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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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习录-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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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心也。天理人欲不并立,安有天理为主,人欲又从而听命者?” 
     爱问文中子、韩退之。 
     先生曰:“退之,文人之雄耳。文中子,贤儒也。后人徒以文词之故, 
推尊退之,其实退之去文中子远甚。” 
     爱问:“何以有拟经之失?” 
     先生曰:“拟经恐未可尽非。且说后世儒者著述之意与拟经如何?” 
     爱曰:“世儒著述,近名之意不无,然期以明道。拟经纯若为名。” 
     先生曰:“著述以明道,亦何所效法?” 
     爱曰:“孔子删述六经以明道也。” 
     先生曰:“然则拟经独非效法孔子乎?” 
     爱曰:“著述即于道有所发明,拟经似徒拟其迹,恐于道无补。” 
     先生曰:“子以明道者,使其反朴还淳而见诸行事之实乎?抑将美其言 
辞而徒以于世也?天下之大乱,由虚文胜而实行衰也。使道明于天下, 
则六经不必述。删述六经,孔子不得已也。自伏羲画卦,至于文王、周公, 
其间言 《易》,如《连山》、《归藏》之属,纷纷籍籍,不知其几,《易》 
道大乱。孔子以天下好文之风日盛,知其说之将无幻极,于是取文王、同公 
之说而赞之,以为惟此为得其宗。于是纷纷之说尽废,而天下之言 《易》者 
始一。《书》、《诗》、《礼》、《乐》、《春秋》皆然。《书》自《碘》、 
 《谟》以后,《诗》自二南以降,如 
      《九丘》、《八索》,一切淫哇逸荡之词,盖不知其几千百篇。《礼》、 
 《乐》之名物度数,至是亦不可胜穷。孔子皆删削而述正之,然后其说始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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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书》、《诗》、《礼》、《乐》中,孔子何尝加一语。今之《礼记》诸 
说,皆后儒附会而成,已非孔子之旧说。至于《春秋》,虽称孔子作之,其 
实皆鲁史旧文。所谓 ‘削’者,削其繁,是有减无增。孔子述六经,惧繁文 
之乱天下,惟简之而不得。使天下务去其文以求其实,非以文教之也。 《春 
秋》以后,繁文益盛,天下益乱。始皇焚书得罪,是出于私意,又不合焚六 
经。若当时志在明道,其诸反经叛理之说,悉取而焚之,亦正暗合删述之意。 
自秦汉以降,文又日盛,若欲尽去之,断不能去。只宜取法孔子,录其近是 
者而表章之,则其诸怪悖之说,亦宜惭渐自废。不知文中子当时拟经之意如 
何,某切深有取于其事。以为圣人复起,不能易也。天下所以不治。只因文 
盛实衰。人出己见,新奇相高,以眩俗取誉。徒以乱天下之聪明,涂天下之 
耳目,使天下靡然争务修饰文词,以求知于世,而不复知有敦本尚实、反朴 
还淳之行,是皆著述有以启之。” 
     爱曰:“著述亦有不可缺者,如《春秋》一经,若无《左传》,恐亦难 
晓。” 
     先生曰:“《春秋》必待《传》而后明,是歇后谜语矣。圣人何苦为此 
艰深隐晦之词?《左传》多是《鲁史》旧文,若《春秋》须此而后明,孔子 
何必削之?” 
     爱曰:“伊川亦云:‘《传》是案,《经》是断。’如书弑某君,伐某 
国,若不明其事,恐亦难断。” 
     先生曰:“伊川此言,恐亦是相沿世儒之说,未得圣人作经之意。如书 
 ‘弑君’,即弑君便是罪,何必更问其弑君之详?征伐当自天子出,书‘伐 
国’,即伐国便是罪,何必要问其伐 
     国详?圣人述六经,只是要正人心,只是要存天理、去人欲。于存天理、 
去人欲之事,则尝言之。或因人请问,各随分量而说。亦不肯多道,恐人专 
求之言语。故曰 ‘予欲无言’。若是一切纵人欲、灭天理的事?又安肯详以 
示人,是长乱导奸也。故孟子云: ‘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 
无传焉。’此便是孔门家法。世儒只讲得一个伯者的学问,所以要知得许多 
阴谋诡计。纯是一片功利的心,与圣人作经的意思正相反,如何思量得通?” 
