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遮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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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遮六记-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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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罢仰头看我,金色双瞳灼灼燃烧:“道、佛两家皆讲究无欲无求,我却不能做到。平生心愿便是与红颜知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砍柴织布,在人间做对贫贱夫妻,此生无憾。”
  
  我歪着头,好似曾经也有那么个人在我耳边说过这番话,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清楚。再低下头去,却不在屋内而到了花园中,身上也不是道童装束而换了一身女儿装,发髻上只置了少许珠玉,浅笑着看向前面动也不动,却原来有人在为我描丹青。
  
  我浑身甚是酸痛,娇嗔道:“好了没?我都摆了许久了!”
  
  那人立在青玉案前,身形挺拔玉树凌风,面容近在咫尺却好似隔着千山万水,一片氤氲看得不甚清楚。只知道他声音低沉沙哑,甚是好听。
  
  “这便快了,你莫要动。”
  
  我依旧浅笑,问道:“描完了咱们去哪里?”
  
  “千山万水皆去得,只盼夫人不嫌弃我除了这只笔外便是孑然一身,笑话我建不了功名便好了。”
  
  我笑道:“这有什么!若是贪图享乐我这便回去做了那皇后,早不在这里了。这辈子我便跟定了你,砍柴织布,在千山万水间做对贫贱夫妻,此生无憾。”
  
  那人听罢仰头大笑,甚是爽朗。我却惊得回神,只见周遭高墙矮塌,我身上依旧是一身道服,金鹏大神稳当当地靠在椅子上看着我,何来的笔墨纸砚?
  
  我抚额,这大概是梦魇了。
  
  半夜三更天时分,李允依言在自己院中面西摆了祭坛、献了祭,金鹏大神挥着拂尘摆弄了老久,忽然头顶雷声大作、黑云滚滚,将明月遮得严严实实。李府庭院被好事人群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老头老太惊呼“天上神仙显灵啦”云云,少女们羞涩不已“你说这道长成亲了没?嗳道长能不能成亲?”云云。
  
  我听着,头痛不已。
  
  只见金鹏大神忽然睁开双眼,双手伸向前方天空虚空一握,只见一个黑漆漆的不名物事忽然飞来,离近了看好似是个方方正正的大箱子,正笔直地朝庭院里砸来。
  
  众人惊呼,立刻推推搡搡地大呼着救命跑开。那漆黑方正的物事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庭院中央,惹得尘土飞扬众人人仰马翻咳嗽不止。
  
  我捂住口鼻眯着眼睛,耳朵忙里偷闲捕捉到后面一个花样少女的羞涩心声“那道长招招手就有如此神通,以后嫁给他岂不是不愁生计?”
  
  我叹气,少女啊少女,若真能获得金鹏大神一颗真心献上,何止不愁生计?
  
  大神身在远处,无从感受她如此强烈的爱意。他径直领了李允到那漆黑物事旁,忽地一抬手将盖子掀开,原来那漆黑物事正是上好的桃木寿棺,里头并排躺着两具白骨,十指相扣唇齿相依,形状缠绵悱恻令人动容。
  
  大神对李允说:“你爹爹便是在这其中了。”顿了顿,“他已过世很久了。”
  
  李允并上庭院一干人等,当场愣在原地半晌合不上嘴巴。
  
  他惊得浑身发抖,跌坐到地上连话都说不利索:“这、这是家母的寿棺,难道……难道……”
  
  我是知晓情况的,不由长叹这世间情爱果然很伤人。
  
  李允当日找的那法师却有些本事,能通冥界鬼魂。他施法后领李老爹去的地方不是别处,却是李老太的棺材里。第一次李老爹及时出来,第二次却是自愿与李老太长埋地下、死而同穴了。
  
  凡间竟有如斯情深似海,实在令我感慨万千。
  
  一群人争先恐后趴上那寿棺嚎啕大哭,恸哭声震彻云霄、悲惨凄厉。
  
  李允李侍郎家里办了丧事,他向朝廷上了折子要守孝三年,即“丁忧”。朝廷也未为难,皇帝御笔批准并加以抚慰,封了他老母诰命夫人。
  
  即便孝服在身,这李允好歹是个守信的人。仍旧守约为我们写了拜帖送进了丞相府里,不巧丞相有病在身,推脱不见客。
  
  李允面露难色,这丞相前几日还精神矍铄向皇上嚷嚷着要收复失地、扬我大宋国威,怎么说病就病了?大神摸了摸胡须,笑得很是奸诈:“贫道不才,不仅精通黄老之术还略懂医术。既是丞相大人抱恙,贫道更该叨扰、以尽绵薄之力。”
  
  言下之意就是病得好病得好!
  
