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帝师- 第2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牟斌立在堂上,捧着几分名帖,很有风中凌乱之感。
  自国朝开立,凡官员入住诏狱,要么生无可恋,只求早死,要么破口大骂,一一问候厂卫十代祖宗。敢当面威胁锦衣卫指挥使,还让对方无话可说的芝麻官,除了杨瓒,大概找不出第二个。
  顾卿丝毫不体谅上官的难处,抱拳行礼,离开千户所,亲自为杨小探花去请大夫。
  诏狱也有大夫,家传绝学,治外伤手段一流。杨编修的伤,明显不在其列。
  看着空荡荡的大堂,牟斌苦笑。
  陛下,您可是坑臣不浅!
  乾清宫内,弘治帝勉强用了小半碗清汤,再也用不下。
  “陛下,您多少再用些。这汤是奴婢亲自盯着熬的,里面有太医的方子。”
  “撤了吧。”
  弘治帝摆摆手。宁瑾无法,只得唤来伺候御膳的中官,将原封不动的碗碟撤下。
  “牟斌可有消息送回?”
  “回陛下,尚未。只东厂上禀,半个时辰前,杨编修出了大理寺,去了承天门指挥千户所。”
  弘治帝微顿,难得笑了。
  “好。”
  “陛下?”
  “无事。让扶老伴到文华殿传朕口谕,弘文馆讲习暂停,半月后再开。”
  “奴婢斗胆,若是太子殿下问起?”
  “若太子问起,便让他来见朕。”
  “是。”
  扶安领命离开之后,弘治帝撑着坐直了些,对宁瑾道:“朕写一道密旨,待朕万年之后,你亲自交给太子,颁于朝上。”
  “陛下龙体渐有起色……”
  “宁老伴,朕自知大限将至,总不过是这几日。能撑到今时,已是祖宗庇佑。”弘治帝道,“为朕磨墨吧。”
  “奴婢遵命。”
  弘治帝已有七日不上朝,朱厚照经杨瓒点播,重拾孝经,日日在内阁观政,御前问安,渐有长进。
  对此,弘治帝既感欣慰,又觉不舍。
  若是老天再给他十年,哪怕五年,他都能安心将社稷交与太子,安然长逝,无愧于历代先皇。
  可惜啊!
  只盼杨瓒莫要辜负他的期望,能辅佐太子,扛鼎江山,成就一代明君贤臣。
  悬腕黄绢,手指枯瘦,落下的字仍苍劲有力。
  “敕翰林院编修杨瓒,睟面盎背,昂霄耸壑,班行秀出,博学宏才。有古贤之风,踔绝之能。讲习太子,日日兢兢,仁言利溥,实为庙堂伟器之才。
  古云,厚栋任重,为君者当任人唯贤,拔犀擢象。
  朕效先祖,选才任能,不拘年少。
  擢迁杨瓒翰林侍读,授奉训大夫,兼领左谕德,讲习弘文馆。”
  一道圣旨不过寥寥百余字,弘治帝却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方才书就。
  “用敕命之宝。”
  “是。”
  宁瑾送上宝印,弘治帝亲自拿起,重重按在绢上。
  七品至从五品,品秩堪谓飞升,甚至超过了当年的李东阳。
  黄绢灿目,红印昭然。
  宁瑾不由感叹杨瓒的圣眷之隆。
  跟在弘治帝身边多年,他几乎可以断定,敕令发下之日,既是杨小探花一飞冲天之时。
  
  第三十二章 诏狱
  
  明时的诏狱也称锦衣狱,由北镇抚司掌理,锦衣卫和东西两厂抓捕的犯官,多数都关押于此。
  洪武朝的开国功臣,九成以上在金陵诏狱缅怀过人生。
  永乐朝的大才子解缙,锦衣卫指挥使纪纲,都是有名的狱中住户。
  后经仁宗、宣宗、英宗、代宗、宪宗五朝,锦衣卫的地位不断发生变化,或为天子宠信,张扬跋扈不可一世;或被东厂压制,失却往日威风,只能老老实实做天子仪仗。
  诏狱的作用始终未变。
  凡朝中官员,被捉拿下刑部大牢,总有喊冤的机会。接到锦衣卫驾帖,被下诏狱,除非天子开恩,遇到大赦,休想重见天日。
  论理,如此知名的地方,该阴森恐怖,令人脊背胜寒才对。
  可杨瓒在牢房前琢磨许久,直到被狱卒请进单间,关门落锁,仍很难相信,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狱”。
  三面土墙,一面木栏,符合传说中的布局,却和铁狱铜笼相距太远。
  囚室内桌椅板凳俱全,靠墙还有一张木榻,枕褥比客栈不差多少。杨瓒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如果以上勉强能算作“标配”,桌上一壶温茶,两碟点心,简直是匪夷所思。
  这是坐牢?
