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遮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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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遮六记-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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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瞧着面前带路的两个男人,下颌白皙、声音尖细,竟没有男子的刚强气息。我愕然,天王说着是男人的天堂,难道竟不是吗?
  
  我用腹语拿这疑问去问金鹏大神,他一听狠狠咳嗽两声将已脱口的大笑遮掩住。前头带路的人转头狠狠瞪了我们,低声训斥道:“这里是宫闱重地,两位若是紧张自己的项上人头还望谨言慎行!”
  
  他声音清丽婉转柔和动人,竟不输给女子。于是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便是人间天堂中的男子啊,果然同九重天上的男仙人们不可同日而语。
  
  忽地想起月老说起,这凡间的男女十分热衷于双修。后宫里如此多的女子,怕是此人双修过了头,于是,什么来着,对了,肾虚了。
  
  我说与了金鹏大神听,他干脆使了个障眼法,仰天放声哈哈大笑。
  
  我郁闷得转头,心想难道我又猜错了?
  
  那颗求知的心砰砰直跳,既然金鹏大神不肯说与我听,待四下无人的时候我定要找这位小哥好好切磋切磋。
  
  眼下,我怀着无限憧憬与尊敬仰头瞻仰这个在记忆中描摹千百次的神秘所在——后宫。
  
  太后已病了一年之久,皇帝早已命将太后病榻抬入他的寝宫,他好日夜亲自侍疾。
  
  果真红墙绿瓦琼楼玉宇雕廊画栋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宫娥冰肌玉骨姿容俏丽柳眉翠黛杏眼银星体态婀娜声如莺啼……果然不同凡响啊不同凡响。
  
  我正兀自出神,一声惊雷平地起:“大胆刁民,见了天子如何不跪!”
  
  我惊得回神,只见金鹏大神在我面前一丈远处,英武挺拔丰姿英伟,虽是凡人模样却比这满堂金玉还要熠熠生辉简直令人移不开眼去。
  
  金鹏大神抚掌笑道:“圣上莫怪罪,请听贫道一言。贫道自幼学习道家礼法,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食五谷杂粮不通六情五欲,早些年顿彻顿悟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上神地仙魑魅魍魉无一不通。生平只拜西天佛老、菩萨、圣僧、罗汉、南方南极观音,东方崇恩圣帝,十洲三岛仙翁,北方北极玄灵,中央黄极黄角大仙,还有五斗星君,上八洞三清、四帝、太乙天仙。中八洞玉皇、九垒、海岳神仙,下八洞幽冥教主、注世地仙。圣上虽是十四星耀中紫微星君下凡,却实实是肉体凡胎,贫道跪不得。”
  
  此举实在是为那皇帝着想,饶是他原是紫微帝君下凡,也不过是凡胎一个。若是受了金鹏大神一跪,保不齐七窍流血血溅五丈命丧当场了。
  
  “且慢!”只见高堂之上一位虬髯大汉头顶金盔身披铠甲,正是方才高声斥责金鹏大神的一员武将。此番他竟将矛头指向了我:“依你说你已然是半个仙人了,那你身后这个道童呢?难道他也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了?”
  
  这却不是跪不得了,若是受了我一拜估计皇帝最多流点鼻血。可气的是我下了凡见个人间的皇帝,我一个得道的仙人还要跪他不成?
  
  我咬牙,心中念了十遍“山神还要他的血”,再念了十遍“秋后算账也不迟”,遂提了裙子正要跪下去,肩膀却是忽而被人扶住于是未果。
  
  我惊讶地抬头,正对上金鹏大神很是招风的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甚是坚定地说道:“此道童从小便跟着贫道修道,与贫道同心同德、同福同祸。贫道待他与自己无异,贫道不跪,他亦没有跪的道理!”
  
  忠烈还要发作,重重帷幔后一个底气略显不足的男声劝阻道:“道长既有如此神通,朕亦不是不知变通之人,何况此处并非朝堂之上,那些繁文缛节朕亦不甚堪忧能免则免。只是朕听闻人有七情六欲,为何道长说自己只断绝了六情五欲?”
  
