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第3届-徐兴业:金瓯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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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3届-徐兴业:金瓯缺(-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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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的深沉的声音。
  “端孺(种师中字)所虑甚是。这等大事,必须计出万全,才有胜算。岂可孟
浪从事,陷此一军,兼误了朝廷。”
  赵隆长期在熙河军中服役,不仅与姚平仲的父亲姚古、还与姚古的父亲姚兕共
事过。本来早已到达退休告归的年龄,无奈种师道出任统帅时,死活把他拖住了,
一定要他担任全军总参议之职。种师道以与他共进退为要挟,使他不得不勉为其难
地允承下来。他是那种与军队同呼吸、共命运的职业老军人。他除了部队生活以外,
别无个人的家庭生活(他的妻室和早年生育的子女早已去世,只留下一个孤女,在
军队里养大),除了军队的利害外,别无个人的利害,既然承担了总参议,就决定
不做一个素餐尸位、拿干薪、领请受⑤而无所事事的那种幕僚。那种人,在部队里
也像在其他的机关里一样多的是。赵隆没有把军队当作养老院,没有把自己当作统
帅的清客,而把自己看成为一张弓弼⑥,专门用来矫正军队中发生的一切不平之事,
有谁的言行不符合全军利益,他就要出来讲话干预,不拘情、不姑息、不纵容、不
怕得罪人。他就是以这种伉爽直率的性格为人们所喜欢、所容忍、所气恼、所敬畏
的。有人在他的背后说笑话,说他的大名和表字应该改动一下,改名赵弼字子正,
才符合他的性格与实际。他的为人实在太严肃了,以致像这样一个丝毫无损于他的
尊严的笑话也没有人敢于当着他的面讲出来。有一天他倒反向别人请教,这个他间
接听到的赵子正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干过些什么?要来干什么?一般说来。军队里
都不欢迎朝廷派来干预军事的文员,赵隆还当这个自己的化身赵子正是朝廷派来的
文员哩!
  在这次军事会议以前,赵隆是种师道把刘锜的任务向之透露的唯一的僚属。他
考虑了全盘利害,认为不依靠自己力量,只想利用他人投机取巧,侥幸徼利,照这
样发动的战争,不会有好结果。他发表了比种师中更加坦率的意见,反对出师伐辽。
他引用了《孙子兵法》“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一句格言后,接下去说:
  “……,近年来邀功好事之徒,对北边情事,颇多增饰,尚难信实。我辈僻处
西陲,孤陋寡闻,对辽、金及朝廷情事,均难了然。辽朝虽君侈臣汰,积弱已久,
但军备如何,现有兵力若干,尚堪一战与否,可有真正的情报?信叔说金邦崛起,
已拊辽之背而蹶之,此话俺也早有所闻。如属信实,两虎相搏,我正好坐观成败,
伺隙而动。今日如急于用兵,为祸为福,或胜或负,尚难逆料。我西军虽号强劲,
诚如端孺所说,从未去过河北,与辽人角力,可有胜筹?今日之事,可谓既未知己,
又未知彼,倘有蹉跎,将何以善其后?信叔虽赍来了朝旨,力促进兵之议,赵隆不
敏,却期期犹以为未可。”
  这是刘锜碰到的第一号劲敌,在他以前发言的诸将,无论赞成或反对出兵,都
没有像他这样在思想上已有所准备,对问题已作了全面考虑,因此他的结论是强有
力的。他不仅以理智、同时也以平素在西军中的威信说话,他的话就显得更加有分
量。
  又是一阵深沉的沉默,使得会场的气温顿时降到最低点。
  到了关键时刻,刘锜不得不再度出来说话。赵隆所持的理由似乎相当充足,谈
的仍是具体问题、枝节问题,没有接触到事件的本质。哪有失去的疆土可以不去收
复之理?已经掌握了最有利的时机,为什么不马上行动起来,还要待什么机,伺什
么隙?何况他手里持有几张有利的王牌,只要把它们摊出去,他就有把握把胜利争
回来。他不回避种师道咄咄逼人的眼锋,反而迎着它,更加流畅、激昴地谈起来:
  “端叔和渐叔所说诸端,虽属老成深谋,据刘锜所知,却都是鳃鳃过虑,尽可
放心的。辽金之事,这些年来,归朝人⑦梯山航海,纷至沓来,迭有所闻。朝廷并
未据以定策。直到后来派了专使去和金主完颜阿骨打通好,又派专人到辽廷去觇探
虚实,三番五复,相互对证,这才知道所传非虚,端系实情。渐叔可知道令姻亲马
都监和令坦子充父子俩这几年就被派往金邦,与完颜阿骨打折冲尊俎之间,首尾其
事,已见成效。刘锜出都之日,闻得子充已经伴同金使入朝,御前奏对,定夹攻之
期。众位如有不信,何不派人向子充打听一下,对辽、金之事及我军所处胜势,均
可了然了。”
  刘锜发出了第一张王牌,突然提到马政、马扩的名字,众人的眼光顿时发亮,
彼此交换着视线,似乎在点头议论道:
  “别人干下的事,也许不定可靠,他俩干的事,难道还会有错?”
