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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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 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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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更长,问的案子更多,却丝毫没有困倦之意。
    崔荆南心中得意,拿起状子看了看,还不等看仔细,只听堂外有口角之声,两个人互相揪扯着分开人群,进到堂中——一个衣冠楚楚的生员,还有一个衣衫破烂,倒像是个要饭的乞丐。
    有个皂隶拦在前面:“喂,你这个秀才来做什么?”
    “来请大人评评理。”
    “就是告状喽?可有准备状子?”
    “事发突然,不曾准备。”
    皂隶还要再问,崔荆南在堂上发话了:“带他们上来。”
    两人到了堂前,那个衣衫褴褛的似乎是被告,吓得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一看就是个老实人。那个秀才身份不同,对崔荆南和项进长揖不拜,口称生员,叫孙称:“给老公祖请安,给道员大人见礼。”
    “你呢?”崔荆南看着跪着的被告:“你叫什么?”
    “小的叫马六。”
    “那,孙称,你告马六什么?”
    “便是为一个理字。”孙称的头高高昂起,当堂讲自己的理——
    马六是个农夫,挑着一担水肥出城,不小心撞了孙称,他开口便骂街,马六人很老实,不合说了句:“又没有弄脏你的衣服,何必骂人嘛?”这一下惹到了孙称,说马六冲撞了‘衣冠中人’,还口出不逊,一定要拉着他打官司不可。
    他说到一半,崔荆南就听明白了,心中恼恨孙称为读书人丢脸,见微知著,可知其人平时在乡里也一定是不安分的角色。一边听他说,一边写了几个字让孟翔递给项进:“此人是文是武?”
    这是问项进,这个孙称是文秀才还是武秀才。项进写了个武字,又递了回来。崔荆南做到心中有数,用力一拍响木:“马六,你好大胆难道不知道秀才乃是宰相根苗吗?我问你,你得罪了孙秀才,是愿打还是愿罚?”
    “我愿打。”
    这倒让崔荆南有点奇怪了:“愿打?为什么?”
    “小的是穷人,罚不起的。”
    “你不要害怕,不是要罚你的银子,只是让你给孙秀才赔礼。”
    “那,我愿罚,愿罚。”马六心中感激,先就磕头,多谢堂上大人的恩典。
    崔荆南又看向孙称,“孙称,本官命马六向你磕头一百,以为赔罪,你可愿意?”
    孙称得意洋洋,“全凭大人秉公处置。”
    “那好。”崔荆南笑意盈盈的吩咐:“取一张椅子来,让孙秀才坐着,受马六的头。”
    这样的判罚自然惹得周围听审的百姓不满,嗡嗡之声大作,项进发挥了陪审的作用,用力吆喝几声,方才弹压了下去。有人给孙称搬来一把椅子,让他坐下,又让马六在他身前跪倒,嘭嘭嘭大碰其头,旁边站立的两个皂隶在给他唱数:“十,十一,十二……”
    唱到六十的时候,崔荆南突然又问道:“本官忘记了。孙称,你是文秀才还是武秀才?”
    孙称不知道怎么回事,老老实实答道:“生员是武的。”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文秀才叫他磕头一百,武秀才减半。马六磕了多少?”
    “回大人,磕了六十。”
    “那不行,多出十个头,要赔偿。这样吧,孙称,你给马六磕十个头,两下扯平。”
    一句话出口,堂上堂下一片大笑便是连心事重重的项进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有两个人没有笑,便是原、被告,一个是笑不出来,一个是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呢
    “大人,”孙称知道坏事,赶忙鞠躬求饶:“生员甘愿受罚,请大人留生员的体面。”
    “不行。你要体面,马六便不要体面了吗?说起来,你受了他六十个头,还他十个,还是你的面子大。来啊”
    旁的皂隶又是好笑又是好玩,把马六扶起来,让他坐在椅子上,又强按着孙称跪在地上,给马六碰了十记响头。碰完了头,县衙内外欢声雷动
    磕罢起身,崔荆南沉下脸来,对他说道:“看你今日的行径,可知你平时是乡里定然是那等仗着一袭青衫,两榜力气,横行无忌。又只为旁人斗你不过,越发的无所顾忌。照这样下去的话,总有你身败名裂的一天我今天杀杀你的气焰凶势,其实也是成全你。须知顽铁易折,百炼方能成钢。从今以后但愿你能够洗心革面,好好读书用功,本官下一次再到莱芜,还要访查你的行迹,若是有所改变,自有你大用之处,若是怙恶不悛,你当我真的不能革了你的功名吗?”
