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通史 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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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思想通史 第三卷-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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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有庄子不?”正得渔父一篇,谢看题,便各使四坐通。支道林先通, 
作七百许语,叙致精丽,才藻奇拔,众咸称善。于是四坐各言怀毕,。。谢
后粗难,因自叙其意,作万馀语,才峰秀逸。(同上) 
(七)殷中军孙安国王谢能言诸贤悉在会稽王许。殷与孙共论易象“妙
于见形”。孙语道合,意气干云,一坐咸不安孙理,而辞不能屈。会稽王叹
曰:“使真长来,故应有以制彼!”即迎真长,孙意己不如。真长既至,先
令孙自叙本理,。。刘便作二百许语,辞难简切,孙理遂屈。一坐同时拊掌
而笑,称美良久。(同上) 
(八)太叔广甚辩给,而挚仲治长于翰墨。。。名位略同,每至公坐, 
广谈,仲治不能对;退著笔难广,广又不能答。。。于是更相嗤笑,纷然于
世。(同上并注) 
我们已经知道“依方辩对”的“正始之音”,是辞喻皆不相负的。大概
辞藻以翰墨,辩给以唱喻(如“唱理”,)二者都是运“理”的手段。所谓
“未知理源所归,而辞喻不相负,正始之音,正当尔耳”,所谓“共嗟咏二
家之美(辞喻),不辩其理之所在”,指示出正始以后清谈的倾向。我们可
以这样来讲:“正始之音”的第一阶段,是以“谈中之理”为先,永嘉前后
的第二阶段,是以“理中之谈”为先,换言之,前者仅巧累于理,后者则巧
伤其理。(如颜之推所谓辞与理争,辞胜而理伏。)这点区别,读者细按上
面所述的原委而加考究,便可了然了。然而到了南渡名士的末流第三阶段, 
理之所在可以不顾,而“谈中之谈”就代表了一切。葛洪已觉到此种末流, 
所谓“嘲戏之谈,或上及祖考,或下逮妇女,往者务其必深焉,报者恐其不
重焉,唱之者不虑见答之后患,和之者耻于言轻之不塞,。。利口者扶强而
党势,辩给者借鍒以刺瞂,以不应者为拙劣,以先止者为负败”。(见前) 
兹举几例如下: 
“桓南郡与道曜讲老子,王侍中(祯,字思道)为主簿在坐。桓曰: 
‘王主簿可顾名思义!’王未答,且大笑。桓曰:‘王思道能作大家笑
儿!’”(世说新语排调)

“荀鸣鹤陆士龙俱会张茂先坐。张令共语,以其并有大才,可勿作
常语。陆举手曰:‘云间陆士龙。’荀答曰:‘日下荀鸣鹤。’陆曰: 
‘既开青云,睹白雉,何不张尔弓,布尔矢?’荀答曰:‘本谓云龙騤
騤,定是山鹿野麋,兽弱弩彊,是以发迟!’张乃抚掌大笑。”(同上
排调)
“何次道庾季坚二人并为元辅。成帝初崩,于时嗣君未定,何欲立
嗣子,庾及朝议以外寇方强,嗣子冲幼,乃立康帝。康帝登阼,会群臣, 
谓何曰:‘朕今所以承大业,为谁之议?’何答曰:‘陛下龙飞,此是
庾冰之功,非臣之力。于时用微臣之议,今不睹盛明之世!’”(同上
方正)
“王子猷(徽之)作桓车骑(冲)骑兵参军,桓问曰:‘卿何署?’ 
答曰:‘不知何署,时见牵马来,似是马曹。’桓又问:‘官有几马?’ 
答曰:‘不问马,何由知其数?’(不问马,出论语——引者按)又问: 
‘马比死多少?’答曰:‘未知生,焉知死?’(按亦出论语)”(同
上简傲) 
末流之弊,已经不是“理赌”了,近于所谓“利口谀辞”,所谓顾名思
义则是顾名思名。甚至更有盛于麈尾,自呼谈士,夸其门族,自欺欺人,王
僧虔戒子书就指出此种末流,他说: 
“未知辅嗣何所道,平叔何所说,。。而便盛于麈尾,自呼谈士, 
此最险事!。。且论注百氏,荆州八袠,又才性四本,声无哀乐,皆言
家口实,如客至之有设也,汝皆未经拂耳瞥目,岂有庖厨不修,而欲延
大宾者哉?。。六十四卦未知何名,庄子众篇何者内外?‘八袠’所载
凡有几家?‘四本’之称以何为长?而终日欺人,人亦不受汝欺也!” 
