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通史 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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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思想通史 第三卷-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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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神,神随此形,故有贤愚。贤愚非神,而神为形用。三世周回,万劫
无算,贤愚靡始,而功显中路。无始之理玄,而中路之功末,孰有在末
之功,而拔无始之初者邪?若有嘉通,则请从后尘。’” 
凡此有关形神离合而怀疑形尽神不灭之说,在郑论中虽是假出客问以为
折驳对象,然在当时必有其人实持此义,以与佛教相斗争。此等人当是僧佑
所说宪章五经的反佛儒家。
(一)何承天在报应问、白黑论及达性论所表现的无神论思想
据文献考察,在南朝初期,最先以无神论与神灭论观点反佛的儒家,当
以数学家何承天为代表。据宋书(卷六四)本传:何承天元嘉二十四年坐宣
漏密旨免官,卒于家,年七十八。是知何氏生于东晋废帝太和五年(公元三
七○年),卒于刘宋文帝元嘉二十四年(公元四四七年)。按此,其卒前一
年,正是北魏太武帝毁佛之年。但是北朝由寇谦之、崔浩所发动的毁佛,如
前所述,并无何等理论;而时代相先后,在南朝由何承天所作的反佛斗争, 
则是从无神论或神灭论观点出发的思想斗争。综计何承天的反佛理论斗争,

共有三次:其一,报应问之争;其二,白黑论之争;其三,达性论之争。兹
分别述之于下: 
(一)何承天的报应问,是从无神论观点反对佛教报应之说的文献。刘
少府作答何衡阳书以驳之。二文同见广弘明集(卷二○)。刘文只是滥用因
果律,武断地肯定报应为实有,殊无足取。兹仅录何文如下: 
“西方说报应,其枝末虽明,而即本常昧。其言奢而寡要,其譬迂
而无徵。乖背五经,故见弃于先圣;诱掖近情,故得信于季俗。
夫欲知日月之行,故假察于璇玑;将申幽冥之信,宜取符于见事。
故鉴燧悬而水火降,雨宿离而风云作,斯皆远由近验,幽以显著者也。
夫鹅之为禽,浮清池,咀春草,众生蠢动,弗之犯也;而庖人执焉, 
鲜有得免刀俎者。燕翻翔求食,唯飞虫是甘,而人皆爱之,虽巢幕而不
惧。非直鹅燕也,群生万有,往往如之。是知:杀生者无恶报,为福者
无善应。所以为训者如彼,所以示世者如此,余甚惑之。
若谓燕非虫不甘,故罪所不及;民食刍豢,奚独婴辜?若谓禽豸无
知,而人识经教,斯则未有经教之时,畋渔网罟,亦无罪也?无故以科
法入中国,乃所以为民陷阱也。彼仁人者,岂其然哉? 
故欲谓佛经但是假设权教,劝人为善耳,无关实叙。是以圣人作制, 
推德翳物,我将我享,实膺天祐。固获三品,宾庖豫焉。若乃见生不忍
死,闻声不食肉,固君子之所务也。窃愿高明,更加三思。” 
按何承天此论,明显地是从儒家观点和他的天文历数的科学知识结合在
一起的,并自然哲学反对佛教报应之说。但是儒家在思想传统上,对于“天” 
的理解,没有摆脱有神论的宗教观点。例如:所谓“圣人作制,推德翳物, 
我将我享,实膺天祐”,即是明证。所以以儒家思想与无神论相结合,一方
面甚难成为彻底的无神论,另一方面也必然使自己的体系陷于矛盾。儒家的
这一矛盾,曾经为南朝的佛家所批评。例如僧佑在其弘明集后序中,关于此
点曾说:
“若疑莫见真佛,无益国治,则禋祀望秩,亦宜废弃。何者?苍苍
积空,谁见上帝之貌?茫茫累块,安识后只之形?民自躬稼,社神何力? 
