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日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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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日月记-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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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代名词,即使著名如韩世忠将军,亦是不识几字的粗人一个,地位远在那些十年寒窗出身的士大夫之下。
  三相公心头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堆上来,愈发觉得这书生不简单。她本想逼他翻脸,这样便有机会试出他来路,对方偏有韩信之能,受一鞭之辱而反而自行赔罪,正所谓“拳头不打笑脸人”,她若再纠缠下去,倒是真着了对方话柄,对他什么什么之类的了。
  身为姑娘家,名声是最重要的。三相公咬着下唇,明知对方笑容背后的可恨含义,却无可奈何,她不甘地瞪了书生一眼:“你走吧!”
  书生道一声“多谢”,一只脚已踏在马镫上,却听“啪”一声,从身上掉出一物件来,他赶忙弯腰抄在手里。
  马上的三相公早已看得清楚,乃是一块银制腰牌,上面刻着一些不认识的字符,分明在哪里见过!她脑袋灵光一闪,这不是哥哥营中俘虏的金军头目身上才有的腰牌吗?眼看书生已奔出了数丈外,她一声脆喝:“兀那金狗,给我停住!”
  这一声不出还好,此声一出,那书生便双腿一夹,加快了骑速。这书生也是,不加速还好,这一加速,三相公便对自己的判断确信无疑了,她一打马追上去,口里连声吆呼:“抓奸细,有鞑子的奸细!”
  官道上的其他人等听得真切,竟有鞑子的奸细在此?便看到一前一后追逐的两骑,前面逃的当然就是奸细,谁不恨金人入骨,纷纷亮出兵刃,加入追逐的行列。
  一时间,官道上蹄尘飞扬,响铃大作,吆呼不绝,更有前方闻之的人回头拦截。饶是书生的坐骑神骏,亦逃不脱这前后的围追堵截,眼看就要被堵于道中,他忽然一提缰绳,白马一声长嘶,竟掉头下了官道,避开北面的大江,向南面的丘陵奔去。
  他的这一变向,倒有大部分的追者停下来。毕竟大伙儿的目标是去助韩将军,而不是捉这小小的奸细。只有几骑跟下来,三相公冲在了最前面。
  三月的大地万物回春,去冬的枯皮尽被碧绿缤纷的草木野花所覆盖,江南丘陵上那遍布的低矮丛林却成为行马的最大羁绊,追来的几骑相继气馁退出,最后只剩下了三相公。她憋着一口气,这奸细着实可恨,几次三番地欺耍自己,若传扬出去,她的颜面往哪搁,哥哥营中的那些将领又有了嘲笑她的藉口了。
  眼看着书生越去越远,三相公忽然一声清啸,站到马背上凌空跃起,飘然向前五六丈,落在一片矮丛上,再脚尖一点,两脚一错,就滑到又一片矮丛,如此交替趟走,行云流水般地追上来,竟比那马儿快多了。
  在白马上不时后探不时偷笑的书生正看到这一幕,顿时傻住,眼看着对方一路点过密草丛顶,高蹿低纵,像一个大蝴蝶般飞过来,越迫越近。
  他不敢相信地揉揉自己的眼睛,天哪!现实当中真有“草上飞”似的轻功。他从不相信后世书籍电影中那些大侠飞来飞去的情景,现在亲眼目睹了。虽然对方没有向上飞,但看那架势,肯定能破后世的跳高世界纪录,更不要说什么百米跑、三级跳了。而且对方还是这么年轻的一个姑娘,完颜楚月的功夫跟她一比,已显得差远了。幸亏自己刚才没跟她动手,老话说得没错:吃亏是福。菩萨保佑,千万不要落在她的手中!
  “驾!”他再不敢回头,一面拼命地抖动缰绳加速,一面埋怨自己:“把这劳什子的百人长银牌留下干嘛,有何纪念意义……身携金军腰牌的奸细?真是万口莫辨碍……唉!可不要因它丢了小命……”
  这书生当然就是明日。那日他洒泪别了郡主,一路往南逃去,机缘巧合,还干了几件颇值得人称道的“壮举”──救了几镇百姓。说起来,这显示银牌百人长身份的劳什子,也是立了大功的。他以此向金兵们表露身份,再加上一口流利的女真话,只说自己在执行一项机密任务,不得骚扰,唬得对方一愣一愣的,敢不从命。
  看来,天下万物,都各有其利与弊共存的矛盾对立面,总逃不脱“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命运轮回,古往今来,莫非如此。
  自怨自唉之际,豁然到了丘陵尽头,眼前出现了一片碧绿的草原。他心中一喜,有救了!只要小飞到了平地,就是天王老子也追不上。
  就在白马踏上草原的一瞬间,他陡闻身后一团香风袭来,紧接着一个轻灵的身子落在了马背上,再一道冰凉的剑锋搁在脖子上。他顿时七魂去了六魄,浑身无力,便听得一个娇喘吁吁的声音命令道:“给俺停下!”