  好像这父子俩的名字就是双重有力的保证,只要真是他俩出头干的事,就足以
打破赵隆提出的任何顾虑而有余。
  全场的气温顿时升高。
  有人怀疑地,其实是希望得到进一步的证实,故意问道:
  “难道子充小小的年纪,也干得出这等大事?”
  “诸公都读过《三国志》,岂不知诸葛孔明隆中对时也只有子充这般年纪,对
天下大势就了如指掌。安见得子充就不如古人?刘锜这番受命时,官家还亲口说到
子充,说他办事干练,成效卓著哩!”
  “俺早说过这小子有出息,不枉赵参议结了这门亲事!”
  许多人同声称赞马扩,承认他立了功劳,干成大事,也就等于承认决策伐辽是
正确的、英明的。他们的推论是简单的。刘锜抓住这个有利因素,乘机扩大战果。
  “马都监、马子充几番出入金邦,备悉辽、金两朝底细,将来用兵运筹之际,
都是前线不可少的人才。只怕朝廷到时又另有任使,不肯放手。这个,种帅倒要向
朝廷力争。”
  马政离开西军时,只是一个中级军官,马扩还只有承节郎这个起码的官衔,但
在西军中有一条不成文的法则,单单只有朝廷任命而未经基层战士批准的军官,他
就不能够享有职位上应有的威信,他的指挥权和发言权都是不完全的,甚至在人们
的心目中是无足轻重的——刘延庆就是这样一个例子。反之,如果他真正立过战功,
具有“真正的军人”的素质,而为基层所公认,那么他即使没有任何军官的职衔,
在实际工作中,特别在具体作战时,他就是事实上的长官了。大家听他的指挥,连
军部也承认这个事实,马政,马扩都是属于那种“真正的军人”,在部队中享有比
他们的职位高得多的信任和声誉。刘锜发出这张王牌是明智的,完全收到事前预计
的效果。
  只要把赵隆打败,对付种师中就比较容易了,他接着只说:
  “至于端叔所虑我军来到过河北,虽是实情。但兵家用兵,全靠机动灵活,因
时制宜,田地制宜,岂可局限于一隅之地,固步自封。记得当年周世宗统率禁旅北
征,高平一战,大败河东兵,略地直至晋阳。后来旋师西南,席卷秦陇,饮马大江,
后蜀,南唐望风披靡。后防既固,养锐北上,亲征契丹,刀锋所及,捷报频传,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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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了。今我西军荟萃了天下的劲士才臣,锐卒良将,是朝廷的柱石,国家的干城,
东西南北,何施而不可?周世宗能做到的事,又安知我们就做不到!瑞叔这论,未
免有点胶柱鼓瑟了。愚侄妄言,请端叔赐教。”
  这席话说得讷于言语的种师中只有点头称是的分儿,他原来就不是坚决反对伐
辽的。可是赵隆却非片言只语就可以折服,他不仅仍然要坚持“两知论”,不相信
他的姻亲和未婚女婿办的事一定妥当,并且进一步提出一个更加尖锐的问题:
  “童太尉新除两河⑧、陕西宣抚使,眼见得此军就要归他节制,将来用兵时,
种帅在军事上可作得了主?”他停顿一下,毅然说道,“不但如此,伐辽之役,在
朝廷中又有何人主持其事,难道王黼、蔡京、蔡攸之辈担当得了这等大举动?自古
以来,未有权臣在内,大将得以成功于外者。贤侄岂曾长虑及此?”
