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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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劫-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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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衣疼劲儿过去了,正将身子弯成一弓煮熟了的虾子蜷在床上,耷拉半盖着一段三色锦。再没有一点点活泼生气。那紧紧皱起的一簇新月眉也少了几分光辉,缩着像是躲在乌云之后。刘弗陵过帘进来,身旁侍郎正要上前醒示,他摇首示意,两旁的人便皆躬身垂首退到一旁。刘弗陵就在床边看着,眼睛里似蒙了一层大雾,弥漫过境,谁也料不到他究竟在想什么。

    这时,上官妍也跑了进来。碧华的说词让她好不羞臊,无端的就要找点话来说说,找点事来做做,非如此不能排遣那燥到骨子里去的难为情。

    看到刘弗陵站着不动,床上的人背对他们侧躺着也不动,从她这个高度,更加是连绿衣半边眉毛都瞧不见了。不禁就出声:“陛下,她会死吗?”

    那侧躺着的绿衣也不是全然不知晓外边情境。不过方才女医说了,她是因为贪凉……再者女医来前她果真是信期相至,才刚换了衣裳。饶是她再大胆不羁,到底是个女子,面对一个男子,还是刚才惶惶然听闻了她丑态与她身为女子独有的那一件私密事的男子,绿衣也是一时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坦然面对。干脆依仗着病了,装睡未醒也就罢了。哪里晓得那个小皇后蓦然开口说死不死的,她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脸孔还是白的,两道新月眉像被风吹得扬起的柳梢一般,急急瞪了眼望向刘弗陵。迫切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刘弗陵听到上官妍开口就要阻止的,绿衣那闭着却颤动不已的双睫早曝露了她的小秘密。但……终究是来不及。他被那双猝不及防射过来的两枚明珠耀得有些不惯,侧颜望了望始作俑者。只见上官嘴角一点点恶作剧得逞的小小纹路显现,刘弗陵也只得暗中摇头。

    他道:“汝可安心,太医既说无碍,自然是无碍的。”

    上官蠢蠢欲动,还欲在将信将疑的绿衣身上下一剂猛药,刘弗陵又道:“尔且将息,朕与皇后有事相谈,太医会留待于此。”

    说着转而看了看上官:“皇后。”

    上官有点不甘,又不能违逆他的意思,颇有点慢吞吞的跟着刘弗陵出去。(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一忆梅下西洲,折梅寄北(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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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椒房殿内室,熏香尚未散尽,味道有些浓郁。宫人将两旁的珠帘窗纱都支了起来,新鲜的空气蜂拥进来,将一室香气推散成氤,室内便比平日更多了几分活动的气味。

    上官妍随在刘弗陵身后,一进殿,碧华与侍郎金赏就各自退了出去。一时之间殿内只余得帝后两人。一高大挺拔,一小巧玲珑。本该天造地设,无奈她的身影始终无法与他投射在地上的影子相叠,只得沉默。与那袅袅而散的熏香一样,有意图逃出升天的渴望。不过烟雾可由无形到有形,有形化无形,恣意在方寸天地间,人却不同。

    上官妍睇着那袅袅飘出殿去的熏香,眼皮微动,在触及经窗棂而进的几道阳光时闪到了眼睛,转而笑起来,两三步走近刘弗陵身后:“陛下,昨日低光荷垂首为臣妾贺寿,臣妾尚且叩谢陛下恩典。”说着就要跪拜下来。

    刘弗陵转身,两手扶住她。

    她身躯尚幼,如此繁重的妆点于她来说简如沉沉负荷。刘弗陵迎着她背光微笑的眸子,将她搀扶到一旁坐下:“我昨日无法抽身前来,闻卿至漏夜方眠。”

    “长御多心,我不过是白日里睡得多了。”她露出温婉柔和的娇容,刘弗陵视线在她面上掠过,撤手坐于她身侧。

    “今日早朝,大将军提及皇嗣。”

    前一刻还笑容姣好的上官妍僵了一下,她掩饰得极好,略略一眨眼,抬了两颗不甚明朗的眼珠子看向对面自己的夫君:“陛下已行弱冠,该有皇嗣了。”

    “若非周阳氏命薄,陛下许是早有子嗣。”上官妍轻声说着,一双手藏在袖子里,十指紧扣。

    “我看绿衣姐姐长得也好,若是陛下有心……”她缓缓开口。

    “皇后,”刘弗陵打断她,“她与你我不同。”