  “大侠且慢动手……小可真不是奸细啊!”他牙齿打颤地为自己辩解,生怕她不问青红皂白,一剑就把自己杀了,忙乖乖地勒住小飞。
  “那你为何逃跑?”三相公恼他让自己追得辛苦,不客气地一挥掌,切在他的颈上。只听他咿呀怪叫一声,从马上直挺挺地跌下去,竟一动不动了。
  三相公没想到他如此不禁打,忙跳下马试他的鼻息,竟没气了。她当然想不到这是他惯用的绝技,一时手足无措:“哎,你可不要死啊,俺不是成心杀你……俺可从没杀过人哩……”
  嘿,哭音都带出来了,躺在地上装死的他竖耳听到了这话:还以为她是个替天行道、杀人不眨眼的大女侠呢,原来是个动不了真格的雌儿,真是浪费了这么好的功夫,若换到自己身上可就大有用途哩,至少逃命不用这么辛苦。忆起自己第一次杀人后的心情,谅她也不敢再对自己怎样。他一万个放下心来,睁开双眼,哧溜坐起来:“小姐,早说嘛,害得我摔个半死。”
  但他随即就后悔自己没有继续装下去,只见她瞪大了双眼,尖声叫道:“小贼,你又骗我?”
  她说着闪电般一指戳在他颈下的一个部位,他立刻上下一麻,再也动弹不得,俺的娘,点穴的功夫也真有的!自己更有幸亲身尝到这后世已无法考证的武林绝学,呸,不幸才对!他只觉全身各处的关节似被什么东西凝固了一般,如同别人的身体,再使不上半分力气,从未有过的难受滋味,那涌到嘴边的反驳话也被封在了口中:“老子比你大,你凭什么称我小贼?老子之前也没骗过你,何来又骗之说。”
  然而对方紧接着的几个大耳刮子将他的这几句话也打到了九霄云外,他小脸上叠着几个通红的手印,肿得老高,委屈的泪水包含在眼眶中,显然不能从两月前被十万金兵敬仰的风光到沦落为眼前这般田地之巨大的落差中走出。
  其实刚才三相公的一番急奔,功力已快耗尽,没个一时半刻恢复不过来,他若抓住机会反击,逃命当不成问题,偏偏他已被对方所露的一手吓破了胆,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不敢动。
  三相公看他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火气消了些,又一指戳下解了穴,他那憋了一肚子的粗话顿时脱口而出:“老子干你……”
  他骂了一半才发现自己可以讲话了,忙硬生生地将后面的半句“祖宗十八代”吞回去,却已迟了,而前面说出的半截话对一个姑娘家更是不敬,只听“劈里啪啦”几声脆响,小脸上又挨了几个大耳刮子。他苦着已变了形的脸,再不敢开口。
  三相公在他身上搜了一遍,除了那块银牌,一包银两,一支匕首,并无其他发现。再搜白马鞍后的皮囊,亦无所获,她难掩失望的表情,一屁股坐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开始了对他面对面的盘问:“小贼,你是不是金人的探子?”
  “不是!”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这腰牌怎讲?”
  “拣的!”
  “何方人氏?”
  “海州!”
  “书生学功夫干嘛?”
  “防身!”
  “干嘛北上?”
  “过江,回家!”
  ……
  他回答得言简意赅、毫不犹豫,心想:“你要找老子的破绽,还嫩了点,老子说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怕那后世的测谎仪也拿我没辙!”
  其实他接近长江战场的目的,自己也不甚清楚。这两月来他一路打听,总算探得大英雄的消息,原来其率所部驻扎在宜兴地界,便怀着朝圣般的心情往宜兴赶去。
  路过那个溧水镇,却意外地听到韩世忠大战金兀术的消息,他当时就犹豫起来,该往何处去?要知道,那也是后人津津乐道的光辉一战!
