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的雪 作者:[苏] 尤里·邦达列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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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的雪 作者:[苏] 尤里·邦达列夫-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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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以后的情况将是什么样子,搞得不好,会给整个集团军造成无法弥补的局面。
  每当别宋诺夫考虑动用后备力量时,他总有未来失去保障、前途渺茫之感,就象一个人遭到生活的打击,只得连最后几个铜板也花出去,知道自己快要一文莫名了。因此他就特别珍惜自己的后备力量,除非到了最后关头,到了千钧一发的险恶境地,就象一根弦绷得快要断了——不到这种时候,他是决不肯动用后备队的。以往,他这样做总是成功而走运的。于是,别宋诺夫接着说:“暂时就说到这里,上校。我将在您的观察所里待到战斗结束。各条防线务必坚守到最后一个人。无论是谁,都不准离开阵地,除了一个客观原因,那就是死亡……。”
  他讲这番话的语调维斯宁早已熟悉,那次在行军途中对坦克兵说话的语调就是这样的:声音不高,但很坚决,使人觉得从他的命令中发出一股致命的气息。维斯宁一听到这种语调就想把眼光移开,免得看见他那病态的铁青脸孔和那张不肯饶人的嘴巴。
  “他就是这么个人,看来我没有弄错。难怪他人还未到,集团军里就传说他怎么铁面无情了。”维斯宁瞅着听完别宋诺夫的命今后默默地行军礼的杰耶夫上校,心里这么想。接着,他进一步肯定自己的想法:“本来他可以不必讲得那么露骨嘛。是呀,他是想表明对任何人都不留情面,连他自己在内……”
  继斯宁不由自主地想缓和一下别宋诺夫的严峻的命令所带来的气氛,便对杰耶夫微微一笑。
  “去吧,上校。如果全明白了,那就去执行吧。”
  “全明白了,军事委员同志。”杰耶夫用浑厚的男中音答道,同时举起带手套的手,碰了碰歪在一边的帽子底下棕黄色的鬓角。
  指挥员们相继离去,各奔岗位,战壕里顿时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维斯宁和别宋诺夫两个人。维斯宁带着责备的口气说:“说话是否应当温和一点,彼得·阿列克山德罗维奇……”
  “我认为不必采取别的方式,因为内容反正一样。况且我就是这么个人,维塔里·伊萨耶维奇!我认为,我和您不仅要为这次战役的成败负责,我们的责任,正如您所说的,比这还要大得多……所以无须故作姿态!”
  别宋诺夫走到炮队镜边,维斯宁又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冷淡而孤僻,使人不敢亲近他。
  鲍日契科在两步开外的地方目不转睛地望着司令,表现出一副唯命是听的样子,仿佛只须别宋诺夫一摆手、一点头或说出一个字,他就立即去执行命令。早在行军途中,鲍日契科就觉得这位首长对他产生一种威力,因而处处注意自己的举止行动。维斯宁对这一点也感到不大满意,尽管他对鲍日契科相当熟悉并怀有一定好感,觉得他性格开朗,容易接近,跟别的副官不一样。
  别宋诺夫把头缩在大衣领里,久久地俯视着高地前面的战场。
  排红色的火光映照着弯曲的河岸,纵横交叉的炮弹在结冰的河面上炸出了许多黑窟窿;从陡岸上不住地传来我军炮兵连的炮声;镇左边宽阔的山沟后面的斜坡上烟雾弥漫、火光闪闪,那是德军坦克在射击。所有这些地方都被晚霞照得血红,所有的东西都在变化、移动,交织成一团团大大小小的火焰。成堆的钢铁在燃烧,遍地的机油、汽油也在燃烧,浓烟卷向天际,好象女人的黑丧裙一样。地上的冰雪仿佛也被这烈火、残霞烧得通红了。
  这场炮火纷飞的混战就发生在河岸附近,离师部观察所所在的高地不远。
  不多一会儿前,德军坦克冒着我喀秋莎炮火的轰击,冲到镇北部的高地后面,由于烟雾弥漫,看不清那里的情况;但是,维斯宁还是可以十分清楚地想象到战场的外观。因此,他简直弄不谨,为什么别宋诺夫此刻一言不发,为什么在司令那瘦削的、被霞光照得发紫的脸上表现出使人费解的鄙夷的神色。
  维斯宁也不说话,但内心却激动不安。他之所以激动不安,倒不是由于受到包围的威胁,不是怕陷入重围,而是由于另一种情况,这种情况,无论别宋诺夫还是鲍日契科,大约此刻都未曾觉察到。
  维斯宁看见:在南岸,德军的坦克从左右两侧包围了高地前面的草原,推进到河岸,正在左侧渡河,借着黑烟的掩蔽,越来越深入到师部的防区。反坦克炮在北岸向敌人的坦克射击,南岸有几门炮也从后方迂回过来,炮口转了一百八十度,从背后轰击这些坦克。坦克继续前进,象一些暗红的影子,爬出被火光映照的烟雾,通过高地左面那座半塌的桥驶向北岸。后来,维斯宁看见红光一闪,桥上冒起火焰,一辆德国坦克在桥中央中弹起火。这时后面的坦克开过来,用车头撞志着火的坦克,那个笨重家伙从桥上翻了下去,在冰面上撞开一个大窟窿,发黑的炮塔逐渐没入水中。其余的坦克便又接连不断地从除掉障碍的桥上开过去。
  维斯宁侧过身来,看见别宋诺夫还站在炮队镜边,脸上照着霞光,两颊刮得净光、发青。维斯宁带着明显的不安说:“彼得·阿列克山德罗维奇,您看那座桥!我不明白!是工兵来不及炸毁呢,还是德国人把它修好了?”
