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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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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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逢新帝登基,正是大展拳脚之时,忽然被迁至南京,同发配无异。
  两京迁调,本该吏部发下官文。但天子金口玉言,吏部官员也不会想不开,站出来驳斥。对黄祭酒有几分佩服,正跃跃欲试的言官,也纷纷偃旗息鼓,不敢出声。
  黄祭酒孤零零的跪在地上,无人帮扶。经中官提醒,方才额头触地,叩谢圣恩。
  正要退回队列,天子忽又出声。
  “黄卿家既入刑部,当端肃言行,约束家人,方不负朕意。”
  “臣遵旨。”
  再次叩首,黄祭酒起身退回队伍。低着头,握紧朝笏,面如死灰。
  丹陛之上,朱厚照以袖遮掩,半块豆糕进嘴。
  锦衣卫早有密报,京城大火时,杨先生的家人求助,被祭酒府的门房关在大门外。为防火火势蔓延,更直接推到院墙,对邻家见死不救。
  朱厚照早想处置,奈何事情繁杂,锦衣卫又被朝官盯死,不好轻动。
  如今倒好,自己送上门,撞上枪口,朱厚照自然不会客气。
  人送到南京,官途无望。再寻个错处,夺印罢官,轻而易举。
  想到锦衣卫的秘报,朱厚照就气得肝疼。
  一个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藏在府内的金银竟达数万!单靠俸禄,八辈子不吃不喝,也积攒不下。
  靠着朝廷恩典,大肆贪墨收礼,当真是胆大包天!
  博学广闻,刚正为人,两袖清风?
  清风个鬼!
  有了黄祭酒这只“出头鸟”,谢丕和顾晣臣掌事武学,再无人提出质疑。学中规矩更改,条陈上禀,内阁兵部加印,比想象中更为顺利。
  群臣摸出门道,国子监和武学的变故,实出天子之意,不想和黄祭酒作伴去南京,最好不提一字。
  此事暂罢,户部尚书韩文出列,重提盐引商税。
  “弘治十八年五月发盐引,今太仓积银二十万,请发宣府大同充为军饷。”
  同意者自是附议,反对者当即出列争辩。
  很快,文臣吵成一锅粥,武将闲在一旁做布景,试图插言,往往被三言两语喷回去。抹去喷到脸上的唾沫星子,压下火气,继续装背景。
  “今天正月至今,山崩地洞,暴雨洪灾,未见停歇。国朝开立重地亦遭地动,灾民无算,怎可不加以赈济?”
  “陛下垂统之始,宽心仁爱,立言抚育万民。今诏墨未干,何能弃黎民于不顾!”
  “赈灾是为要务,太仓银不可动!”
  “鞑靼退兵月余,饷银或者延至明年……”
  “不可!”
  “万万不可!”
  群臣争执不下,朱厚照始终没出声。
  每次户部提起库银,天子内库都要缩水。不是赈济灾民,就是充实军饷。少则千两,多则万两,连太宗皇帝时的箱银都开了锁。
  朱厚照登基不到六个月,承运库的库银就少去三成。偶有填补,实是杯水车薪,眼瞅着窟窿越来越大,填补不上,不怪守库的太监抹眼泪。
  “大行皇帝丧葬用度已简之又简。陛下登位,两宫行徽号大典,均自内库出金。”
  “明年正月,陛下大婚,依定例,各项典仪需用金五千。”
  “自陛下登位以来,给赏内外官员人等,填补军饷灾银,达八十万两有奇。”
  “顺天府查抄之银,半数归于户部。功臣庄田征银积欠四十余万,至今未见分毫。”
  “库中所积不多,万望陛下深虑。”
  中官的话,加上见底的库房,终于让朱厚照警醒。
  不能继续被户部和光禄寺牵着鼻子走,否则内库见底,必要追悔莫及。
  户部没钱,能向天子哭穷。
  天子成了穷光蛋,只能自己想办法。
  朝堂之上,群臣吵了半个多时辰,始终不见天子表态。
  太仓的二十万两白银没有入库,韩尚书不好过,盯着军饷灾银的文武同样心焦。
  往昔经验,这个时候,天子本该出声,正好顺杆爬上,请内库发银。
  今天实是奇怪,无论怎么吵,天子都不出声。打着内库主意的朝官只能闭上嘴,不着痕迹退出“战场”。
  正主不出声,目的达不成,吵出花来也没用。
  自始至终,杨瓒都垂首站在一旁,作壁上观。
  朝廷缺钱是实情。但再缺钱,也不该总盯着天子内库。
  天子出钱填补军饷,赈济灾民,实非长久之计。归根结底,这些钱都该出自户部和光禄寺。
  不能履行职责,税粮库银年年减少,不思改正之法,总盯着天子内库算怎么回事?