    一番话说得孙称感中生愧,愧中生悟,惭愧的跪了下来:“大人,孙称知错了。今天是我自取其辱,蒙大人教诲,今后必当改过。项大人做个见证。请大人将来访查,看孙称可有辜负大人之处?”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能够有这样一番心意,我想,正是朝廷所需的人才。只要你切实上进,将来大用之期不远。”
    堂下听审的百姓先是为孙称受辱大感痛快,此时见一番羞辱之后,竟然能够改变孙称的气质,无不心中感动。堂上堂下一片肃然无哗,在沉默中表达了对这位年轻的道员大人的无上敬意。
    堂下的百姓看崔荆南审了一天的案子,无不心中惊喜:这才是明镜高悬不但知道他清正廉明,而且处事极有手段,有为百姓伸冤的能力——这也正是崔荆南要留给莱芜百姓的印象——否则,他们就不敢畅所欲言。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情况就有点不同了:一大早就有百姓成群而来,到县衙来递状子,崔荆南派孟翔和崔勇在签押房的门口设下一张大案,找了几个县中的书办担任收录登记的工作。
    告状的百姓有穷有富,人手一状,排起长长的队伍,依次递进,到了中午时分,收齐状子,孟翔亲自送了进去。
    项进食不知味的和崔荆南用过了午饭,两个人有一搭无一搭的在闲谈。他在门口看到告状和看热闹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便一直在提心吊胆,等到看孟翔捧着一摞状纸进来,越发心惊,椅子便如同是长了刺一般,让他有些坐不住了。
    “大人,已经收齐了状纸。”
    “一共多少件?”
    “一百三十三件。”
    崔荆南故意一皱眉,看着项进说:“看起来,莱芜县百姓好讼成风啊?”
    项进赶忙随声附和:“是啊。”他也皱着眉头,说:“本县刁民甚多,如昨日大人审案便可见一斑,平抑讼风,唯有不准他们的状子。”
    荆南慢吞吞的说:“这就是贵县平时听讼的宗旨吗?”
    项进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忙答道:“不是,不是只有无理取闹的状子,本县才掷回不准的。”
    “那就是了。来看看这一百余件案子,有多少是无理取闹的?”

第28节山东大案(7)
    第28节山东大案(7)
    一百三十余件状子,倒有七十五件是状告刘文明的,从诬良为盗,勒索不果,毒性拷打以致双腿残疾到叔侄争产,错本在侄子,不过侄子给刘文明送了贿赂,他派人出头,持刀威吓,逼迫叔叔写下让产的笔据如今请求重新公断,审问明白;再到包庇强梁,逼死ji院的雏ji,刘文明在莱芜县中可谓是恶事做尽
    崔荆南一边听孟翔和刑房的书办念诵着状纸,一边心中升腾起炽烈的怒火他真希望自己能够如同戏台上的八府巡按一样,请王命旗牌立斩刘文明于县衙大门外,也为饱受他欺凌的县内百姓出一口恶气。当然,这也只是他心中企盼,万万不可能落到实处的——清朝各道的巡查御史只有参劾权,却没有处置权,所以还得容刘文明苟活几日。
    除了刘文明之外,还有被百姓告状最多的便是巡检张士龙手下的一个签子手,叫广阿布的。
    巡检是管税的,在各个城门口都有吏目坐守,商贾经过,凭沽断征税,其中弊端非常多。纳税的多寡全凭负责沽断的税吏的一句话——这些人手中拿着一条长而尖的铁签子,往里一戳,抽出来看,闻一闻,便可以知道内中货物的品类质地,所以又给人称作签子手。
    广阿布就是这样一个签子手,为人阴狠毒辣,四字俱全,什么损人的办法都想得出来,有时就用他手中的铁签子胡乱挥舞——在一张状子上,就是告广阿布用铁签子刺瞎了一个商人的眼睛
    崔荆南勃然大怒:“项大人,您听听,这还成什么世界了?”
    这句话中隐隐有责问县令的意思,项进赶忙站了起来,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语气说:“我竟不知道本县竟有这样的恶吏。请大人具折严参,为民除害。”
    “这是一定的。本官今天晚上就要起草奏折,严厉参劾像刘文明、广阿布这般的酷吏,便是历朝历代国法所不容。待到京中诏谕下来,或杀或关,也算是为百姓出了一口腌臜之气。”
    “大人心忧百姓,实在是我被楷模。不过,现在就上章朝廷,怕是过于仓促了吧?”