  别宋诺夫向桥投了严峻的一瞥。他一来到观察所,他的这种逼人的目光就使人们不敢接近他。他的声音显得很疲惫:“我也在想,究竟为什么没把桥炸掉?是来不及吗?请战神来见我!”
  “请炮兵司令来见将军!”——命令沿着堑壕传下去。
  师炮兵司令是个上校,他身材不高,长着一张胖胖的、知识分子型的脸孔。他走近别宋诺夫,两臂紧贴身体,警惕地望了望维斯宁,后者跟他早在整编时就相识了。
  维斯宁面对炮兵司令的探询目光,末作详细解释,只是匆勿地说:“一团希望都寄托在您身上,战神!向桥上开火吧!用炮火消灭它,烧掉它!您看见那儿的情况吗?”
  “真遗憾,桥桩没有彻底摧毁!早在四一年就该把它炸掉了。”别宋诺夫仍然用疲惫的声音对炮兵司令说。“不管怎么样,在工兵来不及的情况下,可以及早用炮兵摧毁敌人的渡口。您的意见怎样,上校?您认为这能办得到吗?”
  “将军同志,”炮兵司令竭力用行家的口气答道,“这座桥始终处于我军炮击之下,但是德国人一次又一次地将它修复。请看渡口,我军一五二毫米口径的大炮正在开火。我希望……”
  可是别宋诺夫打断了他的话:“如果坦克还在前进,上校,说明桥梁绝对完整。我是眼见为实。”别宋诺夫举起手杖,朝烟雾笼罩的桥的方向一指。“是炮弹散布规律的问题吗?命中率小了?为什么在德园人那儿,炮弹散布规律……”
  没容他讲完这句话,六筒火箭炮的吼声就压倒了高地上所有的人声。炮弹拖着慧星似的光民遮尾了四边布满晚霞的天空。高地震撼欲裂,一团团的火焰在斜坡上旋转起来,带来阵阵热风。
  在这一瞬间,有人用身体保护着别宋诺夫,把他重重地压在颤动的壕壁上。这是鲍日契科少校,他坚决而严厉地说:“卧倒!将军同志……”
  别宋诺夫立即发现,这时堑壕里的人都飞快地盯了他一眼,这些眼光仿佛在问:“他卧倒不卧倒呢?如果他卧倒的话,我们也照办。不过,当着上级首长的面,慌慌张张地跟土地接吻,总不大合适吧。”
  炮兵司令不曾离开胸墙一步。他甚至没有蹲下来,也没有低头,两眼死死地盯着那座桥。后来他顺着壕沟向自己的电话机走去,好象对高地上的爆炸声置若罔闻。
  “上校!”维斯宁带着责备的口气喝道,“您是放学回家的小孩子吗?在炮火底下逛什么2”说完又向壕沟边俯下身子。
  别宋诺夫知道大伙不愿当他的面匆勿隐蔽。想到这里,他生自己的气,特别生炮兵司令和几个等在那儿的指挥员的气。他轻轻地推开鲍日契科,皱着眉,呼哧呼哧地坐到壕沟底上,半闭着倦眼,发出命令:“不准站着!全体隐蔽!”
  高地上空震荡着山崩地裂似的隆隆声。别宋诺夫不晓得人们是否听到命令,只见所有的人都卧倒了。他的眼睛盯住面前的一个点,那是趴在他脚边的鲍日契料的一只毡靴。一个奇怪而恼人的念头萦绕在他的心头:“为什么往往在这种时刻,我们就害怕流露出真情呢?为什么我们常常要装模作样地卖弄愚勇来自欺欲人呢?为什么要掩饰人之常情呢?他们对我是怎么看的?认为我是一架没有心肝和神经的权力机器吗?难道他们每个人在战场上的命运仅仅取决于我个人的意图,甚至在死亡面前我们也不能平等相待么?他们是否这样看我的呢?”
