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局外人的对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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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局外人的对谈录-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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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主义。但毛给这个理论创造性的加上了一个重要的理论外壳,那就是中国革命的领导阶级,不能是资产阶级民主派,他们已经被证明在本质上是软弱的是投降派,力量太弱小,不能领导中国革命。中国革命必须由中共为核心的工农阶级来领导,通过全国统一战线来进行,干脆点讲,必须中共动员最广大的农民力量来完成这个革命。毛的这个东西很厉害,是从中国社会结构实际出发的,更有十年斗争经验来证明。更进一步,毛还煞费苦心的论证了,由于这个民主革命是由中共领导的,因此它就必然的以社会主义为目标,发展中国资本主义经济只是为这个目标服务的。因此这个革命就不可避免的带有社会主义性质,是中国社会主义革命的组成部分,准备阶段。这样毛就在理论上彻底的清算了旧民主革命。他的这套东西非常鲜活,极具伸缩性。而且在三、四十年代,无论是西方思想界还是中国当时留学归来的主流知识分子,在情感上并不排斥社会主义,多少还有点着迷。你甚至可以讲,社会主义思想还是某种主流的话语。在当时那个社会思潮背景下,对知识分子,对所谓的中间力量确实有莫大的吸引力。我们可以从那些有浓厚自由主义色彩的知识分子49年以后没有选择离开大陆这个现象中看到这一点。同时,他又同苏联的想法,同共产党的意识形态传统衔接,所以战斗力极强。
  C:不过,你注意到没有,其实在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中,必然就包含了“极左”的种子,你刚才讲的毛那份煞费苦心,最终证明他在理论上终于过了头。
  Y:对的,这个理论后来的发展,表明它具有一种毁灭自身的内在矛盾。主席和少奇的争论分歧,其实就是从这里产生的。建国后的思想混乱同这个有莫大的关系。
  C:我有个感觉,我们正在触摸中国革命史上的理论之谜。
  Y:对,让我们一步步的接近它。首先这个理论依然建立在马克思标准的社会发展阶段论的基础上,既必须先有资本主义的发展,才能有社会主义革命。而中国社会由于资本主义很不发展,所以革命的目标就必然包含资本主义工商业发展这个内容在里头。因此,即便你把它叫做新民主主义经济秩序,本质上它还是资产阶级性质的。这个就同毛在整体上把新民主主义革命当作社会主义革命性质的观点有内在的冲突。毛无法在理论上解释它,只好在实践中权变地对待这个冲突。这样毛时而强调它的资本主义性质,时而强调它的社会主义性质,全看斗争的需要了。可党内同事们就不大容易跟上他的节奏,各种分歧就产生了。其实在49年前就有很多分歧,但在战争环境下,不突出而已。其次,就是这个革命的领导阶级是工农联盟,这个说不通。中国工人阶级那时太小了,不做数的。大革命失败以后,中共中央搞了不少工人运动,也有不少工人出身的党员担任负责职位,但大多数都不行,不是叛变,就是脱党。
  C:哎呀,确实如此,你说怪不怪,革命坚定的多是地主阶级出身的知识分子,或是农民,两头上的人很坚决。这个工人出身的人几乎全玩完。
  Y:说怪也不怪,中国工人阶级历史短,不成熟,本身来源就复杂,很多是流民出身到工厂做工的。总之这个工人阶级不算数。所以就是农民阶级了。这是个奇特的组合。我记得有个外国观察家49年在上海时说,进城的这帮土包子们口口声声地讲,他们以工人阶级为领导力量的,让城里的这帮工人们不知说什么才好。你看结果是知识精英组成的中共领着农民阶级搞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还硬要讲这是社会主义性质的革命,怪不得斯大林要讲毛是麦奇琳式的马克思主义者这样的风凉话。