  金鹏大神扶着我站好顺带看了我一眼,已变成黑色的眼瞳波涛汹涌,看得我十分心虚,左顾右盼装作“这边的裙子怎么脏了”闪躲过去。良久他收回眼神淡淡道:“贫道至今凡心未除,尚有一情一欲郁结心中,是以难以功德圆满羽化成仙。”
  
  皇帝应道:“原来如此,既是道长私事朕便不过问了。太后病重,请了多少神医妙手皆是束手无策。国师做法说乃是有妖孽作祟却奈它不何,此番有了道长这样的高人坐镇,但不知道长如何应对。”
  
  太后已病了一年之久,皇帝早已命将太后病榻抬入他的寝宫,他好日夜亲自侍疾。
  
  金鹏大神正要应对,只听第二道惊雷平地起。
  
  忠烈说道:“皇上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且不谈此人有招摇撞骗欺君罔上之嫌,一介刁民见了天子怎能不跪?!末将正是听说有方士觐见这才慌忙进了后宫,冲撞了太后末将甘愿受罚,只求皇上莫听信了这刁民的谗言!”
  
  皇帝在内堂中笑着安抚他道:“将军一门忠烈处处为朕着想实慰朕心,只是此一时非彼一时。太后身染恶疾医石无效,朕虽为天子却也同时身为人子,怎能不为生身母亲心焦?这位道长神通广大能救人性命,这非常时期快别讲究那些虚礼、求得太后福寿安康要紧。”
  
  忠烈还待说话,皇帝好似能看到一般又补充说道:“朕意已决,爱卿不必再多言。”
  
  忠烈怏怏地闭了嘴,狠狠地瞪了金鹏大神一眼。
  
  金鹏大神并不理会,接着说道:“启禀圣上,这件事贫道早已心中有数。昨夜贫道夜观星象,紫微帝星黯淡,确有东西在宫闱中作祟,却不是个妖精,即便是开坛做法也奈何不得。”
  
  忠烈冷哼:“我当是什么世外高人,原来不过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
  
  “道长都已这样说了,难道我母后没救了吗?”说着竟传出了阵阵哽咽声。
  
  金鹏大神甩了拂尘解释道:“皇上不必心忧,贫道自有招数应对。贫道已得知,那东西乃是吸收大地灵气才有了实体,不归三界之中跳出六道轮回之外。此番它进宫并无恶意却确实有所图,是以要它离了太后玉体只得智取诱降,不得动用蛮力。”
  
  皇帝急道:“那依道长之见如何智取?如何诱降?”
  
  金鹏大神抚须笑道:“算不得麻烦。只需容贫道在太后病榻前开坛做法,贫道将那东西的灵根断绝,不消半盏茶时间便能将那东西逼出来,保管太后从此凤体康健、福寿安康。只是那东西法力高深,贫道做法时只能有随行的小道士在一旁助我一臂之力。但多了一个人那东西的灵根便无法断绝,贫道本事再强也奈它不了。贫道所言句句属实,还望圣上明鉴。”
  
  皇帝在内堂沉默着,忠烈怒得跳起来简直像是要持枪砍了金鹏大神一般。
  
  “大胆刁民竟敢口出狂言,太后是何等尊贵岂能容你这等草民这般轻贱!”
  
  我在一旁沉默着垂首,原本只羡慕人间有情,不曾想凡间亦是贵贱分明叫人心寒,按这忠烈所言这里竟是等级森严比九重天阙还要无情。
  
  真是哪里离不得权势呢!我这般想着,竟不小心冷笑出了声。霎时满屋的人皆将目光盯在了我身上,金鹏大神亦是神色复杂地瞧着我,攥着拳头并不回答忠烈的话。
  
  忠烈虎目狠瞪了我一眼,再跪向内堂说道:“皇上明鉴,这道士明明是个江湖骗子,一番花言巧语竟骗得见了当朝天子却不下跪,连他身边的道童皆是站着回话。更有甚者,那道童竟公然在圣驾前冷笑,分明不将我皇家威严放在眼中。皇上啊,我泱泱大国怎愁没有良医妙药去救太后,再多派人出去寻便是了。切不可被这两个江湖骗子影响了圣断徒留蛮夷笑柄啊皇上!”
  
  内堂里继续沉默着,金鹏大神朝我投来叫我放心的眼神,却收了拂尘认真向忠烈作揖道:“将军一门忠烈祖孙三代金戈铁马,饶是贫道这般不问红尘俗世的人都万分钦佩。贫道此番进京,为圣上排忧解难外自是份内之事,若能有幸见到将军一面,贫道更是三生有幸。”
  
  忠烈拿屁股对他:“莫说末将一家食的是朝廷俸禄,即便是乡野村夫,也知晓要身为男儿自当保家卫国。你这番佩服,末将却是担当不起。”
  
  金鹏大神抚摸胡须,笑得风轻云淡:“将军此言差亦,正是有了将军这样的人镇守边疆贫道才能潜心修道、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只是苦了老将军,当年八十岁依旧披挂上阵身先士卒杀敌无数。三十年前那一战,老将军一人带领区区几十余骑阻拦敌兵,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朝南自刎亦不投降。”
  
  忠烈昂首挺胸:“老父一片丹心可昭日月,怎会向那蛮夷投降?”
  