    “不同?”上官妍未料到是这个答案,一时未能控制住自己,轻问出声。

    刘弗陵大约也是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方缓了语气说道:“她乃苏翁的远亲。”

    苏武之子因参与上官安父子谋反被处死,苏武也因此只得远离朝廷,做一个富贵闲人。早在始元七年,苏武一门便失去了融入权力中心的资格。李绿衣既是苏武的远亲,且不说刘弗陵愿不愿意,大将军霍光必定不会同意。上官妍未再说什么,只是稍稍动了动身体,让自己坐得舒服一些。

    “陛下之意,臣妾懂了。”上官妍说,“待大将军前来,臣妾自有应对之策。”

    刘弗陵抬首看着她。他的样子沉静如秋冬交加之时的湖水,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上官妍端着还有些孩子气的温婉笑容,将手伸过去握住了刘弗陵放在案面上的手:“弗陵哥哥,清颜知道该怎么做,你不要担心。”

    上官满门遭诛那一日她躲在未央宫宣室后的帷幔内,清楚听到她的祖父,整个大汉王朝唯一可救她生父的大将军,毫不犹豫,口齿清晰坚决的要求彼时尚还年幼的皇帝连她,这个才刚坐上后位就成为遗孤的皇后一并诛杀。是那个坚挺如石屏的少年力主,从虎口之中救下了她的性命。

    她的祖父要杀她,与她血脉相连的祖父曾动过念头连着她一起铲除自己政治上的敌手(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一忆梅下西洲,折梅寄北(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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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颜。”刘弗陵亦唤了她的名,手掌抬起,轻轻揉摸着她额头一点点细小的碎发,他看她的眼睛里读不出情绪。大概是悲悯,也许还有感同身受的同情,或许更多的是无奈。

    上官妍将脸贴到他掌心里,蹭了蹭,说道:“弗陵哥哥,清颜昨日种下一棵丹桂,今日还未浇水。”

    她的要求这样微小,刘弗陵垂首看着蹭在他掌心里的小小脸庞,不禁想起皇姐鄂邑盖长公主曾带入宫中的一名小女孩——周阳氏。周阳氏,权利争夺间无辜惨死的周阳氏,亦曾这样将脸庞贴在他掌心,寻求他的庇护。刘弗陵侧颜,眉间平添少许褶痕。

    奋力扬眉将无尽黑暗推散了去,竭力高兴起来的上官妍牵着刘弗陵往外走。

    碧华一直在外等候,见到帝后出来,她微微后退半步,躬身等待吩咐。

    “着人将水桶提过来,朕与陛下要给丹桂浇水!”

    上官妍声调有些扬起,抑制不住的小小得意。碧华咬了咬牙,垂首道“诺”,差身旁人照吩咐去准备。

    金赏与几名宫人随刘弗陵、上官妍到椒房殿后的一小块空地上去。

    金赏快走几步,随在刘弗陵身边道:“昨夜未央宫当值卫尉及黄门令均为大将军召见,中郎将范明友今亦休沐。”

    刘弗陵停了下来,他让上官妍先行过去,侧身说道:“中郎将理该明日休沐。”

    金赏称“是”。

    刘弗陵颌首,神情之中只见淡然平静,无法窥见一丝变化。他说:“大将军向谨小慎微,昨夜一行必使大将军彻夜难眠。赏。”

    金赏低首躬身,静候吩咐。

    刘弗陵说道:“近日有称乌桓不宁,你宣我旨意,封范明友为度辽将军,即日便到军中任职。”

    金赏道:“陛下可要召见大将军?”

    刘弗陵往远处看了看,碧空如洗,一轮灿日正当空燃烧。他声音低微,面容因阳光笼罩而模糊:“何须召见?”

    金赏以为自己听错,正要抬头去问,那一声玄色常服的少年皇帝已然身动先行。金赏看着皇帝远去的身影,立在当下,一时忘记行动。后头有急匆匆而至的黄门令叩见,金赏被那呼唤声惊回神思,垂首看向来人,乃是被霍光喊去问话的黄门令。他留意了周遭境况才示意那人起来,邀他到一旁问话。

    “如何?”

