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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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 第2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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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四十余年来,他参与的、见证的、主持的会议中,最蛮横、最霸道、最不讲理,却也是最轻松的一次。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忽然懂得了皇族为什么要不遗余力地削弱世家。
  当你拥有了绝对的力量后,却还有人不知死活地在你耳旁喋喋不休,想要忍住不将这些苍蝇拍死,实在是一件很令人不快的事情。
  “诸位。”杨延的声音很平稳,面上却带着不自然的兴奋和潮红,“你们来到这里,也不能不留下一点东西。想和杨盛一样的,大可以开口,若不想和他一样,便如这般——”他拍了拍手,一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人托着一盘涂料,并着一些闪烁着寒光的银针等物件,缓缓地走了过来,微微欠身:“家主。”
  杨延笑了笑,神色非常平和,说出来的话却令人遍体生寒:“若想平安离开这里,便要在你们的右手臂内侧,刺一个花纹。”
  此言一出,群情激愤,鼓噪声险些将密室给掀了。
  “岂有此理?我等世家子,难不成是牛马?”
  “正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随意舍弃?”
  纹面、刺青,那是奴婢、牛马为了好认,才会刺上,或者犯了大罪的人,才要受这等刑罚。哪怕是贩夫走卒,或者在这些世家子眼中下九流跑江湖的,为了表示忠诚,往往也是歃血为盟的居多,切掉小指已经属于非常极端的做法了。而且还是他们自愿的,并非强迫打上烙印,与如今杨延要做的行为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杨延毫不在乎这些人的叫嚣,他不过一个眼神,刀斧手已经陈列在密室两端,血量的刀光提醒着所有人,不从,则死。
  策划这一切的杨绵悄无声息地从密室的另一端离开,他施施然地走到另一间石室中,示意看守的人将堵着杨盛嘴巴的布条取下。
  杨盛倒是硬气,明明身为俎上之肉,被取下布条的第一刻,却狠狠地“呸”了一声,方高声质问杨绵:“张家的选择,你可记得?我杨氏的祸事,你又是否明白?”
  他说的张家,自然不是褒国公张家,而是在弘农、河内两郡都颇有势力,勉强可以跻身膏粱之姓的弘农张家,或者说河内张家,也就是裴熙之母张夫人,以及宰相张榕出身的家族。
  河内张家卷入梁王案,眼看就是举家倾覆之祸,张家家主却将张榕撇出这个圈子,一副与他势不两立的模样,明面上四处求援,暗地里却委托洛阳裴氏,保住张榕的官位,令这位张家旁支最杰出的子弟得以继续在御史台待着。
  张家嫡系不存,可张榕在,所以河内张家只是偃旗息鼓,现如今,他们出了一位宰辅,纵然一世不算膏粱之姓,也依旧是华腴之族。
  每每想到此处,杨盛就痛恨自己昔年在家族中话语权太低——当年长辈们要献女和亲,圈定大义公主的时候,杨盛是反对得最激烈的那个,为这件事情,他还被罚跪了整整七天的祠堂,至今阴雨天膝盖都会发疼。大家都以为他和姐姐大义公主关系亲厚,不忍心让亲姐姐去和亲,想让堂姐堂妹顶缸。他的父亲为了家主之位的稳固,要笼络兄弟,又觉得女儿反正没人敢娶,侄女们倒很值钱,对“不懂事的儿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全然无视了次子苦苦哀求,抱着他的腿,大声说:“不能送姐姐去和亲,不能,姐姐她……她是皇家的媳妇啊!”
  杨盛在说什么,杨绵心知肚明,他冷笑一声,满脸都是不屑:“是啊,你明白,可你没办法阻止。他们后来也明白了,所以他们后悔了,后悔没听你的话。爷爷和大伯把这件事挂在嘴上,挂了二十年,却没能成功把你捧上家主的位置,反倒让你陷入了如此境地。”
  没错,杨盛比杨延有能力很多,也更加心狠。他不想让姐姐和亲,并不是因为同情姐姐,只是因为杨氏与皇室心照不宣,有过默契,大义公主名义上是陈留郡主的表姐和玩伴,实则是皇家的童养媳,送大义公主去和亲,必定会触怒皇室,但那又如何呢?一个家族,只能有一个声音,杨盛若是出了头,岂有他杨绵的今日?
