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通史 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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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思想通史 第三卷-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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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才”不为他们所重视,这不是说他们轻视功利,而是说他们外静恬而
内多欲,所谓“言远而性近”。何晏说: 
“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玄)是也;唯几也故能成天
下之务,司马子元(师,景王)是也;惟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
闻其语,未见其人。”(魏志注引魏氏春秋,按云:“盖欲以神况诸己
也。”) 
三人年少时本风采齐名,何晏看不起“唯几也故成天下之务”的惟事功
独长的性格,而以“神”自况,则其独尊“性者,人之所受以生之理”为势
所当然。例如他说易穷理尽性,而王弼则说易以“几”“神”为教(见论语
集解加我数年章)。故何既尊“神”薄“几”,必言性遗才,而王则神几合
一言之。史载“何平叔巧累于理”(简文语)。他注论语“一以贯之”说: 
“善有元,事有会,天下殊涂而同归,百虑而一致,知其元则众善
举矣,故不待多学,一以知之也。”(论语集解) 
“善”指易继善成性之善,事指功业,重善轻事,似有重神轻功的主张。
参证他解论语游于艺章之“游”,说“不足依据故曰游”,其轻视才艺更明。
他与王弼所辩者是性情同异,他主张“圣人无喜怒哀乐”,王弼主张圣人“性
其情”,“圣人茂于人者神明也,同于人者五情也。神明茂,故能体冲和以
通无,五情同,故不能无哀乐以应物,然则圣人之情应物而无累于物者也。
今以其无累,便谓不复应物,失之多矣。”(魏志钟会传注引何劭作王弼传) 
从性情之辩转为性才之辩,似为四本论的流变。何劭所谓何晏的圣人无喜怒
哀乐论,钟会等述之,语虽不明,但既曰不仅钟会一人,又曰述之,至少在
取辩方面有其源流。且钟会与王弼友善,“会论议以校练为家,然每服弼之
高致”(同上),因此,王弼论性情合的逻辑,当对会论性才合有所影响。
(二)傅嘏是傅介子之后,世为冠族。正始初为黄门侍郎,以攻击何晏
“外静而内銛巧,好利不念务本”,被何免官。曹爽诛,取得河南尹要职, 
后因有功于司马氏,进封为武乡亭侯。著论难刘劭考课法,以为选拔重实才, 
苟非其才则道不虚行。他趋向事功,与何晏派不睦,这由他与荀粲的辩论可
知: 
“嘏尚名理,而粲尚玄远,宗致虽同,仓卒时或有格而不相得意。。。 
粲尝谓嘏玄曰:‘子等在世涂间功名必胜我,但识劣我耳。’嘏难曰: 
‘能盛功名者识也,天下孰有本不足而末有馀者邪?’粲曰:‘功名者
志局之所奖也,然则志局自一物耳,固非识之所独济也。我以能使子等
为贵,然未必齐子等所为也。’”(魏志荀彧传注) 
陈书评傅嘏说:“用才达显”。他的主张近于实才至上论,显然与何晏

的天性论相左。由于政见的不同,反映在思辩方面,就成了他的才性同论, 
他似乎认为性无本体,才之外现都是性。因此,他批评他的反对派说: 
“夏侯太初志大其量,能合虚声,而无实才。何平叔(晏)言远而
情近,好辩而无诚,所谓利口复邦家之人也。邓玄茂(扬)有为而无终, 
外要名利,内无关钥,贵同恶异,多言而妒。。。以吾观此三人者,皆
败德也;远之犹恐祸及,况昵之乎?”(魏志卷二十一本传注) 
“李丰饰伪而多疑,矜小失而昧于权利,若处庸庸者可也,自任机
事,遭明者必死。”(同上) 
钟会是钟太傅繇的幼子。蒋济识会于童年,赏鉴他为“非常人”,及壮
有才数技艺,而博学精练名理。司马景王叹他为王佐之材。正始中为尚书中
书侍郎,后以战功食万户侯。终因谋反遭杀。世说新语注引魏氏春秋:“会
名公子,以才能贵幸,乘肥衣轻,宾从如云。嵇康方箕踞而锻,会至不为之
礼。”“钟起去,康曰:‘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曰:‘闻所闻而
来,见所见而去。’” 
钟会在名理方面受了王弼的影响,在事业方面又与傅嘏一致。嘏以会明
智结交,嘏在临终时,又以“志大其量,而勋业难为”戒会谨慎。按“志大
其量,能合虚声”是嘏评夏侯玄的话,钟会似也倾向于深远一路,然复因才
艺过人而奔竞勋业。这里就是他论才性合的说明,他似乎以性才是内外相济
的,是体用相合的。他和傅嘏接近,如裴松之评说: 
“嘏料夏侯之必败,不与之交,而此云与钟会善。愚以为夏侯玄以
名重致患,衅由外至,钟会以利动取败,祸自己出。。。嘏若料夏侯之
必危,而不见钟会之将败,则为识有所蔽,难以言通;若皆知其不终而
情有彼此,是为厚薄由于爱憎,奚豫于成败哉?以爱憎为厚薄,又亏于
雅体矣!” 