  C:你还别说,我认为这句风凉话对毛的刺激很大吧,要不然他那么起劲的搞中苏论战,写九评,看看谁是假马克思主义。
  Y:这两个层面上的矛盾,都是内在的,所以当时并没有引起什么争论,应用起来,这个理论具有一种大气魄,包容性很强。
  C:我觉得,好像还没有讲透。这个内在矛盾还有更深层次的东西。你看,毛在本性是否对那个资产阶级革命反感的很,他只是在理论上无法不接受马克思主义的阶段论,但他肯定是不愿意这个阶段论来指导革命的。他似乎对中国农村几千年的小农经济到底怎么发展成资本主义心中无底,他是不是已经预设了一些先验的想法在里头,那就是缩短这个所谓的无法逾越的资本主义阶段,尽可能的缩短
  Y:直到取消它,从小农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对,就是这么回事。49年前,毛可能不一定很清楚,但他肯定本能地在坚持这个直觉。他在寻找实践中来印证这个想法的苗头,他在耐心地慢慢地寻找。在这个过程中,他对直接抵触这个直觉的任何做法都反感。
  C:这段时间,他在理论上肯定是做了不少的探索。他在刚解放时还让陈伯达搞中国近代工业化发展的研究。似乎表明他在理论上确实在思考从小农经济如何过渡到社会主义的问题。
  Y:这确实是新民主主义理论的内在困难。其实到50年后,刘少奇的天津谈话被批,就表明这个理论快要被扔进垃圾堆了。还有那个薄一波被批的税制改革,讲公私平等纳税,让毛大怒,给高岗了一个大机会,攻击刘。刘对新民主主义革命阶段理论的坚持在49年后就与毛有冲突了。但毛在理论上没有想清楚,所以只是批评,没有批判。我大胆的猜测一下,毛可能甚至是想用国家资本主义的发展来代替那个资本主义阶段。所以50年初,他对高岗在东北搞国营大企业很有兴趣。如果可以在小农经济之外,单独完成国家工业化,用国家资本主义方式,那么就打消了主席内心的疑虑了。所以那段时间,他大概对在苏联帮助下完成国家工业化抱了很大希望。他调高岗进京,委以重任,可能有这个方面的考虑。
  C:但这条路走不通,你拿什么来做原始积累呢?还得从农业中找。
  Y:对,那时粮食问题很严重。其实农业生产在建国后就根本没有让毛他们省过心。一直处在紧张的危机状态中,使毛终于还是把眼光又拉回到中国的小农经济中。他在这个上面是真正开始费思量了。我要说,毛的理论思维这个时候又一次出现了创造性转折。他在看这个农村的社会结构,他在想这个小农经济有无可能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50—53年这段时间,一边打仗,一边恢复。所以主席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凭直觉地鼓励一些事,反对一些事,但都不系统。这个时候,陈伯达开始起作用了。53年中央成立了农村工作部,这个部长叫邓子恢,主席派陈伯达去当副部长,意味深长。邓是个高级知识分子,留学日本。但这个人对农村的事很有一套,他叫杜润生当农工部秘书长。你知道杜这个人后来对80年代农村改革居功至伟啊。这个农工部的成立,是有背景的,那就是在土改普遍完成以后,农村形势依然紧张,粮食供应绷得很紧。并不是像后来一些材料中讲的土改后,农业生产力大提高,一片兴旺景象。在这个刚解放的情况气氛之下,当时的粮食状况非常紧张,又无法用印票子的办法去购粮,因为那时,通货膨胀的压力也很大。不得已,陈云搞了统购统销,一下子,党同农民的关系就紧张了。各地产生了很多问题,因为统购的目的,就是国家定价。这个价格当然同农民想卖的价格有差距。农民在市场上的价格高于国家定价,国家就收不上粮。于是行政力量上去,取消粮食市场,这样农民只能卖给国家了。更严重的是你这个统购量是怎么定的?如果不合理,与每年的收成不相符,那是要出大事的。实际上,从邓子恢当年的一些讲话看,54年时,就已经有大问题了,有的农民口粮没有保证。当时应当讲农村怨气就开始了,怎么这个共产党刚刚胜利就忘了农民兄弟了?所以毛让邓子恢抓农村工作,去想办法。毛的注意很清楚,统购统销非搞不可,否则大工业就搞不起来。但农村紧张也不行,得想办法。这个时期,农村土改后出现的在互助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合作社,引起陈伯达的注意,陈在理论上一下子就抓住这个东西不放。