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的雪 作者:[苏] 尤里·邦达列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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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的雪 作者:[苏] 尤里·邦达列夫-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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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赫洛夫!”维斯宁叫了一声,他的一双近视眼望着北面的壕壁。“是我们的‘二四’型坦克在镇里开炮。我听出了它们的声音。唉,眼下它们真困难啊!……”
  “是的,二十一辆坦克,”别宋诺夫设想坦克团在镇上的小巷之间反击的情景,没有作声。霍赫洛夫的坦克团投入战斗,并不能从根本上扭转局势,不能解除杰耶夫师受到的被围的威胁和集团军右翼面临的危险。对此他不想自我安慰。霍赫洛夫的反攻,只能在一段时间内钳制冲上北岸的德军坦克并迫使它们陷入巷战——如此而己。但这样一来,毕竟减轻了压力,起了不小的作用。别宋诺夫象个资本不多的赌徒,正在苦苦地猜测对方手里的牌。德军在下午真的投入了一个后备坦克师吗?如果确实,那么他们还有多少兵力,还准备打出什么王牌来呢?“那个曼施泰因正在作何决策呢?”别宋诺夫一面想,一面望着把靴统里的泥土挖出来的鲍日契科,蓦然惋借起失踪的侦察班来。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着绍斯宁沉思的脸孔。
  维斯宁全神贯注,满怀信心地蹄听着镇上传来的炮声——霍赫洛夫团正在堵击冲上北岸的坦克。
  “敌人炮击有多久了?五分钟?十分钟?真舍得炮弹……”
  “司令电话!”一一壕沟里传来喊声,鲍日契科立刻接口,“司令同志,您的电话!……”
  “是雅岑柯!”别宋诺夫猜想着,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好久没有联系了,他们那边怎么样?雅岑柯此刻右什么话要说呢?”
  他尽量不去压那条受伤的、麻木了的腿,站起身来。这时候,鲍日契科马上异常关心地扶住他的胳膊,脸上带着恳求的神情说:“请别直起身子,将军同志,请求您。”
  别宋诺夫笑了笑,说:“我想提醒您,鲍日契科,您别把我当作老太太那样侍候,也别把我当做一个弱老头儿。”
  “不!您这是哪儿话,司令同志!”鲍日契科爽朗地说。但是副官显然在讲假话;因为从别宋诺夫的举止动作、前额上疲乏的皱纹、吱吱呀呀的嗓音和脸上的病容来看,这位二十七岁的副官当然把他当做老头儿了。这有什么办法呢:他俩之间何止隔着一道年龄的鸿沟啊。
  别宋诺夫走到通信掩蔽部旁停下来,再一次朝胸墙外面望去,他想看到战场形势的变化。草原上空大火交织,火光同天边的残霞溶成了一片。远处空中,敌我双方的歼击机形成亮闪闪的一团,只见弹迹交错,机群象激怒的蚊子似的上下翻飞,一股股黑色的浓烟互相交错着,在天空中伸展——一场从地面上看去不可思议的空战正在进行。在空战区的下方,我军的强击机忽升忽降,成双或成群地飞过,好象在遥远的天边飞行似的。
  近处,在高地前向和山谷的斜坡上,德军的坦克排成宽大的半圆形,缓慢地、然而越来越紧地向河岸包围过来。在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和滚滚的黑烟中,左边的那座桥已经看不见了。起火的桥边聚集者十几辆坦克。镇口有两门喀秋莎在燃烧,大约就是调来的那两门……桥边的坦克散开了,但不久又冒着炮火向渡口驶来。北岸的反坦克炮营正对它们进行直接瞄准射击。在南岸高地上,有一门炮转了一百八十度,也在急射,可是坦克回击的炮火把这门炮遮没了,使它渐渐消失,溶化在黑暗中,可是不久它又显露出来,从那边射出闪闪的炮火……
  别宋诺夫回想起,他在拂晓前曾到过那个炮连,现在那儿只剩唯—的一门炮在射击了。他竭力回忆那个炮兵连长熟悉的姓氏,但想不起来。别宋诺夫不再去想它了,因为这时另外一个念头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德国人以为胜利在望,所以忙着在天黑以前扩大和加深突破口。他暗自思量:看来形势已经到了干钓一发之际,战斗的关镀时刻来临了,弦儿已经拉紧到极限,眼看就要绷断了。