  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
  到头来,天子一个人出钱,充作军饷,赈济灾民,本该负责的朝官却是吃相难看,不办人事。
  六部之内,户部已被架上柴堆,点火就着。
  因京卫操演之事,兵部贪墨显露端倪,刘大夏病在床上,两次上疏乞致仕,都被驳了回去。
  这个当头,刘尚书绝不能离开兵部。
  余下四部,吏部有马文升坐镇,压着部中官员,不许多搀和盐引库银。礼部和刑部吵得热闹,御史和六科更是战斗力十足。
  左右都御使几番出言,都没能压住。
  吵到最后,左都御史戴珊当殿吐血,脸色青白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刹那间,奉天殿中一片静寂。
  右都御使史琳当先上前,不敢轻动戴珊,只能焦急道:“廷珍兄?”
  朱厚照顾不得规矩,大声道:“退朝,传太医!”
  戴珊被送回府中之后,天子两番遣中官问询。院正院判亲至,仍未能将其救醒。
  两日之后,戴府门前挂起白幡。
  刘健等闻讯,皆是大惊。
  史琳同戴珊最契,本已痼疾在身,遇好友骤逝,又添一层新病,御医诊过,亦是束手无策。
  “天命如此,生老病死,药石难医。”
  弘治十八年十二月,都察院左右都御使先后撒手人寰。
  太仓库银之事未决,武学之事方兴,奏疏堆成小山,内阁忙得不可开交。朱厚照只能再升午朝,并由三日一朝改为两日一朝。
  如此,仍有多事未决。
  连续几日忙到深夜,朱厚照的脾气愈发暴躁,张太后欲借千秋节见兄弟一面,都没能如愿。
  “舅舅为父皇守陵,怎能擅离!”
  张太后赌气回到清宁宫,连千秋节都不欲再办。
  御史闻听风声,当即上疏直谏言。
  朱厚照的回应很简单,不打不骂,全部迁调南京。
  继续上疏?
  山高水远。比起在神京找茬,好歹能耳根清净两日。
  这种情况下,弘文馆讲学的时间自然缩短,地点也改为东暖阁。
  看着朱厚照脸上的两个黑眼圈,杨瓒只能叹息。财政紧张,朝中内宫都不消停,难怪烦躁成这样。
  “陛下,臣闻太仓印已累至三十万,当可解燃眉之急。”
  朱厚照没说话,抽出一封奏疏,递给杨瓒。
  “杨先生看看吧。”
  杨瓒行礼,告罪之后接过奏疏,看清上面的内容,不禁皱眉。
  “重开宁夏马市?”
  论理,不是不可行。能联络瓦剌,刺探鞑靼消息,充实边防储备,是一举三得的好事。
  但提出的人是安化王,就不得不可令人深思。
  “朕信不过安化王。”
  弘治帝留给朱厚照密旨,安化王赫然在需警惕之列。兼有锦衣卫递送的消息,朱厚照警觉心更甚。
  “此事,内阁可有计较?”
  “刘相公认为可行,李相公认为当谨慎,谢相公倾向李相公之意,至今未有决断。”
  朱厚照提起笔,斟酌片刻,重又放下。
  “杨先生认为此事可行否?”
  “陛下,臣以为,市马可行,然地点不应在宁夏。”
  “哦?”
  “臣在翰林院翻阅卷宗,得知太宗皇帝时,曾于广宁开设互市。”杨瓒顿了一下,看向朱厚照,道,“其为北直隶所属,地靠朵颜三卫,当比宁夏更为适宜。联络瓦剌之事,可交由三卫忠勇之士。前番鞑靼离间之策,亦可消弭。”
  “广宁吗?”
  沉吟片刻,朱厚照道:“张伴伴,让刘伴伴取舆图来。”
  “是。”
  张永退下,朱厚照笑道:“朕就知道,杨先生一定有办法!”
  杨瓒拱手,心中所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陛下,臣有事上请。”
  “杨先生尽管说。”
  “臣闻涿鹿之事已解,欲同来京族人一同返家省亲,还请陛下恩准。”
  朱厚照没有马上答应,抿着嘴唇,足足过了五分钟,才点头道:“好吧。”
  “谢陛下隆恩!”