人造庸畷,蜡鬼奚功?然犹盛其牺牲之费,繁其岁时之祀者,岂不以幽
冥宜尊,教民美报耶?况佛智周空界,神凝域表,上帝成天,缘其陶铸
之慈,圣王为人,依其亭育之戒,崇法则六天咸喜,废道则万神斯怒。
今人莫见天形而称郊祀有福,不睹金容而谓敬事无报,轻本重末,可为
震惧者三也。” 
僧佑此论,虽不足证成有神,而运用矛盾律以攻击儒家观念的自相抵触, 
则不仅恰中儒家的弱点,在逻辑方法上,也有注意的价值。然而,何承天在
南北朝佛教有神论思想正宗化的时代,率先提出了无神论观点以反对佛教的
报应之说,对于其后的反佛斗争,是有着发端的意义。
(二)所谓白黑论之争,乃是报应问之争的延长或扩大。在何承天与刘
少府之间,所争者只是神鬼报应的有无;而在白黑论之争中,则已经从有神
无神转到了神灭与否的争论。我们前面说过:神灭与否的争辩是有神无神之
争的具体形态,所以从报应问到白黑论的发展,在逻辑上是合理的。
这次论争以释慧琳的均善论(又名白黑论)为导火线。此论设为白学先
生与黑学道士的问答,对于佛理颇多讥评。其重要论旨如下: 
“今效神光无径寸之明,验灵变罔织介之异,勤诚者不睹善救之貌,

笃学者弗克陵虚之实,徒称无量之寿,孰见期颐之叟?咨嗟金刚之固, 
安觌不朽之质?苟于事不符,宜寻立言之指,遗其所寄之说也。且要天
堂以就善,曷若服义而蹈道?惧地狱以敕身,孰与从理以端心?礼拜以
求免罪,不由只肃之意。施一以徼百倍,弗乘无吝之情。美泥洹之乐, 
生耽逸之虑。赞法身之妙,肇好奇之心。近欲未弭,远利又兴。虽言菩
萨无欲,群生固已有欲矣。甫救交敝之氓,永开利竞之俗,澄神反道, 
其可得乎?。。是以周孔敦俗,弗关视听之外;老庄陶风,谨守性分而
已。。。周孔疑而不辨,释迦辨而不实,将宜废其显晦之迹,存其所要
之旨。”(宋书卷九七天竺迦毗黎国传) 
此外,该文批评到佛教的糜费奢华,“务权化之业,结师党之势。”其
论既出,一时僧众,谓其身为比丘,不能忌经护师,竟尔贬黜释教,欲加摈
斥(高僧传道渊传载琳被斥交州);赖蒙宋文帝善救,“得免波罗夷”。当
时,何承天以慧琳此论富有无神思想,独为同情,乃送均善论于宗炳(释慧
远弟子),并作与宋居士书,请其对于此次争议,“试寻二家谁为长者?” 
于是,何承天与宗炳之间,遂起争论(此即所谓“白黑论之争”)。计此争
论,其辩难文书有如下五篇: 
(1)宗炳:答何衡阳书(弘明集卷三); 
(2)何承天:答宗居士书释均善论(同上); 
(3)宗炳:答何衡阳书(同上); 
(4)宗炳:明佛论一名神不灭论(弘明集卷二); 
(5)何承天:答宗居士书(同书卷三)。
在宗何的往复辩难中,从慧琳的均善论为论题,首先接触到有神无神, 
及报应虚实等问题;但循着辩难的逻辑,终于出现了神灭与否的争论。兹为
使易于理解双方持论的真相,并便于分析其正误起见,特将双方的主要意见, 
对照摘录如下(见次页表): 
(三)所谓达性论之争,系由白黑论之争派生而出;更严格地说来,直
可视为白黑论之争的继续发展。如前所述,宗炳在白黑论之争时,曾作明佛
论以证成神不灭义。何承天遂针锋相对,作达性论

宗炳的神不灭论何承天的神灭论
今人形至粗,人神实妙,以形从形神相资,古人譬以薪火。薪弊火
神,岂得齐终? 微,薪尽火灭;虽有其妙,岂能独
传? 
若身死神灭,是物之真性,但当华戎自有不同。何者?中国之人,禀
即其必灭之性,与周孔并力气清和,合仁抱义,故周孔明性习
致教。。。何(为)诳以不灭, 之教;外国之徒,受性刚强,贪欲
欺以佛理,使烧祝发肤,绝其忿戾,故释氏严五戒之科。来论所
牉合,。。以伤尽性之美? 谓“圣无常心,就物之性”者也。
夫火者,薪之所生;神非形之夫明天地之性者,不致惑于迂诞,识
所作,。。极则超形独存。盛衰之径者,不役心于理表。倘令
无形而神存,法身常住之谓雅论,不因善权笃诲,皆由情发, 
也。。。昔不灭之实,事如佛岂非通人之蔽哉? 
言,而神背心毁,自逆幽司, 
安知今生之苦毒者,非往生
之故尔邪? 
以难宗作明佛论。何论要旨,除不信报应而外,仍坚持形死神灭: 
“生必有死,形毙神散;犹春荣秋落,四时代换。奚有于更受形哉?” 
(弘明集卷四、艺文类聚二二、全宋文卷二四) 
达性论既出,颜延之作释达性论以难之,何作答颜光禄,颜作重释达性
论,何又作重答颜光禄(各文并见弘明集卷四、全宋文卷二三及三七)。宾
主往复辩难甚苦。但此次争论,神灭与否又处于副次地位;只在“人”与“众
生”差别同异所在的争辩上,何承天提出了鬼神问题和有无问题。例如在重
答颜光禄中说: 
“又云‘天下宁有无形之有?顾此唯疑,宜见定正。’寻来旨,似
不嫌有鬼,当谓鬼宜有质。得无惑于天竺之书说鬼别为生类故邪?昔人
以鬼神为教,乃列于典经,布在方策;郑乔吴札亦以为然。是以云和六
变,实降天神;龙门九成,人鬼咸格。足卜雅秉周礼,近忽此义,方诘
无形之有,为支离之辩乎?” 
