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通史 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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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思想通史 第三卷-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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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须圣道以‘镇’之也。群知不亡,而独亡圣知,则天下之害又多于有
圣矣。然则有圣之害虽多,犹愈于亡圣之无治也,虽愈于亡圣,故未若
都亡之无害也。”(胠箧篇注) 
上面三段引文,离庄子言意至远,甚至与庄子言意相违,然而他却要在
言意之表,直求到和儒家思想一致的本义。这不但与答养生论所说的富贵的
道理正相符合,而且露骨地发表了统治阶级剥削被统治阶级的合理的理论, 
知者是统治阶级,不知者是被统治阶级,二者相安自若,特别是“愚者抱愚
以至死”而不反抗,才是“天理自然”! 
不但此也,在庄注中,我们更见到很多地方是拿周易与论语注解庄义的, 
和答养生论之用周易与论语附会庄子者相同。例如“至当”、“得当”、“无
不当”之句,即出于周易之当位得道之义;“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出于
易传;其他如“言凶悔吝”,“变而通之”,“天尊地卑”,“感应旁通”, 
都是周易的成语。又例如“天何言哉”,“予欲无言”,“磨之而不磷”, 
“直道而行”,“士志于仁者,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巍巍乎
舜禹之有天下而不与焉”,“中庸之德”,“子贡未闻性与天道”,“视其
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诸多用语,皆出自论语。
(六)“隐解”虽然在言意之表,然而“隐”义又非依于言意不能传达, 
因此向秀认为言意是“寄”之而已。既是寄之,则不能执所寄,宜“要其会
归,而遗其所寄”。例如逍遥游注“肩吾问于连叔”一段说: 
“此皆‘寄’言耳。夫神人,即今所谓圣人也。夫圣人虽在庙堂之
上,然其心无异于山林之中,世岂识之哉?徒见其戴黄屋,佩玉玺,便
谓足以缨绋其心矣;见其历山川,同民事,便谓足以憔悴其神矣,岂知
至至者之不亏哉!今言王德之人,而‘寄’之此山,将明世所无由识, 
故乃托之于绝垠之外,而推之于视听之表耳。处子者不以外伤内。” 
同篇注“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一段说: 
“遗天下者固天下之所宗,天下虽宗尧,而尧未尝有天下也,故窅
然丧之而尝游心于绝冥之境,虽‘寄’坐万物之上,而未始不逍遥也。
四子者盖‘寄’言以明尧之不一于尧耳。夫尧‘实’冥矣,其‘迹’则
尧也。自‘迹’观‘冥’,内外异域,未足怪也。世徒见尧之为‘尧’, 
岂识其‘冥’哉?。。若乃厉然以独高为至,而不夷乎俗累,斯山谷之
士,非‘无待’者也,奚足以语至极而游无穷哉!” 
庄子天道篇天运篇所载老聃教训孔子的话,是儒道之歧异所在,而庄注
合异而同之,说“此常人之所谓仁义者也,故‘寄’孔老以正之”,“此皆
‘寄’孔老以明绝学之义也”,“仁义者,人之性也,人性有变,古今不同
也,故游‘寄’而过去,则冥若无滞”。向秀居然在“迹”之上,测出了什
么“冥”义来,同样地在统治者“镇”人民的礼法之外,测出了什么“神” 
义来!