  别宋诺夫坐在壕沟里,拿这一连串问题询问自己。但是他知道,他绝不允许人们在观察所里手忙脚乱,或在炮火袭击时动不动就朝地里钻;同样,他对延误战机的失职行为也绝不宽恕,从未含糊过。总之,不管别人是否了解他,反正他就是这样的人。
  鲍日契科的毡靴上满是泥土,随着每一次爆炸,它总要动一动,好象要在别宋诺夫眼前摆得舒服一点。
  别宋诺夫又想起那座末炸毁的桥,一股怒火就涌上了心头。他低声说:“叫杰耶夫上校来。”
  鲍日契科闻声立刻跳了起来——被泥土弄脏的毡靴顿时从眼前消失。
  不多一会儿,鲍日契科又敏捷地坐到壕沟里,匆匆报告说:“任务完成,司令同志。”
  杰耶夫上校马上来了。他猫着腰,从壕沟的分岔处跑到别宋诺夫跟前,坐在地上——揉皱的帽子上撤满了尘土,绷紧的发红的脖子露在皮袄领外,棕黄色的眉毛锁在一起。
  杰耶夫没有说“奉命来到,将军同志”之类的话,因为坐在地上说这样的话不成体统。
  别宋诺夫先开口:“我有个想法,上校,”他轻轻动着嘴唇,以免旁边的人听见他们的谈话。“不知怎的,炮弹散布规律并没有妨碍德国人能够相当准确地命中高地。假如德国人坐在这个观察所里,而我们的坦克在下面行驶,您认为他们能设法打掉那座桥吗?您想到过这一点吗?”
  “想到过,司令同志,不过问题在于……”
  爆炸的火团在高地上翻滚,钢铁的碰击声劈头盖脑地袭来,碎土落进壕沟,象许多小石子打在别宋诺夫肩上,污泥浊雪顺着杰耶夫的羊皮袄领子和胸襟不住地掉下来。杰耶夫愁眉苦脸地把发黑的雪片从皮袄上抖掉。
  “您说下去。”
  “司令同志,”杰耶夫终于开口了,“问题在于德军的坦克带来了工兵。每当我们的炮火击中桥梁,他们的工兵就把它修好,保证坦克渡河。”他顿了一顿,又说:“只有一个办法了,司令同志:调两门喀秋莎炮来,采用直接瞄准射击。当然,不能让镇上的坦克在半路把它们打掉。”
  “倘若喀秋莎此刻过不来,怎么办?”维斯宁问了一句。他正在使劲地擦眼镜,因为飞进壕沟的热泥巴在镜片上糊了厚厚的一层土。
  “是的,可能损失喀秋莎,军事委员同志。我们是用喀秋莎冒险……”
  “冒一次险吧,”别宋诺夫打断了杰耶夫的话,可是没有提高声音。“给您一分钟时间考虑这次冒险行动!您可以走了。”
  然而,对杰耶夫来说,一分钟已经算多了。他离开别宋诺夫,爬到掩蔽部的电话机旁,从那儿立刻传来他的浑厚的男中音,“记住,战神!原谅我讲句粗话,纽扣总是妨碍蹩脚的色鬼!调两门喀秋莎到桥边来!直接瞄准射击2我们冒一次险吧!从敌人坦克面前开过来,他们会看得更清楚!明白我的意思吗?二十分钟以后不许这座桥继续存在!二十分钟以后叫它无影无踪!懂吗?我不愿再听到这个‘桥’字!”杰耶夫的口气激动而威严,别宋诺夫背过脸去,不愿看他那由于叫喊而鼓胀起来的脖子和长着棕黄头发的后脑勺。别宋诺夫自己说话不留情面,但却看不得别人也象他那样厉害,他心里想:“难道杰耶夫在学我的样吗?”
  “我们杰耶夫的嗓门真不错,毫不费力就能压倒一百架留声机和任何炮击声,”维斯宁恢谐地惊叹道,并开始仔细观察北面的壕壁——一溜溜的泥土正从那儿滚落下来。别宋诺夫根据维斯宁脸上的表情,看出他正在倾听那边的动静。六筒火箭炮还在南岸轰鸣,堑壕上空充满了撕裂般的尖啸声。维斯宁仿佛在竭力捕捉某种别宋诺夫听不见的声音。
  “霍赫洛夫!”维斯宁叫了一声,他的一双近视眼望着北面的壕壁。“是我们的‘二四’型坦克在镇里开炮。我听出了它们的声音。唉,眼下它们真困难啊!……”
  “是的,二十一辆坦克,”别宋诺夫设想坦克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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