  李允咬牙想了想,大概是琢磨这个道长有些本事,若是真有妙手回春之术,将来丞相大人论功行赏,自己好歹还有引荐之功……
  
  这一番精密的脑中算盘是近来大神教我读心术后读来的,我不禁皱眉,这李允虽说确是个孝子,却是一肚子花花肠子难为君子。
  
  思忖一番,他遂点头称好。
  
  当朝丞相召见市井道士,虽说这道长不是一般的道长,说起来到底有些掉面子。可听李允将那道长吹得天上有地下无,不免有些心动。经过一番抓心挠肺的冥思苦想,最终求生的欲望踏着面子的尸体,丞相大人总算同意接见了那名为玄同的道长。
  
  我跟在金鹏大神身后进了丞相府大堂,又因丞相缠绵病榻多时,破例带了我们进了内室。
  
  这丞相果真病得不清,饶是我这样的小神仙看了,只见他印堂乌紫,双瞳涣散,心脉微弱,体寒发虚,戾气绕于其顶,我与大神对视一眼——这丞相明显是阳寿将尽了。
  
  丞相咳得撕心裂肺,好歹求生欲望还很强烈:“可是那位道长来了?快、快请道长帮我看看——咳、咳——”
  
  大神向丞相作揖道:“大人的病贫道已看了,如今病入膏肓医石无效,眼下唯有请两位司命的星君为您延年续命一条路可走。”
  
  病榻上的丞相一听此话,吓得咳出一口血,很是配合。
  
  他家人哭道:“既是如此,道长可有办法求求那两位星君为我们老爷续命?我家老爷爱民如子,平生行善积德,不该如此短命的。”
  
  我忍不住腹诽,那两位星君只怕还不够格让金鹏大神用个“求”字,可惜你们这群人肉眼凡胎舍近求远。若是将金鹏大神哄高兴了,他随口渡两口仙气将那丞相渡成仙也未可知。
  
  金鹏大神想了想说道:“法子贫道倒是有。需遣大人的一位心腹带上美酒美食于明日午时赶往城外麦地南边大桑树下,届时会有两位白发老人在那儿下棋。只需将酒肉奉上拜见二人即可,切记不可答话。”
  
  丞相家人不解,金鹏大神解释道:“那二人正是司命的星君。北边坐人是北斗,南边坐人是南斗。南斗注生,北斗主死。凡人受胎,皆从南斗过北斗;所有祈求,皆向北斗。大人生平行善积德,二位星君必定会网开一面的。”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此事听来神乎其技不知真假,去趟城外找棵桑树不难,可谁又知树下二人是否真是神人呢?
  
  金鹏大神理了理衣襟,垂目向丞相道:“贫道言尽于此,敢做与不敢做便取决于大人一念之间了。”
  
  丞相瞪着血红的眼挣扎着坐起来:“既是、既是如此,能否请道长为在下费神跑一趟?玄黄之术贫道不懂,府里又没个能耐的人,只怕见了二位星君也求不来福气,只求、只求道长能助我行将就木的老人。”
  
  金鹏大神闭上眼又睁开:“那二位星君都与贫道都是熟识,多年前贫道已为他人求过,此番再去恐怕二位星君再不会赏赐恩典,需个生面孔才能得他二老的垂怜。大人阳寿不多,究竟如何还需尽快计较,贫道这就告辞。”
  
  不待丞相反应,金鹏大神拉着我作揖离开。塌上的丞相又呕出一大口血来,整个府里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回了住处第二日金鹏大神照旧与我喝喝小酒、念念小词,他年长我许多,偶尔还将这天上地下的奇闻趣事说与我听。我面上装得一派镇定,心下却数着日子十分心焦。他正安慰我道山神绝无性命之忧时,门外锣鼓声震天,丝竹声响起。
  
  我正诧异,金鹏大神抚掌而笑,眉间神采飞扬好似天下之事尽在掌握,极是俊逸潇洒。
  
  他执了我的手说:“走,咱们进宫去看看那下凡的紫微帝星。”
  




第十章

  整个京师的八卦之心在沸腾,主角乃是近来红得发紫的玄同道长。
  
  达官贵人们:听说那道长熟识司命星君,竟把丞相救了回来!本看好了丞相这次必死了,嗳,你说这以后朝廷是战还是降?
  