综观上述何承天所作三次反佛斗争,可得结论如下: 
第一,佛教的神不灭义是其报应思想的理论基础,所以神灭论与无鬼论
成了当时一般反佛者的共同思想。佛教在刘宋元嘉年间为最盛,故反佛的论
争也集中于此点。例如:“任城彭丞著无三世论,僧含作神不灭论以抗之。” 
(汤用彤佛教史下册页四二七)前引郑鲜之的神不灭论,也作于元嘉之际(郑
氏卒于元嘉三年)。宋书(卷六九)范晔传载:“晔尝谓死者神灭,欲著无
鬼论。。。又语人寄语何仆射:天下决无佛鬼。”何承天在这一点上,可谓
以无神论、无鬼论及神灭论与佛教相抗争的代表者。
第二,何承天的神灭论,大体是承袭汉晋以来的“薪火”之喻,并无新
义;其无神论与无鬼论,也由于儒家的“天”的信仰,未能贯彻。论点一涉
及儒家经典,即不自觉地丧失了无神无鬼的反佛斗争精神,例如答宗居士书
释均善论,“华戎自有不同”(前表引)以下,曾说: 
“惩暴之戒,莫苦乎地狱;诱善之劝,莫美乎天堂。将尽残害之根, 
非中庸之谓。周孔则不然:顺其天性,去其泰甚。淫盗著于五刑,酒辜

明于周诰。春田不围泽,见生不忍死。五犯三驱,钓而不网。是以仁爱
普洽,泽及} 鱼。嘉礼有常俎,老者得食肉。春耕秋收,蚕织以时。三
灵格思,百神咸秩。方彼之所为者,岂不弘哉?” 
似此所说,只是与佛教站在同一层次上作门户之争。于儒家的有神则信
之,于佛家的有神则反之,实是自相矛盾之说。关于此事,梁僧佑的弘明集
后序说:
“若疑人死神灭,无有三世,是自诬其性灵,而蔑弃其祖祢也。然
则周孔制典,昌言鬼神,易曰:游魂为变,是以知鬼神之情状。既情且
状,其无形乎?诗云:三后在天,王配于京,升灵上旻,岂曰灭乎?礼
云:夏尊命是鬼敬神,大禹所只,宁虚诞乎?书称周公代武云:能事鬼
神,姬旦祷亲,可虚罔乎?苟亡而有灵,则三世如镜,变化轮回,孰知
其极?俗士执礼而背叛五经,非直诬佛,亦侮圣也。若信鬼于五经,而
疑神于佛说,斯固聋瞽之徒,非议所及,可为哀矜者二也。” 
执僧佑此评以绳何承天,确有“信鬼于五经,而疑神于佛说”的“聋瞽” 
之嫌。
第三,何承天的无神及神灭思想,虽有一般儒家所难免的严重缺点,但
其所作的三次反佛斗争,确已刺中了佛教正宗的若干论点,而具备了人民性
的战斗的基本性格。此点,由何尚之答宋文帝赞扬佛教事(弘明集卷一一, 
全宋文卷二八)中取得明证。尚之说: 
“时有沙门慧琳,假服僧次,而毁其法,著白黑论(汤用彤定琳论
作于元嘉十年前后)。衡阳太守何承天与琳比狎,雅相击扬,著达性论。
并拘滞一方,诋呵释教。永嘉太守颜延之,太子中舍人宗炳,信法者也, 
检驳二论,各万馀言。琳等始亦往还,未抵迹乃止。炳因著明佛论,从
广其宗。帝善之,谓侍中何尚之曰:‘。。颜延年之折达性,宗少文之
难白黑论,明佛法汪汪,尤为名理,并足开奖人意。若使率土之滨皆纯
此化,则吾坐致太平,夫复何事?’。。” 
这样看来,佛教的隆替与封建王朝的治乱直接相关;则反佛即是“异端”, 
已极为明白。
(二)刘孝标辩命论所发展的无神论思想
何承天以后,宋梁之际的刘峻(宇孝标,刘宋后武帝大明六年至梁武帝
普通二年,公元四六二至五二一年)所作辩命论,在南朝无神论思想发展史
上,也是重要文献。据梁书(卷五○)及南史(卷四九)本传,我们知道, 
他的身世具备着被压迫人物的悲剧的性格。例如:八岁被略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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