陈是知道主席的思想状况的。陈知道,这个合作社可以彻底的打掉那个新民主主义的历史负担,可以解放生产力。当时中央出台了一份文件《关于农业生产互助合作的决议》。从文笔和内容看,应当是陈伯达的东西。文件中最关键的一句话是“即然西方资本主义在发展过程中有一个工场手工业阶段,即尚未采用蒸汽动力机械。而依据工场分工以形成新的生产力阶段,则中国的合作社依据统一经营形成的生产力,在动摇私有制基础也是可行的”。这句话是纯粹的陈伯达的语言风格。非常值得再三玩味的。因为照马克思主义原理,只有当生产力出现革命性变化时才能引致出生产关系的根本变化。这是个基本原理。教科书上都写得很清楚。那当时中国农村没有生产力上的任何变化,如何有新的生产力来改变生产关系即农民的私有财产权呢。陈伯达很熟练地把《资本论》中关于工场手工业这个分析拿出来。他的意思是分工本身带来了生产力的革命。那么合作社用统一组织社员进行农业劳动,社员们就形成分工,这就比社员单干效率高得多,这实际上就是生产力的变革。当然可以对私有制基础提出变革要求。其实工场手工业的分析不是马克思的贡献,而是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对此有极为详尽的分析。而且马克思根本没有讲仅仅分工就可以对所有制提出改变。陈伯达的本领就在于,他这么一个断章取义的一个引用很是唬人,他那东西一表述出来,整个马克思主义风格嘛。毛不是后来在70年批陈整风时,讲这个人用马克思主义语言唬了很多人嘛。53年反正陈伯达是把毛泽东给唬住了。毛在53年—54年,开始盯住这个事了。他在理论上其实一直就在寻找这样的东西。他一下子也着迷了。他认为这是表明在小农经济条件下农民群众当中也蕴含着极大的社会主义积极性。
  C :我们以前多次讨论过。中国农村一直有互助的传统。这是对家庭经营的必要补充。无论如何也不是农业经营的主体行为。更扯不到社会主义性质上。怎么就突然被拨得那么高呀?
  Y:当然陈伯达大概是有点抓住一点,不记其余,有讨好主席的意思吧。但主席那时,我相信他是真诚地在期待着社会实践过程中产生出创造性的东西。他心中已经有了那个对新民主主义阶段的反感和无望,他对小农经济走到成熟的资本主义阶段这个东西,不能接受。当这个合作社出现时,他就认为他的那个直觉,即小农经济可能实行一场来自人民群众自己的社会主义性质的生产关系大调整。这个调整的强度大到一定程度。就可以具备社会主义革命的性质。那就是说在中国这样的农业国家里,由中国共产党来领导,有可能在广大农村实行最为广泛的社会主义革命。从而使小农经济无须经过资本主义阶段而一下子过渡到社会主义。这难道不是伟大的理论创造吗?这难道不是彻底地清算了新民主主义革命阶段论吗?这难道不是毛及中共的新的历史时期的社会革命理论吗?
  C:还不仅如此呢,你想想,列宁在国际共运史上完成了对马克思社会革命理论的修正,在马克思那里,只有充分成熟的资本主义国家才有可能实行社会主义革命,而且还必须是整个资本主义世界一起革命。列宁搞了个在薄弱环节、在一个国家实行社会主义革命的理论,引发了二十世纪社会主义运动的高潮,那么毛就有了可以与之比肩的理论贡献,那就是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是落后的农业国,如果毛这个直接在小农经济基础上搞社会主义的理论成立,那么对大多数国家的社会主义运动就有了指导意义。这在国际共运史上是多么大的理论贡献呀!
  Y:如果你再联系到斯大林去世后,国际共运就没有权威和领袖人物了,那么你就更可以理解毛对合作化运动的热衷了,这可以结合中国革命的胜利经验一起来指导世界革命的。在50年代,刚刚朝鲜停战,大家都意气奋发的很,理论上的心思也很大,从毛的英雄性格上看,当时顺应世界上的改天换地的大气候,依据这个新的社会革命理论和革命策略来引导世界共产主义运动的发展,就不仅仅是个梦想了,而是非常现实的机会。这也为后来毛热衷于中苏论战埋下伏笔。主席就在这个情况下,开始他在建国后最重要的理论思维。他还是两方面着手,不是一下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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