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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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 第2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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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褒国公张家自不消说,非但他们家,他们家的姻亲也多半是梁王系的。穆家为了扩大事态,在朝堂上引经据典,硬是将三族的例子从父、子、孙变成了父族、母族和妻族,牵连甚广。圣人为怀献太子,默认此事,才导致长安西市血流成河。
  圣人在位,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不好唱反调。哪怕寻旧例,也应用褒国公张家的例子,而非卫国公柴家的例子。但纪家与当地,还有附近几个县的乡绅富户都是姻亲,一旦真要按父、母、妻三族来满门抄斩,得将弘农郡三成乡绅富户给杀了,动静未免太大。
  世家虽势大,到底高高在上,与普通百姓的生活差得很远,倒是这些乡绅富户和百姓的生活贴近。尤其是做买卖的,无不想要个好名声,他们势力弱小,并不像世家那样惹朝廷忌惮,反倒比较敢修桥铺路,在乡间的风评也不错。纪家死有余辜,但他们的姻亲没有一个是知晓此事的,贸然处死,未免不美。
  这道理谁都明白,但在场没一个敢明说的。
  正如卫拓所说,绝大部分的官员还是将做官摆在做事前的,区别只在于轻重程度罢了。百姓纵对朝廷有所不满,也未必做得成什么。曹瑞已经在弘农待了五年多,未必会再待一个三年,大可以将烂摊子留给继任的郡守,自己把这件差事体体面面办好,即便不升迁,也能“将功折罪”。
  面对大案,当官的普遍有一种心态,那就是“株连”。仅仅一家一户的犯人,如何显示出自己的能耐呢?好在曹瑞虽对乌纱帽比较看重,到底是一名较为务实的官员,早年不同流合污的骨气还在。纵因仕途受损,处处受制,从而改变了为人处世的方略,骨子里还是有些执着,见四下沉默,他犹豫片刻,还是说:“不若取父、子、孙三代而诛,各位以为如何?”
  岑越比较想把案子办大,沉默不语;孙吉祥明哲保身,缩着头,也不说话;拓跋励见曹瑞真说了出来,颇受触动,却仍有些顾虑,轻轻点头,还未吐露什么,就听不远处传来低沉的男声:“郡主有命,几位大人可便宜行事,一切以稳妥为要。”
  曹瑞见常青愿意为他们兜着,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恐岑越不高兴,温言道:“纪家……唉,纵是三五日后就处斩,这事也没完啊!”
  为何没完?当然是弘农杨氏没动静啊!岑越知曹瑞给他台阶下,顺便点名局势,终于好受了些——洛州的武官本就没文官底气足,曹瑞这么做,已经很给他面子了。何况曹瑞说得也没有错,十个乡绅之家也没有一个弘农杨氏值钱,何必要舍大取小呢?
  
  第三百八十四章 杨家密会
  
  曹瑞等人心绪万千的时候,杨家坞堡亦不平静。
  莫要看洛阳裴氏人丁单薄,就以为天下世家都是这样了,他们家之所以如此,只因燕末夏初之时,旁支强占嫡支家业,初代上宛侯方投奔了夏太祖。
  上宛侯止有裴晋一个儿子,裴晋又仅有一个嫡子,三个庶子,其中两个还是闷不做声,安享富贵,压根不插手也没资格插手家族大事的存在。孙辈人数略多一些,但真正嫡出的,可以代表洛阳裴氏的人,仅有五名嫡系成员。
  洛阳裴氏这等情况,不说绝无仅有,也是少得可怜。
  弘农杨氏比较识趣,谁占了弘农郡,他们就派一两个家族成员去接洽,若是没办法,送女儿去联姻也行,反正姿态始终端得很高。但这些都不妨碍他们在弘农郡换了主人后,立刻改换门庭,真要论起来,杨家别的势力或许损失了,唯独在家族成员这块,没减员多少。
  宗族人丁兴旺自然是好事,随之而来的却是家族内部势力盘根错节,恍若一个小朝廷,并不轻省多少。寻常的事情,家主还可决定,生死存亡之大事,自然要召集族老,以及家中略有权势的从兄弟,一道来商讨。
  唯有这等时候,杨延才会庆幸自己已经是花甲之年,能对他倚老卖老,分量又足够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他将近日种种一说,果不出所料,密室里头的杨家人们立刻炸开了锅:“这样大的事情,家主为何不与我们说一声?”
  “为今之计,只有听从朝廷的,快快交出首恶,好保全家平安。”
  “正是,朝廷对咱们已经网开一面了,咱们若再不识抬举,惹来大军可怎生是好?”