  金鹏大神继续道:“将军一行兄弟五人自幼秉承父志勤学武功,均是弱冠之年便已立下战功赫赫堪称一门虎将。二十年边关一战先皇御驾亲征,敌军买通军师里应外合,大将军挂帅前锋遭遇埋伏,手下亲兵悉数战死大将军万箭穿心依旧面不改色,手执军旗身死却不倒,连敌军首领都下马在他尸首前下腰致敬。
  
  二将军被敌军逼入绝境,掉入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三将军率援军支援,待大军过江他负责殿后,从早晨战至黄昏血染了整条江水,三将军死于千军万马之中,死后更是被敌军五马分尸尸首至今还在蛮夷手中。
  
  可怜四将军新婚之夜连夜赶到前阵,护驾返京却再次遇袭,先皇御马被砍杀,四将军以己之身背起先皇徒步连夜赶回边塞城池,累死之时还面南跪好方才气竭。”
  
  忠烈的侧脸如钢铁般坚毅:“家兄为护先皇尽数战死,可怜我当时年幼尚不能杀敌。如今最大心愿便是捣进蛮夷黄龙、抢回三哥法身,用那蛮夷首领的头颅为我四位哥哥做血祭!”
  
  金鹏大神叹道:“可怜将军兄弟一门五虎,这一役之后竟只剩将军,您当时只是一位当时不及总角的儿童。朝野内外皆道朝中无人人心惶惶,不想将军老母并四位刚失了丈夫的嫂子还未脱下孝服,便披上铠甲一战退敌三百里,此后蛮夷一蹶不振,一连十年不敢再扰我国天威。”
  
  心酸往事震动忠烈的心弦,他的嘴唇剧烈抖动着:“母亲……嫂子……”
  
  金鹏大神还说道:“十年前圣上初登基朝野动乱江山不稳,蛮夷趁机大举进犯边境。将军带着公子挂帅上阵,公子第一次上前线便立下战功无数。不料最后一役却中了敌军埋伏,只身退回边塞之时将军却不能开城门放敌入关,只能眼睁睁瞧着公子死于乱军之中。”
  
  忠烈闭上眼转过了头,雪亮的头盔下头发花白。
  
  我已然捂嘴哭了出来,这人间多战事我是知晓的,那一片被血染红的遥远疆土漂泊着多少将士在风餐露宿,又有多少老母扶着门框期盼游子归乡。一场战争死十万人,不过是希望家中百万、千万的人过太平日子。
  
  没人知道边疆飘着多少忠魂。
  
  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皇帝掀开重重帷幔拉住忠烈的双手抱成一团,泣不成声:“老将军……将军……”
  
  金鹏大神再次作揖道:“将军,贫道虽是修道之人亦不过是俗人一个,亦受了将军祖父三代的恩惠,亦知边疆太平贫道才能安心在道观中修行。贫道愿为了皇上分忧解难,皇上一家康健太平,便是国之大幸。将军,人间有情——君臣之情、父子之情、夫妻之情、兄弟之情。将军尽可不信贫道一介草民,但将军忍心见皇上与太后的母子之情就此断绝却不尽力一试吗?但凡当日有机会搭救,将军舍得与老将军、公子的父子之情、与四位将军的兄弟之情吗?”
  
  忠烈老泪横流,皇帝跪着膝行进了帷幔中连声叫着母亲。
  
  金鹏大神还说道:“皇上以孝治天下当以身作则为天下先,太后病重皇上必定亲身照料,太后久病不愈皇上在病榻前奉孝。一身不能兼二职,日久必定政事懒散朝纲败坏奸臣当道,届时百姓何辜?苍生何辜?贫道愿请将军做个证人,在此立下军令状。若不救回太后性命,贫道愿受军法处置绝无怨言!”
  
  我被“人间有情”这四个字压得喘不过气来,垂首抹眼泪。抬头正遇上金鹏大神毫不避讳的眼神,漆黑的眼睛好似隐约泛着波涛汹涌的金色,远远地看着我,又好像透过我看向了另一个远远的人,其中竟夹了无数的喜悦与痛楚,温柔与悲戚。
  
  忠烈抬袖擦了眼泪,正经跪好说道:“若这位道长真愿立下军令状,末将便不再反对他为太后驱魔除病。”
  
  良久帷幔之中传来皇帝尚带着哽咽的声音:“既是如此,便劳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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