  “我们都很清楚,这种情况下,家主以死谢罪是最好的方式。你希望,我也希望,但杨延不想死,而我……”杨绵的面容在火把的照映下,显得有些阴测测的,“他死了,你能活下来,我却未必。”
  如果我注定逃不了一死,那么就让整个杨氏为我陪葬。
  杨盛凝视着杨绵半晌,冷冷道:“可惜了,你为什么不是我的亲弟弟。”
  若你是我的亲弟弟,你有这样的能力,纵是我要为你顶罪,也没什么不可以。只可惜,你不是。
  “我若是你的亲弟弟,杨家只会败落得更快。”杨绵满面讥讽,“那个蠢货怎会是我们的敌手?”而我们两个人的争斗,不可能令家族维持如今的平衡,却渐渐衰败的局面。对我们来说,弘农杨氏,要么一跃成龙,要么沦落成虫。
  杨盛沉默半晌,才说:“世家,已经不是从前的世家了。”
  “你错了!”杨绵厉声道,“在我眼中,世家之所以骄傲,无非是这些资源罢了。前朝皇帝无用,资源都被世家捏着,世家才金贵。本朝皇族强势,寒门有了进身之阶,世家也就不那么值钱了。偏偏那些老顽固还看不透这一切,固执地活在过往的荣耀里,重重规矩,无尽束缚,当真值得?我若不姓杨,纵是出身略低一等,又岂会比不过他曹瑞?为何他做一方郡守,步入中枢指日可待,我却要在坞堡之中蹉跎年华?”
  只可惜,杨延连嫡亲的弟弟都容不下,岂能容旁人胜过他?杨绵再怎么“忠心耿耿”,他也只是将堂弟当做幕僚来用,不肯为堂弟的仕途奔走。就好像那些被弘农杨氏悉心培养的旁系子弟,说是说青年才俊,可谁不要让着嫡支子弟几分?
  杨绵越说越激动,脸色也越来越狰狞:“广陵郡主年纪轻轻,就知道兴办女学,有教无类,定下规矩,凡入女学,学生都是平等的。谁敢仗势欺辱同学,抑或是藏拙保身,一旦发现,就会被赶出去。一个刚到双十的女郎,都能有这样的魄力,杨家呢?杨家有什么?发现了铁矿,想上报,舍不得平安乡;不上报,成日提心吊胆。发现石炭矿,制造甲胄,却没个周密计划,任由把柄给别人拿!弘农杨氏,多显赫的家族啊!你去家学看看,嫡支子弟一群草包,旁系子弟,哪怕不是草包,也得把自己变成草包!”
  他心中的怨气积攒了太久太久,只差一个发泄的出口——我不比任何人差,为什么我要让着那个目光短浅、刚愎自用、嫉贤妒能的蠢货,为什么我怎样努力,都要仰他鼻息而活?
  “你——”杨盛竟不知该说什么,许久方问,“你打算怎么做?”
  “这十几年,我们也开采了不少石炭和铁,制造出了三百甲胄。曹瑞和岑越再有本事,也没办法笼络住所有人,总会有一两个捏在我们掌心的下属。”杨绵的眼中似有一团火在跳动,“我忍气吞声了一辈子,临到老了,岂能不闹一场天翻地覆?”
  不能名垂青史,行啊,那就遗臭万年吧!
  杨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杨绵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堂兄,你也莫要想着坐收渔人之利的好事,哪怕事情落败,你的好哥哥也不会容许你活下去的。咱们这……便是最后一面了。”
  说罢,他步履轻快,竟带了几分雀跃地离去,走回密室的门口,轻笑着问:“见血了不曾?”
  刀斧手对他十分恭敬,肃容道:“未曾。”
  杨绵早就猜到自家人会是什么德性,口口声声圣人之言,世家尊严,到了性命犹关的时候,为了活命,哪怕像牛马一般被打上烙印,不也全都忍了么?这样的人……呵,也好,到时候朝廷清算,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
  
  第三百八十六章 战前小事
  
  会议结束后,岑越本想回府衙筹备些事务,却见常青跟了出来,登时有些不自在。
  都说穷文富武,岑越虽家道中落,却没短了衣食,生活无忧不说,读书、习武也是供得起的。故他虽是武人,却通晓文墨,颇有儒门之风,对出身贫寒,仅凭一腔血性的武夫则很有些芥蒂,觉得他们好勇狠斗,狼性十足。若此人再加上“皇家密探”这一身份,更是令人避如蛇蝎。
  常青也知他身份尴尬,抱了抱拳,正色道:“恐事情有变,某需与岑大人走一趟。”
  岑越一听,老大不高兴——怎么?你这是信不过我?