    那黄门令姓徐名安,初入宫时受人刁难,曾得恩于刘弗陵,因此对天子忠心无一。只见他低头低声告诉道:“昨夜事出突然,再者李姬进宫未走御道。”

    他后面一句话声音更加低微,金赏却是听得分毫不差。金赏将眼睛蓦的睁大,与那抬头与他对看的徐安两人视线相接,那徐安便颇有些为难的点点头。金赏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显得他那一双异于寻常汉人的深瞳更加凹陷得厉害。照这么说,李绿衣并不是跟苏武一道入宫的。

    金赏不禁心弦提紧起来,他神思里着染忧色,挥手让那人退下,凝望偏殿的眼神藏满了警醒之色。(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一忆梅下西洲,折梅寄北(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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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灯时分,刘弗陵在内室批阅经大司马大将军霍光检阅后呈上来的奏章。滴漏声声,香烟袅袅,一室静谧无声。珠帘因烛火在他脸上投下半片阴影。

    与调班的兄长在外交谈过后,金建推门而进,手中所拿是方才椒房殿长御送来的汤水。

    刘弗陵头未抬,竹简翻动的声音把金建行步的声音消弭得几不可察。金建将汤水放在一旁,示意在旁伺候的宦官出去。

    “建有何事相告?”

    刘弗陵仍旧未动,右手擎笔,眉峰若凝。他盯着奏章上的字看了好一会,眸中颜色几经变换,最后终于在已批注的字旁画了一笔,将笔放到一旁砚台上,抬头去看始终不语的金建。

    金建这才垂首走到刘弗陵身旁,低声道:“臣方才见过胞兄赏。”

    边说边斟酌词句,刘弗陵眸光不动,下巴微抬,颇有听他说完再开口发问的意思。金建只好将心中所虑一股脑儿说来出来:“赏听闻那位姓李的女子并非如苏大人所说,是与他一同进宫的。建恐怕那名女子来历蹊跷,危及陛下。”

    刘弗陵推开那卷折起来的竹简,单手随意的放在案几上,动了动腿。长时间坐着一个姿势总是有些酸乏,在金赏金建兄弟面前,他可以不必那么紧绷。示意金建上前来,刘弗陵把两条腿分开了一些,让自己坐得更舒适一点。

    “我已知晓。”

    金建听到回答有点讶异,不禁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察觉到自己僭越,忙又低下视线。刘弗陵见状微微有些皱眉,抬手拽了一下金建的宽袖,说道:“建,此间无旁人,你大可不必如此。”

    金建垂首回道:“陛下对臣之信任,建铭感五内。只隔墙有耳,还是……”

    刘弗陵淡笑:“尔不可因噎废食。莫非建以为朕确如那笼中之鸟,左右无法动弹?”

    金建一听,忙的下跪,连连道:“臣不敢!”

    “起吧。”刘弗陵站起来,过去扶了他的手,让他在御座前的一节台阶上坐下来。金建初还有些抗拒,刘弗陵握着他的手臂不让,他也只能听从君命。

    “尔与赏所忧之事,我心中有数。李绿衣与那些人无关,与苏武亦无关。”

    他说时正好侧脸往窗边瓶中新摘的芙蓉看去,烛火从他眼中一闪而过归于沉寂,余光落在那静静然不动的芙蓉花瓣上。

    金建不禁就问:“那她是……”

    “晌午过后不久大将军前来宣室见朕,谈及擢升范明友为度辽大将军一事。此事暂且搁置,不过范明友会以中郎将之名先行往军中适应,乌孙反心确然,届时便将由他领兵前往平乱。”

    刘弗陵声音徐缓,对于霍光公然反驳他的旨意,转而以缓冲之势压下范明友前往边境一事并没有半点不快。金建抿唇不语,将方才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他与这位少年天子自小一同长大,虽不能说十分了解,一些起码的默契还是有的。那位李绿衣来历很有些问题,而皇帝显然已了解透彻,更不想要任何人追问,他默了默,才说:“中郎将……不知赵将军作何感想。”

    赵充国与霍光向不对盘,为免祸端,霍光便干脆将赵充国派出去守边。赵充国也是识大体,干脆利落的离了长安城,独守在边境线上,除每年朝见,已有多年不曾回长安。他在朝多年,亦只得一个中郎将,范明友一无军功,二非皇戚,突然从未央宫卫尉调任为中郎将,领兵打仗,彼时与赵充国相见,恐是麻烦。

    刘弗陵抬手。他手指修长,指甲平整,从金建眼前一晃而过。说道:“和缓之计。范明友既离未央宫卫尉一职,必有人顶替而上,你替我留心。我猜,此次许会是宫中旧人。”

    金建暂且猜测不到,谨遵“诺”。转看了一眼放在案几边角上的陶罐:“椒房殿方才差人送了夜食过来。”

    刘弗陵未看,起身道:“我出去走走,你将它喝了吧。”说罢,不等金建,独自便开了门出去。(全本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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