(南齐书王僧虔传) 
在南北朝,正始之音绪,虽有变化,而仍为学风之主潮,赵翼廿二史札
记卷八六朝清谈之习条论其概略: 
“至梁武帝,始崇尚经学,。。所谓经学者亦皆从为谈辨之资。武
帝召岑之敬升讲座,敕朱异执孝经,唱士孝章,帝亲与论难,之敬剖释
纵横,应对如响。(之敬传)简文为太子时,出士林馆,发孝经题,张
讥议论往复,甚见嗟赏。其后周宏正在国子监,发周易题,讥与之论辨, 
宏正谓人曰:吾每登座,见张讥在席,使人凛然。(讥传)。。(中例
略)。。袁宪与岑文豪同候周宏正,宏正将登讲座,适宪至,即令宪树
义。。。递起义端,宪辨论有馀。(宪传)。。(中例略)。。是当时
虽从事于经义,亦皆口耳之学,开堂升坐,以才辨相争胜,与晋人清谈
无异,特所谈者不同耳。况梁时所谈亦不专讲五经。武帝尝于重云殿自
讲老子,徐勉举顾越论义,越音响若钟,咸叹美之。(越传)。。邵陵
王纶讲大品经,使马枢讲维摩、老子,同日发题,道俗听者二千人。王
谓众曰:‘马学士论义,必使屈伏,不得空具主客。’于是,各起辨端, 
枢转变无穷,论者咸服。(枢传)则梁时五经之外,仍不废老庄,且又
增佛义。。。风气所趋,积重难返,直至隋平陈之后,始扫除之。” 
论难赌理,在南北朝,因了佛义渗入之深,更出现许多新的题目,举其
最要者,如儒佛道三教之同异离合,如夏夷论难,沙门踞食论难,沙门敬事
论难等等,这将在下面详述,这里从略。有一点应知道的是,三教辩论,多
有妥协的折中理论,而惟对于民间道教,则三教一致,皆认为迷执不道;对

于范缜的神灭论“异端”,更相互援引经义佛典,皆证其背经乖理,摈之不
与通“文学”。(所谓文学,在当时人视之,略当学术的名称,世说新语撰
者为宋人刘义庆,注者为梁人刘孝标。书首列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篇, 
仿孔门四科之古代形式,而附以中世纪的内容,其文学一篇代表当时思潮。) 
佛经与三玄融合以后,稍变“正始之音”的形式,除了对谈赌理以外, 
更设座唱导,“唱导”是什么呢?高僧传卷一五唱导论说: 
“唱导者,盖所从宣唱法理,开导众心也。昔佛法初传,于时齐集, 
止宣唱佛名,依文致礼;至中宵疲极,事资启悟,乃别请宿德,升座说
法,或杂序因缘,或傍引譬喻。其后庐山释慧远,道业贞华,风才秀发, 
每至齐集,辄自升高座,躬为唱导,首广明三世因果,却辩一齐大意。
后代传受,遂成永则。。。夫唱导所贵,其事四焉,谓:声、辩、才、
博。非‘声’则无以警众,非‘辩’则无以适时,非‘才’则言无可采, 
非‘博’则语无依据。至若响韵钟鼓,则四众警心,‘声’之为用也; 
辞吐俊发,适会无差,‘辩’之为用也;绮制雕华,文藻横逸,‘才’ 
之为用也;商榷经论,采撮书史,‘博’之为用也。若能善兹四事,而
适以人时,。。与事而兴,可谓知时知众,又能善说。” 
由此可知,自“唱导”永则成立以来,对辩、言才渐为四事之二,而说
法就将形成主体了,演化至于有唐,复转为师法传授,魏晋“正始之音”才
告结局。“正始之音”是名门清流之间会友的依方辩对,而“唱导”为师徒
授法的宣理,惟犹与辩给相为混合,到了唐代,传道、授业、解惑(韩愈语), 
便把取辩的形式否定了。

第二节
清谈资格与品题思想
汉人在数字上颇重“三”字,法律言约法“三章”,官制言“三公”, 
乡亭长制言“三老”,京师强本之地言“三辅”,统治阶级的意识言“一贯
三谓之王”,春秋的复古言“三世”、“三统”。到了汉魏之际,“三”字
落伍,多重七八九之数了。伪袭禹贡分中国为“九州”,符引纬书锡权臣以
“九锡”,权拔人才题为“九品”,党锢名士有“八俊”、“八顾”、“八
及”、“八厨”,建安文才有“七子”,竹林谈士有“七贤”。
不要以为上面的一段数字的比较是编排古人,这里面正有一番消息,隐
约潜伏于抽象数字的背后。一句话讲来,盛汉人士引经据典,言之有本,而
汉魏之际,离经叛道,权变其法。又重说一句,三字意识在于安固(如贾谊
治安策列三义),而七八九字意识则偏于“非常”(如三国人讲的非常之世
和非常之才)。再简略说一句,前者守经,而后者执权。
时代既然不能再以春秋之义整而齐之,三而一之,那么贯其道者,便不
得不变从“取给多方”,荀彧所谓“事固有弃此取彼者,以大易小可也,以
安易危可也,权一时之势,不患本之不固可也”(魏志卷十本传)。因而, 
年少幸进,思想巧儁。若追寻其权变的根源,有历史社会的背景来证实,前
章已详说明,这里且引曹丕典论自序一段,看“富室强族”如何在“禅”代
的历史中纷纷起家: 
“是时四海既困中平之政,兼恶(董)卓之凶逆,家家思乱,人人
自危。山东牧守,咸以春秋之义:卫人讨州吁于濮,言人人皆得讨贼。
于是大兴义兵,名豪大侠,富室强族,飘扬云会,万里相赴。。。而山
东大者连郡国,中者婴城邑,小者聚阡陌,以还相吞灭。会黄巾盛于海
岳,山寇暴于并冀,乘胜转攻,席卷而南,乡邑望烟而奔,城郭睹尘而
溃,百姓死亡,暴骨如莽!” 