  “不过,”朱厚照又道,“朕百事烦心,实离不得杨先生。杨先生还需早去早回。”
  “臣遵旨。”
  无论如何,放人就成。
  又过两刻,杨瓒起身离宫。
  现今的讲学,早已变了味道。不只杨瓒,谢丕和顾晣臣也有同感。比起讲学,他们更像是“幕僚”,凡朝中大事,内阁呈送奏疏,天子多要询问三人。
  顾晣臣和杨瓒没有条件,无人可以解惑。
  谢丕回到家中,将事情告诉亲爹,谢迁沉默半晌,破天荒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丕儿,努力吧。”
  谢家今后,说不得都要靠二儿子。至于喜好兵书,官任兵部,掌事武学,谢阁老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吧。
  
  第六十六章 省亲 一
  
  岁暮天寒,滴水成冰。
  进入十二月,神京城连降数场大雪,泥砖木墙俱是一片银白。
  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役顶风冒雪,穿了两层夹袄,仍抵不住刺骨的寒风,冻得耸肩缩颈。每每巡城归来,总会挤到火盆旁,暖和起僵硬的手脚,才觉活了过来。
  皇城十二门,卫军由一日两岗改为一日一岗,轮值还有热汤。饶是如此,数九寒天,在城头站上两个时辰,也足够要了人命。
  在城门洞前盘查的卫军尤其难熬。
  天子下月大婚,顺天府有令,出入京城的车马人员必须严查。锦衣卫和东厂的探子四下走动,暗中监察,众人时时要绷紧神经,谁还敢在这个紧要时候偷懒。
  辰时正,城门陆续开启。
  宫城内,鼓声响起,长鞭净道。
  天子升殿,百官早朝。
  巳时中,奉天门内有快马驰出,马上骑士怀揣圣旨,直奔北上东门。
  至城门前,卫军横起长枪,骑士拉紧缰绳,举起牙牌,取出盖有关防印信的文书。
  “奉旨出京办事!”
  卫卒确认无误,方才放行。
  出了北上东门即是官道,可容四马并行。行经此门的快马,多是往朵颜三卫及女真部落传达敕令。无论出入,盘查极是严格。
  “寒冬腊月,大雪都能封道。”一个四十许的老卒架起长枪,搓了搓手,哈两口热气,道,“这个时候出去,也不晓得什么紧要事。”
  “下个月天子就要大婚。”另一个卫卒跺着脚,道,“八成是传送喜讯。”
  “未必。”
  老卒摇摇头。
  若说喜讯,有点太早。调兵的话,近期也没见有鞑靼犯边的消息。
  按照旧历,难不成要恢复正月互市?
  想到这里,老卒再次摇头。
  弘治十二年,北边卫所出了杀良冒功的事,朝廷没能公断,引得朵颜卫和泰宁卫不满。自那之后,少见三卫遣人进京,互市也就此关停。
  如要重开,不会没有半点风声传出。
  老卒又哈两口热气,只觉更冷。
  几个兵卒说话时,又有三辆马车驰往皇城北门。
  打头一辆,车壁雕饰银纹,车前挂着两盏琉璃灯,垂挂青缦。中间一辆齐头平顶,黑油车身,车前垂着皂缦。
  最后一辆并无车顶,只有一块车板,用麻绳捆着三只箱子,俱是铜锁把守。
  车轮压过积雪,上下颠簸,铜锁敲击箱身,放出声声钝响。
  车夫均是一身短袍,做家丁打扮,膀大腰圆,脸膛黝黑,魁梧壮硕。
  行到城门前,一名车夫拉住缰绳,撑着跃下车辕,自怀中取出关防路引,言是京城官员回乡省亲。
  “省亲?”
  路引盖着顺天府大印,不会错。但这个时候出京,难免有些奇怪。
  再看一眼路引,城门卫不禁生出一丝怀疑,开口道:“车中是翰林院侍读杨老爷?小的斗胆,可否当面一见?”
  车夫正要竖起眉毛,青缦忽然掀开,一名年不及弱冠,着蓝色儒衫,戴同色方巾的儒生道:“本官翰林院侍读杨瓒。得天子恩准离京,回乡省亲。”
  卫卒侧头,年纪对得上,官话中带着宣府口音,应该差不离。况且,京师重地,没谁会想不开,假扮五品京官,就为蒙混出城。
  只不过,该盘查的仍要盘查。
  “杨老爷,不是小的多事。”卫卒道,“敢问随行都是何人?”
  “本官族人。”
  杨瓒说话时,黑油马车内听到动静,车缦掀起,现出一个中年壮汉,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路引之上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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