  等等,若是信不过,就不会明着说,万一我因你们的态度生气了,临时变节……
  他在官场混久了,想得未免就多,踟蹰的功夫,常青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补上一句:“诸位大人忠心为国,殿下深信不疑,奈何弘农并非诸位大人的故乡,在此就任,奴仆上头许有些不妥。”
  这么一解释,岑越原有的小疙瘩也就消融了。
  常青说得半点不错,岑越平素虽和世家互利互惠,捞了不少好处,但只是官场上再平常不过的交情,自然没跟着世家一条路走到黑的意思。可他不想反,并不意味着手下没被收买,尤其是家中奴仆。
  背井离乡,千里迢迢去做官,自然不可能浩浩荡荡,前呼后拥,顶多也就带几房心腹。为了维持一方大员的排场,很多奴仆都是就任后直接在当地买的,等要离任了,或发还奴籍,或转手卖了。
  这样的奴仆,忠诚虽有,但在世家大族眼中,始终没有家生子来得可靠。岑越虽不是世家勋贵出身,却因生长在长安之故,耳濡目染,这一思想也是根深蒂固的。加上常青一口一个“殿下”,又不似寻常探子一般,一辈子留在阴影里,而是要由暗转明,这等特殊情况,由不得他们不深思。
  岑越琢磨了长安形势许久,明白广陵郡主是圣人挑选出来辅佐太子和幼主的人选。想也知道,广陵郡主一介女流,手底下必定是没什么人呢——哪个爷们会想不开,正路不走走歪路呢?就是有这样的人,也是入了邪道的,十有八九*是佞臣,圣人当然看不上。既然如此,就要给广陵郡主配人,好压得住场子。
  草台班子不能服众,出身好一点的吧,又未必愿意跟着广陵郡主走,难怪要让探子回到阳光下。这么一尊佛在郡主身边杵着,谁不害怕?
  毫无疑问,岑越是个十分懂得变通的人,哪怕对常青的身份有点别扭,也明白眼前这个青年如今虽籍籍无名,将来却必定是一飞冲天的。自己在地方上做官,又摊上这么一桩事,对方在中枢做官,是圣人留给广陵郡主的人,谁的前途远大还真不好说。故他咳了一声,态度柔和了一些:“不知常大人打算怎么办?”
  “丽竟门其余兄弟,已被我派去保护钦差与曹大人。”常青见岑越好说话,也松了一口气,“不知岑大人想玩小的,还是玩大的?”
  常青本想说,小的就是咱们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局面,大的就是你假死,令局势失控,事情闹大,届时许多墙头草倒向杨家,情况就更妙了。军功本就是以人头计的,人头的多寡,岂能不决定官途?
  话都快到嘴边,他忽然想起秦琬和裴熙关于阴谋阳谋的探讨,以及秦琬和魏王的行事手段区别,常青就将“假死”的提议收起,肃容道:“究竟是除去首恶,抹平此事;还是深究内幕,不放过一个。若是后者,怕会累及家人。”
  岑越本能地对后者动心急了,但一想,身边这位可是皇家密探,太子又是以仁厚出名的。万一自己太想邀功,连家人都不顾,被常青上报,令太子留下自己是酷吏的印象,那可怎生是好?故他的神情十分诚恳,语气也异常诚挚:“圣人恩泽四海,朝廷如日中天,狂妄之徒终究是少数。”
  没错,弘农杨氏会不会造反都不知道呢,当然,他们家要死点人,内部的动乱肯定是少不了的。
  常青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平静,他对这种事比较有经验,知道杨家人若是不死心,在这等情况下,想要令弘农郡生变,让大家都跟着杨家走,只有三种法子做“投名状”:一:杀了曹瑞二:杀了岑越
  三:杀了钦差,即拓跋励和孙吉祥
  这三种可能中,第二种看似最难办到,但常青是什么人?他就是不明白什么叫做善泳者溺,也在弘农郡待了几个月,明白了文武两位高官的性格——曹瑞是典型的文官,心细如发,谨慎非常。哪怕曹瑞不喜欢被人围着的感觉,可在这等情况下,不管是朝廷还是岑越派人保护他,哪怕是丽竟门的探子,曹瑞都会从善如流地接受,因为一切都比不上自己的性命重要。
  同理,拓跋励也是文官,孙吉祥是宦官,他们是当钦差的,一旦回去,前途远大,并不想将性命折在这里。唯有岑越,功夫不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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