缮性篇所说的“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指自
然与人为之不同。但庄注说:“人之生也,可不服牛乘马乎?服牛乘马,不
可穿落之乎?牛马不辞穿落者,天命之固当也,苟当乎天命,则虽‘寄’之
人事,而本在乎天也。”这样就把庄子思想中矛盾的天人关系合一了。此外
如: 
“形与物夷,心与物化,斯‘寄’物以自载。(按这讲唯心主义的

世界观)”(山木篇注) 
“虽有天下,皆‘寄’之百官,委之万物,而不与焉。(按这讲统
治阶级的政治理论)”(山木篇注) 
“昭昭者,乃冥冥之‘迹’也,将‘寄’言以遗‘迹’。(按这讲
唯心主义的认识论)”(山木篇注) 
“夫庄子推平于天下,故每‘寄’言以出意,乃毁仲尼、贱老聃, 
上掊击乎三皇,下痛病于一身也。”(山木篇注) 
“名法者已过之‘迹’耳,而非适足也,故曰嬴。然无心者‘寄’ 
治于群司,则其名迹并见于彼。”(则阳篇注) 
“‘寄’物以为意。任理之必然者,中庸之符全矣,斯接物之至者
也。(按以上三例是诡辩上面的三义)”(人间世篇注) 
向秀从世界观、认识论以至政治理论,都借儒道的反动因素,得出他自
己的结论。他的形式推论是这样:儒家的六经是“先王之陈迹”,道家的自
然是冥冥“所以迹”,二者外内异而合同论之,就是庄注的特点。“寄言从
遗迹”则可,若“翻六经以说则疏矣”,所谓寄物寄言寄迹而复遗所寄者, 
正是“求之于言意之表”的儒道双修论,故说: 
“夫言意者‘有’也,而所言所意者‘无’也。故求之于言意之表, 
而入乎无言无意之域,而后至焉。”(秋水篇注) 
“莫知反一以息迹,而逐迹以求一,愈得迹愈失一,斯大谬矣。虽
复起身以明之,开言以出之,显知以发之,何由而交兴哉?只所以交丧
也!”(缮性注) 
因此,向秀外表上的内外双修论,实质上是神秘的唯心主义和僧侣主义。
从世界观到方法论,便产生了反“拒中律”的形神二者的对生双栖论,从理
论化的“有”神论修改汉儒粗糙的神鬼论,他说: 
“人哭亦哭,俗内之‘迹’也;齐死生、忘哀乐、临尸能歌,方外
之至也。夫知礼意者,必游外以经内,守母以存子,称情而直往也。” 
(大宗师注) 
“夫理有至极,外内相冥。未有极游外之致,而不冥于内者也,未
有能冥于内而不游于外者也。故圣人常游外以弘内,无心以顺‘有’, 
故虽终日挥‘形’,而‘神’气无变,俯仰万机,而淡然自若。夫见‘形’ 
而不及‘神’者,天下之常累也,是故睹其与群物并行,则莫能谓之遗
物而离人矣;观其体化而应务,则莫能谓之坐忘而自得矣,岂直谓圣人
不然哉?乃必谓至理之无此,是故庄子将明流统之所宗,以释天下之可
悟。若直称仲尼之如此,或者将据所见以排之,故超圣人之内迹而‘寄’ 
方外于数子。宜忘其‘所寄’,以寻述作之大意,则夫游外弘内之道, 
坦然自明,而庄子之书,故是涉俗盖世之谈矣。”(大宗师注) 
魏晋南北朝在形神之辩诘上有唯心和唯物、有神和无神的斗争。向秀的
神形对生说,是最早的唯心主义和有神论的反动理论。一方面他说“所谓无
为之业,非拱默而已,所谓尘垢之外,非伏于山林也”,斥游方之士是执其
所寄之迹;而另一方面他又发挥道家的虚无之义,寂然坐忘,说“夫坐亡者, 
奚所不忘哉?既忘其‘迹’,又忘其‘所以迹’者,内不觉其一身,外不识
有天地,然后旷然与变化为体,而无不通也。”(大宗师注) 
庄注就是这样地“忘其所寄,以寻述作之大意”,以为“隐解”。尽管
“言意”与“言意之表”互为矛盾,换言之,儒家与道家势不两立,孔子与

老子互相讥讽(如让王篇以下许多地方就没有注解),然而庄注所解,则“反
复相明”,“彼是相对,而圣人雨顺之”,“今以是非为环而得其中,无是
无非也”(齐物论注),“雨行”其说,正在拒中律逻辑之间,“若有意若
无意”。如果有人硬说这近似辩证法唯物主义,实属荒唐已极的胡说,则机
会主义者要匿笑不置了。庄注“忘善恶而居中”之说,只有唯心主义者崇奉
之。没有能在实际检证的此种“居中”道理,就是狂言“无会”的,而所谓
“独应”者,就是主观的。
不少汉人笺注六经,执其言意章句,在“所寄”方面寻大意,而到了晋
人笺注经典,则一反汉儒所为,尤以向秀“隐解”更厉害,一切章句训诂, 
都不在话下,反而要背于章句言意,寻求作述之初意。时代的学术路径虽然
不同,但他们寻求微言大义的复古方法是前后一贯的。

第三节
庄注唯心主义的理论与为统治阶级服务的实际
(一)庄注崇有理论的概念烦琐
庄注的理论体系中有一个令人注意的环节:“无”不能生“有”。这一
命题是由裴頠首先提出的,而在庄注中更有进一步的发挥。