  第十五章
  盖着三层圆木的掩蔽部里,各种声音都变得低沉下去。战场上枪炮的轰鸣透过达厚实的土层和圆木,已经明显减弱了。这儿可以听到人们正常的说话声,还照通常在夜晚那样,点着两盏“蝙蝠幻”。灯吊在盖底下,象钟摆似地摇来晃去,昏黄的光线照着几张没有刮过的脸,照着地图和两张桌子上面的电话机。
  炮兵司令刚同火箭炮团长通过电话,这时他把话筒放在地图上,从桌边侧转身子准备报告。别宋诺夫知道他要讲喀秋莎击毁桥梁的事,就摇摇头阻止了。别宋诺夫在作战人员们注视的目光下走进稍远处的一个小单间,那儿有无线电台和直通集团军司令部的电话。
  鲍日契科是训练有素的副官,他没有跟进去,而是随后掩上房门,站在门边担任警卫。一个年轻的通信少尉好奇地瞅着他。鲍日契科象个天性快活的小伙子,对少尉挤了挤眼,使劲地搓搓手,从大衣兜里构出一盒阔气的“大炮”牌香烟,用指头“哒”地弹出一支烟来。
  “抽吧,少尉。你过得好吗?”的口契科友好地说,语气有点神秘,一开口就对少尉称“你”,看他那分亲热劲,好象他们是老相识了。
  “还可以,少校同志。怎么啦?”少尉有点不好意思地拿了一支烟,他还不明白这次谈话的起因是什么。“谢谢您,少校同志。”
  “别老是少校少校的,‘少校’算什么?”鲍日契科低声说。“难道我从小到现在一直是个少校吗?我有名有姓,我的名字叫根纳季……你看过杂技吗?看过没有?往这儿瞧。”
  鲍日契科神秘地微笑着,一只手在空中轻轻一挥,然后五指叉开,把手伸在直眨眼睛的少尉面前——一盒烟不见了。接着,他把手在空中一抓,香烟又出现在手心里。少尉哪晓得鲍日契科是闲得无聊来以此解闷的,他倒窘起来了。
  “您是演员吗,少校同志?您当过魔术师吧?”
  “算不了什么,懂得点皮毛,都是过去的事了。”鲍日契科说罢,把打火机朝空中一抛,喀嚓一声打着了火,凑到香烟上。
  “喂,少尉,你们这儿有什么新鲜事儿吗?还是那些老掉牙的新闻?关于夏娃·勃劳恩和戈培尔在天堂里的最近新闻你们听到过吗?”
  “没有,”少尉又窘了。“是哪个夏娃?是《圣经》里讲的那一个吗,少校同志?”
  “真是怪人!什么《圣经》!你们这些小家伙呀,不学无术,糊里糊涂过日子。你且听着:天堂,天幕,太阳,遮盖裸体的无花果树叶……”鲍日契科低声讲起来,他反正无事可干,乐得开开心。他无意中找到这个没有知识的对话者,觉得很满意。但他忽然不作声了,原来这时从门后传来了别宋诺夫的声音。
  鲍日契科向少尉友好地挤挤眼睛,拍拍他的肩膀说:“以后再讲,以后再讲。”他说完,整好武装带,两手交叉在胸前,嘴里叼着烟,站到门口去了。
  别宋诺夫没有弄错:正是参谋长雅岑柯少将打来的电话。
  小单间里装着无线电台以及跟集团军和各军司令部联系的专线电话。师侦察科长库雷绍夫中校也在这里。他站在小桌边,聪明的脸上留着操劳过度的痕迹,显得严肃而阴沉。他正在跟雅岑牟柯通话,哨里单调地重复着;“是,五号同志。明白了,五号同志,”一面用被烟熏黄的手指拨弄地图上的铅笔。
  坐在暗角里不为人注意的报务员,默默地俯身在电台上,好象用背脊和后脑勺倾听着库雷绍夫与集团军指挥所的通话。
  “请您接电话,司令同志,”库雷绍夫中校说罢,把话筒递了过来。
  “谢谢。”
  雅岑柯那队列教官式的男低音听来跟平时一样清晰。为了防止意外,他在报告傍晚的战况时按规定使用了部队密语。
  别宋诺夫很快就在心里把他的报告译成了普通语言:德军借助大量空军继续进攻我集团军两翼,至黄昏时攻势未见停止或减弱。左翼某师在敌六十余辆坦克强攻下,已被迫后退。战斗在第一道防线的纵深地带激烈进行。德军突入防线约一公里半至两公里。我军迫于形势,即从左翼第十七机械化军调来一个摩托步兵旅及一个坦克旅投入战斗,但目前局势未见好转。集团军中心防区尚届稳定。统帅部预备队一一第一坦克军和第五机械化军至今尚未到达集中地区。数小时前,方面军侦察机关截获了一份敌“顿河”集团军群的电报(据估计,该集团军群司令部已迁到新切尔卡斯克),电报未译成密码,由曼施泰因本人签名,是拍给保罗斯司令部的。电文称:“坚持,胜利在望,我们来援,准备迎接圣诞节天气预告。”最后一句话是何含义,此刻尚难说,也许要被围的保罗斯集团发动攻击,以与曼施泰因的坦克部队会合。德军空运异常活跃,尽管我空军严密封锁机场,他们仍向保罗斯集团空投燃料和弹药。发现被围德军集团向包围图的西南部,即马里诺夫卡一带调动坦克。
  别宋诺夫听着雅岑柯详细而刻板的报告,一次也没有打断对方。他把手杖靠在桌边,默默地站着,一只手按在电话机上。
  当参谋长的报告听来快要结束的时候,他才解开风纪扣,在小桌子边坐下来,稍停了停,问道:“您讲完了吗?”