  他两厢权衡,终选择了北上。反正大英雄迟早会见到的,因其会随着往后震烁天下的战功愈来愈出名,而韩世忠夫妇这以少胜多的经典一战一旦错过,将再无机会看到,不可不说是个遗憾。
  而更诱惑他的是,他可能是这时代唯一知道金兀术如何脱身的人,他当时的另一想法就是,如果他将这天大的秘密预先透露出来,那金兀术所部岂不全军覆灭?改写历史的机遇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天!他却只有仰天长叹,因为他随即体会到了预知结果却不能改变结果的痛苦,大约先知们都经历过这种痛苦吧,如果真有先知的话。
  先知们要遵守不泄露天机的天条,他却要遵守对心上人发下的誓言“不杀女真一人”。而他如果泄露了这一秘密,便是子不杀伯仁,伯仁因子而死,那十万金军无异于死在他的手里。
  本来他还为自己在那几个乡镇的“壮举”沾沾自喜,既救了宋人,又没杀金人,两全其美。谁知天底下本罕有两全其美的好事,在真正的大是大非面前,他如何两全其美,鱼和熊掌,从来不可兼得!壮士断臂,却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他可以斩断对完颜楚月的那份情吗?
  不!他不后悔自己发下的誓言,也不怕那违誓后万箭穿心、天打雷劈的死法。他只怕失去自己,失去自己爱人与被爱的信念,更不想经历过后世的那场情殇之后,在另一个获得涅槃重生的时代再次走进心坟。
  爱江山更爱美人,这是身为人类的悲哀,亦是身为人类的幸福,一定要遵守对爱人的誓言。那日他在客栈里望着如血的残阳,制止了自己对爱情的动摇:楚月,你是否也在望着同一轮落日。
  所以,他可以说是漫无目的地接近这个战场,应该是一个旁观者的心情吧。但人在江湖,真的可以做一个旁观者嘛,他不久就发现自己想法的可笑了。
  三相公对他滴水不漏的回答将信将疑,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一时大感踌躇。再想到自己的枣红马也跑丢了,更觉心烦,她还要去大江上杀金贼呢。她忘了自己是不敢杀人的,却又如何杀金贼。
  “得得得。”这匹白马又回到了官道上,已是下午,前后见不到几个人影,想是都赶至前方了。其实从溧水镇至镇江府不过快马一天的行程,但这以邮驿为主要功能的官道遭南下的金兵破坏,变得坑凸不平,障碍遍布,再加上长江战场的不断西移,是以他们这一路追随,已是离开溧水镇的第四日。
  路上不断有残破的长亭和驿站过去,与复苏的大地相较,愈显凄凉。
  “大慈大悲的女菩萨,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让小可坐起来好吗?身子都麻了。”他甜甜地大拍马屁,三相公只哼了一声,并不理睬。他的手脚给带子绑住,像个大麻袋似地趴在她前面的鞍上,一颠一颠的,很是滑稽。
  原来三相公思来想去,他还是大有奸细的嫌疑,不能放走,她却没空继续审他,又要用他的马,只好这样带着他赶路。
  他这般姿势当然不好受,不住哀求:“小姐,放了我吧!换个姿势也行……”
  三相公充耳不闻,只是不停地加快速度,他在肚里早将对方的祖宗一万代都骂了个遍,终于想了个法子:“我要大解!”
  三相公只认定他又耍诡计,还不理睬,他豁出去了,连打了几个响屁:“你再不放开我,就拉在裤子里了。”
  姑娘家素爱清洁,三相公不禁捏住鼻子,皱起眉头娇斥道:“亏你还受过孔孟之教呢,真是有辱斯文,不知廉耻。”
  “小姐岂不闻,人有三急乎?”他摇头晃脑地调起文腔,心道:“老子本就不是孔老二的徒子徒孙。”
  三相公拿他没办法,只好放他下马,解开绳子,将他推在路边的一个大坑里,她则在上面看不到的边上监视。
  他借屎遁的想法破灭,在坑里骂骂咧咧地活动着酸痛的手脚,装模作样地解下裤子,蹲下来,撒了一泡尿。
  哗哗的水声听在三相公耳里,她的脸不禁羞得通红,啐了一口,牵马远远地行开。
  他磨磨蹭蹭地爬出坑来,看到她满脸通红的俏模样,在男装下别有一番风情,心里一动。复想到完颜楚月,忙将杂念撇开。
  天色渐黑,三相公不停地催马快行,她可不想跟这个不文不武、不三不四的臭书生在野外过夜。
  远处的官道旁出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建筑物,三相公心中一喜,急驰过去,竟是一座未遭破坏的驿馆,两盏昏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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