上面已经指出,傅嘏品鉴玄会皆有“志大其量”之语,故交往正以厚薄
爱憎之间的名门朋党为标志,和何邓派之“贵同恶异”(此语在世说新语稍
异于魏志注,统评何邓),毫无区别。
(三)李丰是李卫尉义的儿子,名被吴越,有中国名士之号。历仕魏氏
三朝。据魏略所纪,正始中丰迁侍中尚书仆射,在台省常多托疾,暂起复卧, 
如是数岁(时台制疾满百日当解禄,故丰未满数十日暂起而复托疾)。他以
这种手法,在曹爽专政时,周旋于曹魏与司马晋二大势力之间,“依违二公, 
无有适莫,故于时有谤书曰:曹爽之势热如汤,太傅父子冷如浆,李丰兄弟
如游光。”爽杀,遂为中书令。又据魏志,丰虽宿为司马景王所亲侍,然私
心在夏侯玄。玄为夏侯渊之孙,曹氏外戚,曹爽之姑子,但因爽抑绌而不得
意。爽败,玄渐徙太常。李丰等谋以玄辅政,为司马师所忌,以莫须有之罪
名,将玄丰等一同族诛。此事件为当时一大疑案,名族深为不安,故师问许
允:“自我收丰等,不知士大夫何为匆匆乎?”此点当让历史家寻论,这里
所要研究的,是李丰的派系性。他依违两可的政治倾向,史载确切,不待考
证。故他在思想方面便和以上二派不同,他“论性才异”,似为一种两面双
栖论,所谓“是有不是,可有不可,是名两可”,性才二者两立皆是,依违
适莫,存乎其人。傅嘏评其“多疑”,世说新语容止篇称时人目之为“颓唐
如玉山之将崩”,可以作为此一理论的注脚。总之,他的实际生活与他的名
门派系以及他的政治路线,决定了他的名辩意识,政治上的骑墙派之流于理
论上的两可之说,是相适应的。

王广是王淩之子,汉司徒王允之侄孙。淩讨吴有功,封为征东将军,假
节都督扬州诸军事,封南乡侯,食邑千三百五十户;后迁车骑将军,与其外
舅令狐愚并典兵专淮南之重。爽诛,由司空迁为太尉,假节钺。因谋拥立楚
王彪,被司马宣王夷三族,子广同死。广有志尚学行,蒋济曾说:“淩文武
俱赡,当今无双,广等志力有美于父耳”,退而悔之,告人说:“吾此言灭
人门宗矣!”(魏志卷二八注引魏氏春秋)当淩谋废立事,使人告广,广答
“勿为祸先”,据注引汉晋春秋说: 
“广曰:‘凡举大事,应本人情。今曹爽以骄奢失民,何平叔虚而
不治,丁毕桓邓虽并有宿望,皆专竞于世,加变易朝典,政令数改,所
存虽高,而事不下接,民习于旧,众莫之从,故虽势倾四海,声振天下, 
同日斩戮,名士减半,而百姓安之,莫或之哀,失民故也。今懿情虽难
量,事未有逆,而擢用贤能,广树胜己,。。父子兄弟并握兵要,未易
亡也。’” 
由此一段两面皆有是非利害的话看来,可知王广对于魏晋两派之间,对
虚高一面与对实利一面,两皆无肯定或否定的是非,两皆未能同异,不敢从
一面而攻他一面,“勿为祸先”。因此,这就在他“论性才离”的时候,助
长了二元论的取辩,和“论性才异”的李丰比较,李依违两可,王则依违两
不可,而游离性的立场是他们的同点。以上政派、学派的分歧可列为下表: 
(见下页) 
这就是我们研究名胜的四本论所得的结论。因为正始至熹平之间,是魏
晋政权斗争最尖锐的阶段,名门豪族对垒森严(即章炳麟所谓“任世贵”), 
所以在思想上反映出了四角形的“辩者之尤”, 
政派
袒司马派
钟会。。论才性合
傅嘏。。论才性同
合同派
蒋济
——魏宗室派
何晏。。论性至上
曹爽
邓扬
依违骑墙派
李丰。。论才性异
王凌离异派
王广。。论才性离
离异派
学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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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才同异离合的概念,实在是名族同异离合的代数学。但名辩也有不一定如
四本论之与现实密切相关,在复杂的政治关系方面有各种不同的角度,因而