  没和他开玩笑?
  四下里看看,杨瓒离开木栏,走到墙角的一只藤箱前,神情更显得奇怪。
  无论怎么看,这都像是书箱。
  掀开箱盖,果然,左手边两摞经史子集,右手边一叠游记话本。
  关押文官的牢房放书箱,该说锦衣卫富有创造力,还是牟斌的脑袋被门夹了?
  箱盖合上,杨瓒愈发对探索牢房起了兴趣。
  凑近墙面,摩挲着斑驳的刻痕,多是之前“狱友”留下的诗词遗言。仔细观察,多数还有落款和年月。
  “永乐十九年,宣德四年,天顺元年,天顺三年,天顺七年,成化三年,成化五年,成化八年……”
  沿着墙面一一数过,杨瓒发现,天顺和成化年间狱友最多,弘治年间最少。
  最近的一篇,是在弘治十二年。
  留诗的不是旁人,正是提倡“文必秦汉,诗必盛唐”,两次上言弹劾寿宁侯的户部郎中李梦阳。
  回想在客栈里经历的那场口角,杨瓒不由得轻笑。
  这也算是另类的缘分?他是不是也该写点什么,以供后来者参考?
  仔细想想,还是免了。
  他不善做诗,写出来也是贻笑大方。最多离开时留下行字:翰林院编修杨瓒到此一游。至于后来者会怎么想,会不会笑话杨小探花没有诗才……管他呢。
  看够了,腰背又开始疼。
  杨瓒挪到木床边,慢慢坐下,缓缓舒了口气。疼得这么厉害,别是伤到了骨头。
  “杨老爷,小的给您送笔墨。”
  狱卒打开铁锁,弯腰笑道:“杨老爷可习惯?若是哪里不适应,尽管提,小的一定安置妥当。”
  习惯?
  再好也是牢房,如何习惯?巴望着常驻不成?
  杨瓒磨了磨牙,牟指挥使请他诏狱小住,真意难明,还是先静下心来,先弄清情况再说。
  “并无何处不妥。”
  “那就好。您住着,住多久都成。”
  狱卒笑得愈发真诚,杨瓒顿觉疼的不只是腰。
  “杨老爷可有什么忌口?小的记下,稍后给老爷送饭菜过来。”
  “清淡些即可。”杨瓒取出一只荷包,摸出两枚银角,“劳烦了。”
  “不劳烦,不劳烦!”
  指挥使发话,这位可不是来“坐牢”的。必得小心伺候,万事都要妥当。
  狱卒特地清扫过牢房,搬来桌椅,新铺上枕头被褥,更搜罗来一箱书籍,就为让杨编修住得舒服些。
  因不识字,书籍的种类五花八门,甚至有神异话本。然也歪打正着,正好替杨瓒解闷。
  收起银角,放下笔墨,狱卒退出牢房。
  礼遇不假,门外仍要落锁,毕竟诏狱的规矩不能改。但在囚室里,杨瓒想干什么都行,哪怕是踹门凿墙,爬上房梁,只要他能做到,通通随意。
  两盏茶的时间过去,杨瓒的腰侧越来越疼。
  小心解开官袍,掀开里衣,自肋下至后背,成片青紫的印痕。
  “嘶——”
  杨瓒吃惊不小。
  只是被撞了一下,竟然这么严重?真是骨头裂了不成?
  正思量间,牢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杨瓒合上衣襟,循声抬起头,见是顾卿,立刻站起身。
  “顾千户。”
  “杨编修。”
  顾卿向狱卒拿过钥匙,打开铁锁,迈步走进牢房,身后跟着一名提着药箱的医士。
  “下官如此,让千户见笑。”
  “杨编修何出此言?”
  顾卿诧异挑眉,按住杨瓒的肩膀,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将他按回榻上。随即侧身让开,容医士上前为杨瓒诊伤。
  大概为免杨瓒尴尬,停留不到片刻,顾千户便转身离开牢房。
  房门未关,杨瓒听不清顾卿和校尉狱卒说些什么,只能看到校尉严肃点头,狱卒不断哈腰,偶尔看向杨瓒,目光愈发热切。
  “杨老爷且侧身。”
  医士先为杨瓒诊脉,随后挽起窄袖,仔细看过伤处,在边缘轻轻按压。
  “此处可疼?”