  趋利避害之心,人皆有之,一家之力再怎么强盛,也不敢明着与朝廷对上。若是朝廷无道倒还好说,如今天下承平,世家贸然造反,失了“大义”,终不成事。
  朝廷对江南的控制力还没关东那么强,江南十余强盛世家联手造反,还不是被平定下去?昔日赫赫扬扬的家族,就这么身死族灭,无疑给许多世家敲响了警钟。如今朝廷提出了和平解决的方略,只是牺牲几个人而已,大部分人都会想,反正牺牲得不是我,死几个旁人换平安,算得了什么?还有些心思活络的,恨不得立刻扣帽子给杨延,让他这个家主去死,至不济也断其一条臂膀。
  前一种心思只能算平庸,后一种心思就能称得上恶毒了,偏偏最积极得便是杨延的嫡亲弟弟杨盛,只见这位头发花白,面貌儒雅的老者,说出来的话却浑然不是那么回事:“大哥的难处,做弟弟的也知道,您将咱们喊过来,怕是决定好了和朝廷作对吧?”
  他看似谦恭有礼,体恤兄长,实际上心中的怒火已经翻腾到了极致——明明是嫡亲的兄弟,就因他年轻时交游广阔,与大义公主的关系也亲厚,瞧上去倒是比兄长灵活些,便有人建议由他来做家主。
  明摆着的离间之计,却实打实地离间了兄弟之情,令他在家族中的地位还不如杨绵一个堂弟。
  这么多年来或明或暗的打压,他都忍了,可杨家私开铁矿和石炭矿一事,他竟分毫不晓。想也知道,杨延自己是不肯认罪的,杨绵是杨延的铁杆,能不认当然也是不会认的。再往下排,就数他在家族中的“分量最重”,谁最适合做替罪羊,还用说么?
  混账哥哥打压他多年也就罢了,如今竟要抛他出去消灾,他若不同意,就带着全家去死,他也只能让他们去死一死了!
  不得不说,杨盛虽将兄长想得过于恶毒了些,却歪打正着——杨延确实打算牺牲这个弟弟,但他也不是不愧疚,早想好了保全之法,便是将杨盛新出生的一个曾孙先藏起来,过了两三月,自己的孙媳生子,便可说是双生子。左右是一家人,长相本就有些相似,当利公主那对实打实的双生子,也没生得一模一样啊!
  本来打得好好的算盘,用“大义”拖弟弟下水,谁料杨盛抢先赌住了他的话。
  杨延本就觉得家族内部出了叛徒,心里也有几个人选,杨盛首当其冲。如今见对方反应这么快,越看越觉得杨盛就像那个与朝廷暗通款曲,想要夺得他家主之位的人,故他暗暗吸了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口气堪称温和:“为兄并无此意,只是朝廷不仅要诛首恶,还言之凿凿,确定咱们手上有铁矿。且不提此事是如何泄露的,单说铁矿,咱们家确实有,却是在平安乡。”
  “平安乡!”
  “怎会如此?”
  “竟是在那儿?这可怎么办?”
  在场的杨氏众人一听见这个消息,豁然变了颜色——平安乡处于一方山林之间,原本是一块沼泽地,被视作无法开垦的地方,故没被官府记档。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许是好几次的地动山摇,沼泽渐渐变成松软而肥沃的土地。弘农杨氏发现后,便将这块地给圈了下来,秘密开垦和种植。反正前朝世家势力鼎盛,他们又是顶尖的门阀,谁敢来招惹?哪怕陷入沼泽,也是死些奴婢,于他们并无损害。
  经过这么多年的耕作和种植,平安乡早就成了一方沃土,每年都可以给弘农杨氏带来不菲的收入。这份收入大半是归于公中的,弘农杨氏的各个房头都受益匪浅,骤然听说铁矿在那里,许多人只觉心口好像被刀子重重剜了一刀。
  想也知道,朝廷若似乎见到了平安乡,必定不只是简简单单地“收回铁矿”。弘农杨氏的家底虽富裕,土地到底被前朝缩水了太多,一旦保不住平安乡,可不是简简单单地少了一大份资产而已。
  现在已经不是光凭一个姓氏就能轻易封官败相,甚至对官职挑挑拣拣的年代了,弘农杨氏现在没人做高官,各种收入都少许多,既要维持膏粱之姓的排场,还要为族中子弟奔走,加上世家惯有的奢靡,支出巨大。若是失去了平安乡,又不削自身花费用度的话,入不敷出绝非空谈!