有的理论也不一定直接就和政治主张相互划出明显的迹象。
二,我们再研究一下过江以后的王导作为“三理”来看的名辩。其一即
欧阳建(字坚石,冀方右族,雅有理思)的言尽意论: 
“夫理得于心,非言不畅,物定于彼,非名不辩,名逐物而迁,言
因理而变,不得相与为二矣;苟无其二,言无不尽矣。”(世说新语文
学注引) 
此论讲名实相符的形式逻辑,主张逻辑的名言可诠性。按“言尽意”之
辩,取易“圣人立象以尽意,系辞焉以尽言”为题,显然在“言尽意”的反
面有“言不尽意论”,如何晏的无名论,所谓“处有名之域,而没其无名之

象。。。夫唯无名,故可得遍以天下之名名之,然岂其名也哉?”(列子仲
尼篇注引)“知者,言未必尽也。”(论语集解)王弼的易注:“得意在忘
象,得象在忘言”,他的体无论,更谓“圣人体无,无又不可以训,故不说
也。老子是有者也,故恒言无所不足。”(钟会传注引)更著名者为“当时
能言者不能屈”的荀粲的言意在表象以外说,所谓“理之微者非物象之所举
也,今称立象以尽意,此非通于意外者也,系辞焉以尽言,此非言乎系表者
也,斯则象外之意,系表之言,固蕴而不出矣。”(荀彧传注引)其他如向
秀郭象以“至理无言”注解庄子,无不和言尽意论相反。这当是当时名理界
的一个原则性的论难,其中带有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在认识论方面的斗争。
其二,即嵇康的声无哀乐论: 
“夫殊方异俗,歌哭不同,使错而用之,或闻哭而欢,或听歌而戚, 
然哀乐之情均也。今用均同之情,而发万殊之声,斯非音声之无常哉?” 
如果说欧阳建论名实可相符,何晏等论名不能符实而存在,则嵇康此说
则在论名实两离(所谓“声之于心,殊涂异轨,不相经纬”)。情均同而声
杂异,以杂多无常的声音,表达不出真正哀乐的情意,故情真而音假。按何
晏王弼有性情同异之辩,四本论有性才之辩,嵇康盖衍情于理,转为定理先
天说,“理已定,然后借古义以明之耳;今未得于心,而多恃前言,以为谈
证,自此以往,恐巧历不能纪。”(详见嵇中散集,别章专论。) 
其三,即嵇康的养生论: 
“夫虱著头而黑,麝食柏而香,颈处险而瘿,齿居晋而黄,。。岂
惟蒸之使重而无使轻,。。芬之使香勿使延哉?。。蒸以灵芝,润以醴
泉,。。无为自得,体妙心玄,。。 
庶可与羡门比寿,王乔争年,何为其无有哉?” 
以上引句仅依世说新语注引,其详有他的养生论与答难养生论(嵇中散
集)。按此说,力辩自足于内,遇物而当,反对智用于外,随物排遣。在名
理方面而言,他以为虽名实两离异轨,但达观处理,则又可以使名实随在偶
合,他说:
“君子知形恃神以立,神须形以存。悟生理之易失,知一过之害生, 
故修性以保神,安心以全身。。。使形神相亲,表里俱济也。”(养生
论) 
这叫做“和理日济,同乎大顺”。反之,“仁义务于礼伪,非真之要术, 
廉谦生于争夺,非自然之所出”。向秀有难养生论,说他“追虚侥幸,功不
答劳”,他往返诘难,答辩不屈,可知这一命题在当时是重要的。按他是曹
魏宗室的外戚,爽败,权归司马氏,他正是在“进不敢言同,退不敢言异” 
之下,假声无哀乐论,讽刺了当时的心声异轨,假养生论表示了消极足意的
人生观,但他是敢于“儁伤于道”的人,居然大胆地“非汤武而薄周孔”, 
被司马昭借吕安事致于死地。他的思想背景,可以用袒司马晋而论性才合的
钟会骂他的话来说明: 
“今皇道开明,四海风靡,边鄙无诡随之民,街巷无异口之议。而
康上不臣天子,下不事王侯,轻时傲世,不为物用,无益于今,有败于
俗。。。其负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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