  这确是问题的症结,但事涉庙算和官家的用人,在这等公开场合里正该竭力避
免说到的。赵隆不仅十分直率地还是非常轻蔑地提到这些权贵的名字,使得众人都
吃了一惊,连种师道也不便表示什么。辛兴宗张口摇舌要想说几句话来回护恩相的
威信,看看赵隆的严肃的表情和周围的气氛,又把话缩回去,弄得十分狼狈。
  刘锜掎也没料到赵隆会有此一问,但对这个问题,他自己是有答案的,否则他
就不可能支持这场战争了。他说:
  “此番大举,全出官家圣断,王黼、蔡攸不过在旁赞和而已。刘锜赍来的诏书,
就是官家御笔亲制,书写时除刘锜外,并无别人随侧,刘锜岂得妄言?”接着刘蹄
又发出第二张王牌,说道:“官家对种叔可说是简在帝心,倚任独专。记得早时,
京师传诵着两句断诗,称颂种叔功绩,道是‘只因番马扰篱落,奋起南朝老大虫’,
不知怎的,传入禁中,官家讽诵至三,并对宰执大臣道,‘老种乃朕西门之锁钥,
有他坐镇,朕得以高枕无忧’。今日简为统帅,可见早有成算。刘锜此来,官家再
三嘱咐致意,温词娓娓,这是种叔的殊荣,也是我全军的光采。将来总统帅旅,电
扫北边,事权在握,进退裕如,宣抚司怎敢在旁掣肘?夙昔童太尉曾来监制此军,
家父与种帅都不曾受他挟制,这个实情,诸公想都记得?”
  “今昔异势,不可一概而论。”赵隆还是摇头说,“贤侄怕不省得童太尉之为
人?如今除了宣抚使,朝廷明令节制此军,非当年监军可比,怎容得种帅自由施展
手脚?”赵隆还企图为已经激升的温度泼冷水,但是整个会场的气候改变了。
  大将杨惟中欲前又却地问了句:
  “今日伐辽,是否师出有名?”
  刘锜抓住机会,理直气壮地驳斥他,这时他感到已经有把握操纵与会人员的情
绪,因此就更有信心地把自己的道理阐发无余:
  “燕,云乃吾家之幅员,非辽朝之疆岩,景德⑨中将帅巽懦,朝廷失策,与它
订了和约,致使形胜全失,俯仰不得自由。更兼朘刻百姓,岁赂银绢,国耻民穷。
这正是有志之士、血气之伦痛心疾首,扼腕抚膺而叹息不止的。今辽、金交战,鹬
蚌相争,我朝正好坐收渔翁之利。因势利导,大张挞伐,雪二百年之奇耻,复三千
里之江山,这正是名正言顺,事有必成的。杨将军——”杨惟忠在西军中也是个趋
奉唯诺、专看主帅眼色行事说话的辍谆酰蹊熖岬剿氖焙颍鄱裁磺扑
一下,“说什么师出无名,岂不是混淆黑白,把话说颠倒了!”刘锜很容易就把他
驳倒,然后再流畅地说下去:“辽积弱已久,将愒士玩,怎当得我精锐之师,与金
军南北夹攻。大军一出,势如破竹,数节之后,便当迎刀而解。这等良机,可说是
百载难逢。所望大将们早早打定主意,明耻教战,上下一心。异日前驱易、涿,横
扫应、蔚,燕、云唾手可得,山前山后,都将归我版图。诸公建立了不刊之功,垂
名竹帛,图画凌烟。刘锜也要追随骥尾,请诸公携带携带哩!”
  刘锜这番话说得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犹如一轮炎炎的赤日,把诸将心中残余
的冰雪溶化得一千二净。将士们受到感染,不知不觉间也把刘锜描绘的一幅胜利的
图景写在自己的眉宇之间。很多人似乎已看到胜利在握,许多人都想到那一天凯旋
归来,官家亲自驾到陈桥门外迎接大军,老百姓夹道欢呼的盛况。大家都要分享这
一份唾手可得的胜利的光荣,唯恐落在别人后面。连一开始十分害怕出征的刘延庆
也被打动心坎,不住地向邻座的杨可世打听此去燕京的日程,并且不掩饰他对战争
改变态度的原因:
  “照信叔这一说,不等到来年麦熟时节,”他站立起来,敞开大裘,把一只脚
踏在坐椅上,仍然保留了一个蕃部酋长的习惯,大声嚷道:“大军就可开进燕京城
去痛快一番了。久闻得燕女如花,如若俘获个把北蕃的后妃公主,将来伴酒作乐,
却不是—太快事!”说到这里,他忽然忘形,哈哈大笑道,“契丹皇帝,自家不要,
契丹皇后,手到擒来,就是自家的人了。这话言明在先,省得日后争闹起来,伤了
和气。”
  刘延庆的愚蠢,常在不恰当的场合里说不恰当的话,但是他的倒戈大大增强了
主张北伐营垒的比重。
  一场热和冷、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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