上面的话有两点可注意的,一是汉以来的强宗豪族内讧(这应从党锢说
起,已见第二卷)的发展,一是农民暴动的高潮。在所谓“家家思乱,人人
自危”的时代,虽以“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立志的当代智谋
少年诸葛亮,也不能“宁静以致远,淡泊以明志”,迫出茅庐,问鼎三国了。
我们从人物出身的关系来讲,当时才子名士之所以飘扬云会,确有着在世族
名门限界之内的中世纪舆论,为之标榜,以至形成了所谓朋党。这在党锢时
代,就相对地从汉法度的严密局限之中,网开一面,发生清议。惟中世纪形
式的舆论,例如清议,却不是公意的制度,而仅是专制制度之漏洞,在最高
统治权比较薄弱的时候,才能有不合法的“鄙生之议”;这就党锢之“锢” 
而言,便可以顾名思义。顾亭林过进东京,而他的话还可以参考:“汉自孝
武表章六经之后,师儒虽盛,而大义未明,故新莽居摄,颂德献符者遍于天
下。。。(下言东汉)。。至其末造,朝政昏浊,国事日非,而党锢之流, 
独行之辈,依仁蹈义,舍命不渝,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日知录卷
一三)曹魏秉政,定九品中正之制,可以说是在广泛的形式上使清议相对地
合法化了,这宁是发展了顾亭林所谓东京风俗,而不能就斥为权诈奸逆。如
果说魏法是有限度的极其形式的高门大族的中世纪舆论,并不溢美,而要说
它比东汉风俗为“坏方败常”,那便有偏见或主观的爱憎心了。顾亭林就有

这样的偏见: 
“孟德既有冀州,崇奖跅弛之士,观其下令再三,至于求负污辱之
名、见笑之行,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者。于是权诈迭进,奸逆
萌生。故董昭太和之疏,已谓当今年少,不复以学问为本,专更以交游
为业,国士不以孝悌清修为首,乃以趋势求利为先。至正始之际,而一
二浮诞之徒,骋其智识,蔑周孔之书,习老庄之教,风俗又为之一变。” 
(日知录卷一三) 
由汉人的角度来看魏曹氏父子,可以说其叛逆,如从魏家的角度来夸魏
制,则如曹植与杨德祖书所说: 
“昔仲宣独步于汉南,孔璋鹰扬于河朔,伟长擅名于青土,公干振
藻于海隅,德琏发迹于此魏,足下高视于上京。当此之时,人人自谓握
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吾王于是设天网以该之,顿八纮以掩
之,今悉集兹国矣!” 
打个八折来讲,曹操父子以诗文知名,懂得统治者怎样延才的手段,故
人才群集洛下,与荆州比美。自然这并不是曹氏一家如此,在当时如刘表刘
备孙权都有这样的倾向,不过曹氏父子专擅了刘汉政权,有统一中国的野心, 
因此,拉拢治国之术的偏行才士而外,复招集了一般新进的少年人物,历史
既允许汉代三而一之地规规矩矩复春秋之古仪古式,能不让魏代乱七八糟地
或玄妙多方地复战国之古道古辩么?退一步言,当时富室强族,八方纷争, 
曹魏顿设所谓“天网”“八纮”,招待名门珠玉与世族奇伟,这政策是容易
理解的。到了司马晋禅代,颁布了以“品之高卑,荫其亲属”的占田制度与
防止“藏匿”劳动力的户调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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