  别宋诺夫能够想象,这位身体魁伟、剃着光头的雅岑柯,此刻一定是坐在指挥所里亮得耀眼的蓄电池灯下,身子俯在地图上,周围都是作战参谋,他的脸一定刮得发亮,衬领雪白,一双大手也洗得干干净净。
  别宋诺夫猜到他已讲完,就说:“事情太明显了:他们的主攻目标是我们这里,而左翼只是辅助攻击。”
  “我也这样想。他们想从杰耶夫的阵地上打开通向保罗斯的走廊。我认为曼施泰因不会改变战术,他将采取楔形攻势,在一个狭长地带或靠近目的地的某个地方冲击我军防线。”
  “我同意您的看法。”
  “我将尽力了解保罗斯目前的动态,了解他的机动部队的情况,是否有能力朝垦施泰因的方向突围邮警。这些都相当重要,彼得·阿列克山德罗维奇。”
  “这非常重要,”别宋诺夫肯定地说,接着补充道:“找还想知道:一号和五号究竟什么时候到达?请催一下!”
  “一直在催,彼得·阿列克山德罗维奇,”雅岁柯喘息着,用低沉的语调说。他显然由于拨给集团军的坦克军和机械化军尚未到达指定的集中地区而感到不安和气恼。
  “您什么时候能回来?”
  “暂时回不来。我在这儿,就象通常所说的,脚给绊住啦,谢苗·伊万诺维奇。”
  雅岑柯咳嗽了一声,等了一会。
  “但是看这形势,您最好别在杰耶夫那儿耽搁太久,会遭到……”雅岑柯在话筒里呼呼地喘气。“对这个我自然无权过问,不过,也许您还是回集团军观察所比较明智……”
  “我说谢苗·伊万诺维奇,”别宋诺夫皱起眉头不愿听下去,“既然我在这边,左翼就完全托付给您了。要不停顿地组织反攻!”
  别宋诺夫用左手在领上一抹,手指都湿了,由于疲乏而发抖、发麻的腿也开始抽痛——他在六筒火箭炮轰击下扑向交通壕时不我又不当心扭着它了。
  别宋诺夫放下话筒,呆呆地站了好久,一面在桌子底下轻轻地伸直那条腿,想等疼痛过去再站起来,然而疼痛终末消失。
  “脱险的侦察兵带来什么新情况吗?他还清醒吗?人在哪儿?”他问库雷绍夫。由于小腿热辣辣地抽痛,他想分散—下注意力。
  库雷绍夫望着满是标记的地图开始报告。听他说话的音调,倒不象一个日夜焦虑、精神极端疲劳的人:“刚从炮连抬来时还有些知觉。据他说,其余的侦察兵在回来的路上被德军发现,被迫应战,结果同‘舌头’一起被堵在战斗警戒壕附近了。回来的那一个己送往医疗营,但他未必能提供什么新情况……是的,我应该对这次侦察负全部责任。”
  “不必讲了,”别宋诺夫轻轻拍丁一下桌子,“不必自怨自艾了,这没有意思,也不合时,中校。这对你我都无济于事。俘虏没有,眼前也不可能有,因为德国人正在进攻。可是我需要一名象样的、熟悉情况的德国人。您看怎么办,中校?”
  “请允许我考虑一下好吗,司令同志?”
  别宋诺夫轻轻地敲着桌面,看着库雷绍夫不慌不忙地用手掌将地图上的碎土一点点掸下去,这些面包屑似的碎土是从盖板缝里漏下来的。别宋诺夫觉得库雷绍夫这样做没有必要,就象那次倒楣的侦察以及自己腿上热辣辣的酸痛一样,都是反常的表现。他忽然想:“喝点伏特加吧!脑子会清醒些,疼痛会减轻,心情也会舒畅些!”但他马上对这突如其来的松劲念头吃了一惊。他仍然端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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