  月老祠的妙龄少女们:那道长一表人才玉树临风貌比潘安,此番救了丞相更是菩萨心肠。小女子别无他愿,求月老受了这香火,纵使不能成全这段姻缘,也求心上人能多看我一眼。
  
  香火剧减的庙中和尚: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佛祖保佑那妖道飞来横祸,重还我佛香火昌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丞相大人果真敌不过长命百岁的召唤,我们前脚刚走他便差人提了酒肉去城外的桑树下。可怜丞相太心急,竟忘了金鹏大神所说午时之时方可,所派之人等了一夜才将两位司命星君等来。
  
  第二日心腹回来时面露喜色,向丞相禀报说北斗星君一时心软,多许了三十年的阳寿。
  
  丞相听了此话顿感神清气爽,蹬了被子下了床,吃了三大碗饭,四肢有力精神矍铄,病立刻便好了。一大家子烧香的烧香拜佛的拜佛,不小心打翻了烛台差点一把火烧了佛堂。丞相最冷静,指挥管家先灭了火再去市集买了鞭炮,一定要一万响的。
  
  皇宫里早有人关注此事,见丞相生龙活虎立刻便呈报了上去。皇帝一听拍了桌子怒了。这还了得!你个做臣子的知晓延年益寿的神人,竟然秘而不报、只顾自己长命百岁。你是想谋反还是怎么着?
  
  丞相是个老油条,慢悠悠喝了百年老鳖汤,然后进宫抓着皇帝的裤脚哭得撕心裂肺,说老臣当日已是病入膏肓、一想起不能为皇帝继续效忠便肝胆俱裂。那道士说他有增加阳寿的法子,老臣立刻想到若是皇上能万万岁定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但那道士来历蹊跷,若他有谋逆之心老臣纵使千刀万剐也难赎罪之万一。思来想去唯有以身试法,待功成之日再将那人引荐给皇上。
  
  如此等等,表了一番忠心,一把鼻涕一把泪。
  
  皇帝一听错怪了他,亲手将他扶起抚慰道:“爱卿真是忠心耿耿,朕错怪你了。那个认识司命星君的道士现下何处?正好太后也病了,快带他来见朕。”
  
  是以,金鹏大神与我便被八抬大轿抬进了高墙之中。
  
  至此金鹏大神的舆论为辅、各个击破的爬墙法圆满成功。
  
  在我还在九重天的时候,每每和月老商讨人间情事,我二人总被凡人的“一夫多妻制”雷得七荤八素、外焦里嫩。
  
  我年纪虽小,但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三界内有名的情事却耳熟目染。远说伏羲氏因太丑找不到□对象结果只能与妹妹女娲乱伦生子,近到嫦娥仙子艳名远播、即使身居广寒宫那叫吴刚的白痴依然守在门前坚定地砍树。种种铁与血的例子表明,古往今来女子是多么珍贵稀缺抢手的资源,总是引无数的英雄及白痴为她们折断了腰。
  
  谈及于此,我与月老常常陷入冥思苦想却不得要领,“你说这凡间的男子怎么能这么抢手呢”这个千古迷题一直压于我心中,无法排解。
  
  直到某一日从人间飞升的铁塔天王来找月老喝酒,无意中说到凡间的男子可以三妻四妾,这显然勾起了天王对以往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他借着酒劲,开坛布经与我们讲了一座,使得我犹如醍醐灌顶般豁然开朗,纷纷鼓掌直叹天王英明啊天王英明。
  
  他抚着胡须很是受用,大刀阔斧将一切次要因素排除,一针见血地点出了此事的要害——权利!
  
  天王说你们看啊,在天上男仙人与女仙人的地位是平等的,法力也是平等的,是以男仙人远不如凡间男子选择无极限。远的不说,玉帝他敢明目张胆地纳妾吗?他不敢!可是人间的皇帝他敢吗?他不只敢,这还是他的权利,是无数仰他鼻息的女人的义务。
  
  紧接着他便提到了我毕生未曾接触过且再不会忘的名字,也是我与大神即将去的地方。
  
  后宫。
  
  据天王所言,一句话概括——那是男人的天堂,女人的地狱啊。
  
  我瞧着面前带路的两个男人,下颌白皙、声音尖细,竟没有男子的刚强气息。我愕然,天王说着是男人的天堂,难道竟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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