之事怎么得了?”这肘,他的思考已经完全超越出目前的利
害关系以外,他自己也感觉到这一点,不禁回过头来,说道:“李孝忠,你休道这
是杞人之忧。将来的局面云扰,俺虑的可远啦!”他带着特别感喟的语气,把最后
的一句话重复一遍。
  种师中是伐辽战争的温和的反对派,对战争前途的可能性作了两种考虑,而且
着重考虑的是战败的可能性。如果真是战败了,由此引起的许多并发症,将会把整
个局面导向不堪设想的地步。此刻,他面对着河南、京西一片山河,手里不断地抚
弄着悬挂在腰间的一把宝刀的穗子,不禁陷入深思。这把宝刀能屈能伸,盘屈了可
以装进一只方匣内,伸直了就变成一泓秋水,闪闪发光。它是种氏的传家之宝,是
他叔祖、熙宁间的名将种谔在临终前特别持赠与他的。叔祖没有把它遗赠给自己的
子孙,而留给他这个侄孙,含有多少期待黾勉的意思,种师中完全能够体会到叔祖
赠刀的深意。当他对大局进行全面考虑的时候,就不禁去抚弄宝刀的穗子。
  可是种师中毕竟是一个温和派,当他担心局面云扰的时候,他的思想却适可而
止,不再进一步去谴责那些制造云扰局势的负责人。有的人特别擅长于制造这种局
势,他们往往是声容并茂、豪气冲天的,他们的头顶上似乎罩着一轮光圈,他们一
出场就要使山河变色、日月无光。另一种人却只是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地替前面一
种人收抬残局。种师中选择了后者的道路,他的哲学是既然有人闯了祸,扬长而去,
自然也应该有人来为他善其后。天生这两种人是缺一不可的。因此部队里发生意外
之事,人们都来找他,他碰到的麻烦事情特别多。
  他把李孝忠打发走了,这才缓缓地下了马,让一名亲兵牵着,找棵大树把它系
上了,自己招呼刘光世过来。两个在一块石墩上坐下,一起说话。
  刘光世叙述这番事变的时候,很难使自己镇静下来,但是种师中的安闲的态度
使他镇静下来了。种师中带着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的神情倾听了刘光世的汇报,频频
颔首,似乎在安慰他,这种意外事故,谁都会碰上,值不得大惊小怪。虽然在他内
心中也在惊讶这支军队离开母体一年多功夫,竟会变质到如此不堪的地步。他的安
闲的外表首先就对刘光世发生了镇定和安抚的作用。
  种师道派到左军来当参谋的马政被种师中找来了参加谈话。听完刘光世的汇报,
种师中就转向马政,征求他的意见。
  “据平叔所云,”马政考虑了一回说,“那拨人马积重难返,乱端已成,恐非
口舌所能折服了。”
  种师中点头称是,一面又问刘光世如何。
  “马都监所言甚是,小侄此来,正是要向端帅搬请救兵。”
  种师中艰难地转动他的肥胖、摺叠的头颈,听马政继续发表意见。
  “据马政愚见,平叔既来搬兵,端帅这里自应拨去一标铁骑。只今夜就要随同
平叔星驰淮宁府,出其不意,慑其神魂。然后与辉伯等协商定乱之计,不出数日,
大局就可平定。”
  马政陈述了自己的意见后,转向刘光世道,
  “环庆、秦凤路分虽异,总属西军一家,患难与共,祸福同当。此去谅不致再
生意外了。平叔看看那里的情况,要带多少人马去,才能集事?”