自王何贵无至裴頠崇有,“有”“无”的问题是魏晋玄学的中心问题之
一。因此,我们有必要对庄注的崇有理论作一专门的考察,同时也有必要对
崇有理论是否即为唯物主义的问题予以究明。
崇有理论在庄注理论体系中与万物皆变的理论是有矛盾的,也是有联结
的。二者的矛盾在于:肯定“无”不能生“有”实际上乃是变的否定;二者
的联结在于:庄注中提出了“自生”的范畴,而这一范畴复被赋予变与不变
的两种规定,由此导出肯定变化与否定变化的两种理论。
我们先从万物皆变的理论作为考察的始点,并以庄子原文与庄注中之有
关材料参证如下: 
一、一切事物,变化日新。
“〔消息盈虚,终则有始。〕变化日新,未尝守故。”(秋水篇注) 
“〔日夜相待乎前,而莫知其所萌。〕日夜相待,故以新也。夫天
地万物,变化日新,与时俱往,何物萌之哉?自然而然耳!”(齐物论
注)
“〔更生则几矣。〕更生者,日新之谓也,付之日新,则性命尽矣。” 
(达生篇注) 
“〔玄乎不测。〕居变化之途,日新而无方。”(应帝王注) 
“〔故圣人将游于万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夫圣人游于变化之
途,放于日新之流,万物万化,亦与之万化,化者无极,亦与之无极, 
谁得遁之哉?”(大宗师注) 
二、变化日新,不仅无物而不然,而且无时而不然,就此“日新”之义
而言,它是不间断的、无休止的,为人的理智所不能觉知而仅为理性所能察
辨的: 
“〔以生为本。〕物之变化,无时非生,生之所在,皆本也。”(庚
桑楚注) 
“〔未知今之所谓是,非五十九非也。〕变者不停,是不可常。” 
(寓言篇注) 
“〔道无终始,物有死生。〕死生者无穷之变耳,非终始也。”(秋
水篇注) 
“〔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夫时不再来,今不一停。
故人之生也,一息一得耳。向息非今息,故纳养而命续,前火非后火, 
故为薪而火传,由夫养而得其极也。世岂知其尽而更生哉?”(养生主
注)
“〔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 
昧者不知也。〕夫无力之力,莫大于变化者也。故乃揭天地以趋新,负
山岳以舍故,故不暂停,忽已涉新,天地万物,无时而不移也。世皆新

矣,而日以为故,舟日易矣,而视之若旧,山日更矣,而视之若前。今
一交臂失之,皆在冥中去矣。故向者之我,非复今我也,我与今俱,岂
守常故哉?而世莫之觉,不谓今之所遇,可系而在,岂不昧哉?”(大
宗师注) 
显然,如果仅就这一点考察,而不涉及其全部观点,这里在形式性上是
含有一些辩证法的因素的。
三、如前引材料所揭示的,这一变化过程乃是不间断的、无休止的过程, 
而万物在此“故不暂停、忽已涉新”的过程中的生成乃是“歘生”、“歘有”、
“忽尔”之“生”、“突然”之“生”。今举有关材料检证如下: 
“〔出无本。〕歘然自生,非有本。〔入无窍。〕歘然自死,非有
根。”(庚桑楚注) 
“〔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出入而无见其形。〕死生
出入,皆歘然自尔,无所由,故无所见其形。”(同上) 
“〔天门者,无有也,万物出乎无有。〕死生出入,皆歘然自尔, 
未有为之者也。然则聚散隐显,故有出入之名,徒有名耳,竟无出入之
门,在安在乎?故以无为门,以无为门,则无门也。”(同上) 
“〔万物有乎生,而莫见其根,有乎出,而莫见其门。〕无根无门, 
忽尔自然,故莫见也。唯无其生,亡其出者,为能睹其门而测其根也。” 
(则阳篇注) 
“〔未生不可忌。〕突然自生,则不由我,我不能禁。〔已死不可
徂。〕忽然自死,吾不能迟。”(同上) 
在这里,可以看出,“生”既是“歘然自生”,前“死”又是“歘然自死”, 
二者俱是当下的直接性,结合“故不暂停,忽已涉新”的命题来看,则“故” 
是“歘然自死”;“新”是“歘然自生”,生死之间无有暂停,因此,生死
是统一的、同一的,有生有死,有出有入,只是“徒有名耳”,也就是说, 
变即幻变,变只是名相的辨析。
显然,庄注在此处已进入诡辩之观念烦琐。
四、由变之“歘生”“歘有”至“有”“无”不相过渡的“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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