    “项大人这话怎么说?”
    “下官以为,当更多搜集证据,手中只有百姓的状子,怕是很难服众呢”
    崔荆南轻笑起来:“项大人,本官不过是奉笔直书,待到表章奏上,朝廷自会有所公断。这就不需项大人担心了。”
    “说的是,崔大人说得是。”
    问过告状的百姓所诉求之事,做到心中有数,崔荆南继续审案。百姓早早的到了签押房门口听审,待到两位大人升案,传一声:“带广阿布到堂。”
    广阿布在莱芜县城中的恶名与刘文明不相上下,故此他的被捕也是引发了百姓的热烈议论,今天来听审的人非常多,一面要瞻仰崔青天的风采,一面要看看这个县里无人不知的酷吏到底能够落得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就在这乱哄哄,黑压压的人群之中,广阿布被从羁押的县监狱提到大堂,平时受他欺压的百姓不知道有多少,此刻看他镣铐加身,唾骂的有之,拍手称快的有之,而广阿布也真正是厉害角色,在千夫所指,皆曰可杀的指责之下,只是脸色略有些苍白,倒并无惊惧惶恐之色。
    到了堂上,双膝跪倒,却不说话,只等堂上的崔荆南发问:“广阿布,你把头抬起来。”
    广阿布闻声抬头,微微偏着头,一双三角眼来回乱转,倒显得有些不把堂上的大人放在眼里似的:古代人做官多少会一点子平之术,只是看他这副神情,平日里在县中肆无忌惮无恶不作的本色就能够略知一二。“广阿布,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控告你?”
    “不知道。”
    既不称大人,又不自称小人,项进抢在崔荆南前面拍案痛斥:“广阿布,你好无礼。在大人面前,能用这样的语气吗?”
    广阿布悻悻的一撇嘴,似乎老实一点了:“请问大老爷,小的该用什么样的语气?”
    “你也是公人,难道不知道这上下尊卑之分?来掌嘴二十,看他能不能学会礼法?”
    “喳”堂下皂隶轰然应诺,却无一人上前行刑
    崔荆南看在眼里,心中恍然,难怪广阿布如此有恃无恐,原来衙役都是密密勾结的,他不怕吃苦头,如此说来,倒要有非常的手段了,因此,不等项进再说,他先说话了,“暂且免责。”
    “喳”堂下这一声答应的越发洪亮。
    “广阿布,我来问你,你可识字吗?”
    “回大人的话,不识字不能填税单,小的识字。”
    “识字就好。来人,把状子拿给他看。”
    “不必看了。”广阿布大声说道:“小的为公家收税,大人的衣食俸禄皆由税款而来。要百姓的钱,比要他们的命还难,是故小人得罪的人多。照小的来看,这些状子不能算多。”
    一番话说得堂上堂下无不大感意外,“好一张利口。”崔荆南说:“照你这样说来,这些状子竟然全是百姓诬告于你喽?我问你。”他翻开一张纸看了看:“你有八名妾室,可是实情?”
    “是实情。”广阿布立刻答说:“小的天生好色,有八个小老婆。”
    外间听审的百姓一片哄笑,崔荆南用力一拍醒目,将嘈杂之声镇住。他心里想,这广阿布毫无廉耻之心,斥骂全无作用,所以声音反倒放得柔和下来:“广阿布,我问你,这八名姬妾,你如何养活?便是每天粗茶淡饭,日常开支怕也不轻,你是哪里来的钱?”
    “小人有良田二十倾,当铺一处,每月入息颇丰,能够养活她们。”
    “那么,你的田产,当铺,可是祖产?”
    “有祖产,有小人自己置办的。”
    “你哪里有这样多的钱?又置产,又开当铺?开当铺要大本钱,你的家产不少啊?”
    阿布竟似是骄傲起来:“小人略有一些积蓄。”
    “积蓄?你当签子手几年了?”
    “连头带尾大约有二十年了。”
    “一年之中能够积攒下多少积蓄?”
    “积蓄虽然不多,不过二十年中利上滚利,也就不少了。”
    “便是你说的有理。这二十年中你养着八名姬妾,起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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