  种师中又点头称是,但在讨论具体人选前,却机敏地插上一句:
  “这标人马让平叔带去最妥,只是要烦马都监辛苦一趟,与平叔一同前去,有
事彼此有个商量才好。”
  这是经略使的将令,再加上刘光世在旁力促,马政只得慨然允行。
  然后他们就在大树下商议起来。那边一堆略微隆起的土丘,权充淮宁府,他们
各自折根树枝,在泥地上划出进军路线,商定了应变和定变的方略。原则上以弹压
为主,尽量避免军事冲突。但必须镇慑住胜捷军,使之能够就范。他们决定了把原
定今天渡河的第二批骑兵一千五百人马上从渡口撤回来,由马政、刘光世带去听用。
这个临时决定,要使得十分之一的秦凤军改变统帅部原定计划,甘冒一定要愆期到
达前线,并且也很有可能与友军发生冲突的风险。这对于一向谨慎小心的种师中来
说,绝不是一件小事情。可是情势既然发展到这一步,除此以外,再无其他的途径
可循,他就带着逆来顺受的心情,挥挥马鞭,毅然下令行动起来。长期的战斗生活,
使他习惯了这种想法:各军都有为难的时候,彼此既属一家,总要互相援手才是。
就因为他处处关心友军,随时顾全大局,因之在全军中,他博得比种师道更大的尊
敬。
  一千五百名秦凤军铁骑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进军,只化了两昼夜不到的时间。就
跑了六、七百里路,直抵淮宁府。早一天摸黑时,府邡外还是一片空白,第二天天
刚亮,已经出现一支刁斗森严、壁垒分明的大军,所有城外形势之地,都被它掌握
住了。单单这个事实就构成一种稳定力量。它好像一座在一夜之问从哪里飞来的山
峰一样,屹立在府城之外,顿时压住胜捷军的混乱秩序和嚣张气焰。兵变的扰事者
一看大势不妙,一个个都悄悄地溜之大吉。于是刘光世的任务再也没有什么团难了,
一切都按照常规推动起来。
  刘光国、辛永宗不敢大张筵席宴请客军的军官和犒赏士兵,只好按照西军的老
规矩与马政等秦凤军将领厮见了。他们收拾起临时公馆,派亲兵们打磨了早已发锈
的兵刃,喂饱了厩马,添置起新的甲胄马具,这才真正做好上路的准备。长期生活
在勾栏行院中的军官们慷慨地还清债务,多情地和“相好”道别,约定后会的日期,
悄悄地溜回房门。跑赌窟的朋友们吵吵扰扰地和地方的赌友们分了手,把骰子和纸
牌塞进靴简里,准备转移阵地,俟机到部队里去摆开摊子,做一轮庄。外县的驻军
陆续集中到府郊来,城里的部队也陆续开拔出去,临时扎了营帐,等候出发。一切
可以阻止大军开拔的军饷、军粮、马秣、兵器等问题统统自行消灭了。秦凤军来不
了十天,没有左一个,右一个定出期限,两支军队就混合编制起来,灰尘仆仆地走
上征途。
  王麟、贾评两个从刘光国的黑房间里钻出来,现在又敢于把他们的险险乎被斫
去的长头颈伸出来。但是这次不是伸向刘光国、辛永宗,对于这几位将爷们是早已
领教过,不堪再去领教了。现在他们的长头颈转而伸向马政。这个灰溜溜的西北佬
老是不声不响地专心干着自己的活,看来是个老实头,是一颗好吃果子。可是他又
是多么骄傲,事事独断独行,说了算数,也不向宣抚司特派来的文字机宜请示汇报。
他可是忘了这支军队是归宣抚司直接管辖的,是奉宣抚司的调遣,开到雄州前线去
听命出征的。真是目无法纪、目无长官、目无他们文字机宜,这还了得!非要煞煞
他的威风不可。
  虽然是两个一齐出场,这次却轮到贾评来扮演上次王麟扮演的那个角色了。临
到大军即将出发之际,他神气十足地跑到马政的马前宣读起差点被丢进茅厕的宣抚
司文告。然后严厉地宣称;这拨人马理应在二旬之前就开赴雄州前线,现在耽搁了
这么长久,才得上路,中间还滋生事端,威胁长官,其责任完全应由边防军统帅部
承担,他们要把经过情况上复宣相,听候处置。
  “二位已经来了一个月,”马政沉住气回答,“怎不早把部队带走?”
  “就是有人惑乱军心,从中捣鬼,阻止大军开拔。”贾评咆哮起来。
  “就是有人惑乱军心,从中捣鬼。”王麟在旁搭腔道。“宣抚使司一定得派人
好好查上一查!”
  “二位何不就近查明了,立刻上复童太尉,童太尉岂有不听尊意办理之理?”
  “还要查什么?”贾评发威道,“姓马的,你休得装聋作哑。统帅部干的事情,
你马都监还有不清楚的?”
  急遽之间,马政的脸被暴怒和轻蔑扭得完全改变了样子。他蓦地吼一声。
  “滚回去,你们这两头蠢驴!”
  接着他就高高举起马鞭,在空中挥舞一下,甩出一个大圆圈,然后噼啪一声直
劈下来。这一鞭的势头来得如此凶猛,以致这两匹“驴子”错以为鞭子已经打到自
己身上。他们忙不迭地回头就跑,连掉在地上的宣抚司文告也顾不得捡起来。
  在一旁看到这幕活剧的官兵们一齐痛快地拍手,哈哈大笑起来,用这一阵狂笑
给宣抚使司的两位机宜大人饯行。

  (四)

  最早抵达雄州前线的是西军统帅部的后勤人员,他们先到一步,要为五路大军
安排住宿安顿之处,布置粮站,采办马秣,担负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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