  杨瓒摇头。
  医士又移了几处,杨瓒或点头或摇头,偶尔还要冷嘶一声。
  “杨老爷放心,只是外伤,并未伤及内腑,骨亦无碍。”
  医士确诊,杨瓒长舒一口气。
  先时疼得那么厉害,他还以为肋骨断了。得了这句话,总算安心不少。
  淤伤看着吓人,不过疼了些,到底没有大碍。真被撞断骨头,才是大麻烦。
  “多谢。”
  医士净过手,忙道不敢。打开药箱,取出两只巴掌大的木盒。
  “此为外用。”
  待杨瓒接过药膏,又提笔写下内服药方。
  “小老儿观杨老爷有郁积之气,日久不散,于己无益。还需开解,方能保得康健。”
  接过药方,杨瓒谢过医士。
  医士点到即止,重新背起药箱,同杨瓒告辞。
  狱卒来取药,告知杨瓒,有狱中文吏亲自熬药。
  “杨老爷放心。”
  杨瓒点点头,忽而想到,外用的药膏怎么办?
  牢房里没有镜子,即便有,他也没法给自己后背擦药。
  “杨编修?”
  正为难时,顾卿再次走进牢房,问道:“杨编修恐要在此留些时日,可有事需在下帮忙?”
  看看金相玉质,冰壶玉衡的顾千户,杨瓒突觉喉咙有些发干。
  “无事,顾千户好意,瓒心领。”
  “真无事?”
  “真无事。”
  “哦。”
  顾卿点头,并未多言。不知为何,杨编修就是觉得,这声单音别有深意。
  “既如此,在下不耽搁杨编修休息。若杨编修改了主意,遣人知会在下即可。”
  “多谢。”
  “不必。”
  顾卿转身离开,牢房再次落锁。
  杨瓒独坐半晌,忽然闷笑两声,捏了捏鼻根。
  “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仔细想想,这也不能怪他。
  前生本没多少经验,整日和工作为伍,又有家人压力,顾千户这样的美人,不说镜中花水中月,也是可遇不可求。
  机会错过就错过,后悔也没用。再者言,对方未必就如他所想,是自己误会了也未可知。
  启开盒盖,一股清香扑鼻。
  盒中的药膏泛着青色,挑出些许,轻轻撵开,竟变得透明。
  深深吸一口气,杨瓒拉开衣襟,有些费力的涂药。动作间难免拉扯到伤处,终顾不得形象,一阵呲牙咧嘴。
  殊不知,顾千户去而复返,恰好撞见这一幕,脚步立时顿住。
  “千户?”
  同行校尉有些奇怪,下意识探头,不由道:“到底是读书人,金贵了些。”
  顾千户侧首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校尉便通体生寒。我的个天老爷,千户大人吃枪药了不成?
  少顷,见顾卿弯起嘴角,校尉更是连腿肚子都开始发抖。
  牟指挥使笑,九成是心情好。顾千户笑,十成十是有人要倒霉。
  那个倒霉的……不会碰巧就是他吧?
  顾卿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校尉壮着胆子跟上,唯一的念头:嘴那么勤快干嘛?欠抽!
  弘治十八年农历五月酉朔,杨瓒入住诏狱第三天,弘治帝再次罢朝。
  吏部尚书马文升,户部尚书韩文,礼部尚书张昇等具本诣左顺门问安,未见到天子,只有宁瑾传达口谕:“上本已览,俱悉诚意。朕无大碍,调理渐愈,卿等各安心办事。”
  马文升等应诺行礼,退出左顺门。
  行到阶下,几人均是面带忧色。
  “马冢宰,您看着怎么样?”
  马文升摇头,只道出两个字:“难说。”
  见状,韩文等都是惊疑不定,心中悚然。
  乾清宫内,弘治帝服下丹药,强撑着写完四道敕令,着扶安送去文渊阁。
  “敕宁王宸濠,晋王知烊,令戒谕郡王将军以下各谨守祖训,惇尚礼教,大明法度,安分守教。如有纵欲败度,戒谕不悛者,王具奏闻,下宗人府以问。”
  “逮问大同西路右参将蔡瑁,守备朔州城都指挥周怀,守备平虏城都指挥关祥。罪以怠忽职守,不修边堡,设备不严,疏于防范。更兼临阵怯站,纵虏贼入境伤民掠财,其恶难贷。”
  “秦府成县县君仪宾孙溏奸占乐妇,私越关摭,构陷宗室,劈空扳害十人以上,霸占民田。巡抚等官查勘以闻,勘报至都察院,历数数罪,怙恶不悛。责杖一百,发口外为民,责守边境,遇赦不赦。”
  “宣府镇守太监蒋万,宣府参将李稽,副总兵白玉等阿党比周,里勾外连,同恶相求,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