  杨延也是反复琢磨了很久,在杨绵不断的敲边鼓下,越想越觉得朝廷用心之险恶:“若是一两处荒山中发现了铁矿,咱们交给朝廷也就罢了,平安乡沃土数千亩,光是在那儿耕作的奴婢就有百户人家。咱们先将头低下,非但会被世家看轻,也会被朝廷看轻。到了那时,朝廷若是硬要说这些人是咱们蓄养的死士,那该如何是好?本朝有令,膏粱之姓的部曲人数不得过百,更不得私纳流民,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罪证啊!”
  杨盛见兄长越说越有煽动性,眉头紧缩,不悦道:“兄长未免也太危言耸听了,朝廷若要以收纳流民,私蓄部曲来治咱们的罪,天下世家谁不寒心?朝廷只下令诛了纪家,对咱们发得是密旨,可见对咱们弘农杨氏还是信重的。太子殿下好学之名,天下皆知;陈留郡主与太子殿下不是亲姐弟,胜似亲姐弟;大义公主又抚养了广陵郡主的儿子,焉知这不是咱们杨家复起的机会?”
  他这话说得实在,也喜庆,众人听着非常顺耳,频频点头。
  圣人虽不喜弘农杨氏,却没在任何场合说出来,这种“心照不宣”是最难打破,也是最容易打破的。说它难,是因为圣人在世的时候,你对这等无形的桎梏基本上没辙,人家也不打压你,也不针对你,就是对你冷淡得要命,足以让你一口气梗在胸口,无法顺心;说它不难,只因圣人一旦驾崩,太子殿下继位,便可征召弘农杨氏的子弟为官,甚至直接给予高位,只要你的散职足够高就行。
  秦恪之所以能回京,陈留郡主功不可没,弘农杨氏可是陈留郡主的母族,陈留郡主受夫家欺凌,难道不希望母族为自己撑腰?大义公主势单力孤,明明是为国和亲,却因在突厥的几十年经历,被朝臣所疑,里外不是人,难道不想弘农杨氏做她的后盾?
  这些人被杨盛勾勒的美好前景迷惑,浑然忘了陈留郡主最无助的那几年,也没见杨家人给她出过头;大义公主千里迢迢回到故乡,却与小儿子阴阳相隔的时候,弘农杨氏没半分宽慰的意思,反倒急吼吼地想过继自家子嗣给大义公主,好谋个爵位。
  你们对我们无一丝帮助,还想我们帮你说话?做梦!
  杨延本对造反并不怎么赞同,碍于堂弟平素颇有见地,对他又忠心耿耿,他才听了几分进去。待到密会一开,嫡亲弟弟处处与自己唱反调,口口声声都是朝廷好,不免让他恼羞成怒,心道朝廷原来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想换个听话的狗取而代之。唉,谁让我是人,他是狗呢?一想到这里,他反倒觉得有些畅快,仿佛自己极有骨气,与自己斗了几十年的杨盛则是鹰犬一流,自己合该俯视对方。
  “二弟。”杨延看着杨盛,杨盛本能觉得有些不对,就见杨延一拍桌子,怒道,“我弘农杨氏为何出了你这等不肖子弟,为了荣华富贵,竟出卖全族!我今天就代列祖列宗,先除了你这畜生!”
  
  第三百八十五章 积怨已久
  
  杨延一声令下,便有几个青壮如狼似虎地扑过来,将杨盛一家给扎扎实实地绑了,不忘给他们嘴里塞上布条。杨氏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定睛一看,才发现动手的人并非杨氏嫡系,而是关系较近的旁系,且不止一支。
  也就是说,这场聚会,说是大家一起来商量,局势却是由杨延控制的。敢唱反调的人,哪怕是家主嫡亲的弟弟,也逃不脱被五花大绑,用绳索拖出去的命运。
  杨盛被带走后,杨延居高临下,俯视着族人,便见昔日对他也敢摆出一副公正面孔,对他指手画脚的同辈们,多敢怒不敢言,全然不复平素的骄横,仿佛一口积攒在腹中十余年的浊气终于吐了出来一般。
  他很早就梦想着这一天了——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目光所到之处,所有人都匍匐在他脚下,战战兢兢,不敢有任何异常动作。
  事实证明,在强权之下,他那些骄傲的,自负的,喜欢对他指手画脚的族人,全都闭上了嘴巴。
  这是四十余年来,他参与的、见证的、主持的会议中,最蛮横、最霸道、最不讲理,却也是最轻松的一次。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忽然懂得了皇族为什么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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