因叹曰:“此非达天德者,未易与言此也!”又曰:“孔子云:‘吾犹及史 
之阙文也。’孟子云: ‘尽信书,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 
孔子删《书》,于唐、虞、夏四五百年间,不过数篇。岂更无一事?而所述 
止此,圣人之意可知矣。圣人只是要删去繁文,后儒却只要添上。” 
     爱曰:“圣人作经,只是要去人欲,存天理。如五伯以下事,圣人不欲 
详以示人,则诚然矣。至如尧舜以前事,如何略不少见?” 
     先生曰:“羲、黄之世,其事阔疏,传之者鲜矣。此亦可以想见,其时 
全是淳庞朴素,略无文采的气象,此便是太古之治,非后世可及。” 
     爱曰:“如《三坟》之类,亦有传者,孔子何以删之?” 
     先生曰:“纵有传者,亦于世变渐非所宜。风气益开,文采日胜,至于 
周末,虽欲变以夏、商之俗,已不可挽,况唐、虞乎?又况羲、黄之世乎? 
然其治不同,其道则一。孔子于尧舜则祖述之,于文武则宪章之。文、武之 
法,即是尧、舜之道。但因时致治,其设施政令,已自不同,即夏、商事业 
施之于周,已有不合。故周公思兼三王,其有不合,仰而思之,夜以继日。 
况太古之治。岂复能行?斯固圣人之所可略也。”又曰:“专事无为,不能 
如三王之因时致治,而必欲行以太古之俗,即是佛、老的学术。因时致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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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如三王之一本于道,而以功利之必行之,即是伯者以下事业。后世儒者 
许多讲来讲去,只是讲得个伯术。” 
     又曰:“唐、虞以上之治,后世不可复也,略之可也。三代以下之治, 
后世不可法也。惟三代之治可行。然而世之论三代者,不明其本,而徒事其 
末,则亦不可复矣!” 
     爱曰:“先儒论六经,以《春秋》为史,史专记事,恐与五经事体终或 
稍异。” 
     先生曰:“以事言谓之史,以道言之经。事即道,道即事,《春秋)亦 
经,五经亦史。《易》是包牺氏之史,《书》是尧、舜以下史,《礼》、《乐》 
是三代史。其事同,其道同。安有所谓异?” 
     又曰:“五经亦只是史。史以明善恶,示训戒。善可为训者,特存其迹 
以示法。恶可为戒者,存其戒而削其事以杜奸。” 
     爱曰:“存其迹以示法,亦是存天理之本然。削其事以杜奸,亦是遏人 
欲于将萌否?” 
     先生曰:“圣人作经,固无非是此意。然又不必泥着文句。” 
     爱又问:“恶可为戒者,存其戒而削其事以杜奸。何独于《诗》而不删 
郑、卫?先儒谓 ‘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然否?” 
     先生曰:“《诗》非孔门之旧本矣。孔子云:‘放郑声,郑声淫。’又 
曰: ‘恶郑声之乱雅乐也。’‘郑卫之音,亡国之音也。’此是孔门家法。 
孔子所定三百篇,皆所谓雅乐,皆可奏之郊庙,奏之乡党,皆所以宣畅和平, 
世儒附会,以足三百篇之数。盖淫袟之词,世俗多所喜传,如今闾巷皆然。 
 ‘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是求其说而不得,从而为之辞。” 
     爱因旧说汨没,始闻先生之教,实是骇愕不定,无人头处。其后闻之既 
久,渐知反身实践。然后始信先生之学,为孔门嫡传。舍是皆傍蹊小径,断 
港绝河矣。如说格物是诚意的工夫,明善是诚身的工夫,惟精是惟一的工夫。 
诸如此类,始皆落落难合。其后思之既久,不觉手舞足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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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物无分动静 
                                ——陆澄录 

     陆澄,字原静,又字清伯,湖之归安人(今浙江吴兴)。进士。官至刑 
部主事。王阳明曾经叹曰:“曰仁《徐爱》殁,吾道益孤,至望原静者不浅”。 
他的第一位学生徐爱英年早逝后,即将弘扬心学的期望寄托于陆澄。黄宗羲 
对他所记的先生语录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可见陆澄对阳明学说理解的程 
度。详见 《明儒学案》卷十四。 

     陆澄问:“主一之功,如读书则一心在读书上,接客则一心在接客上, 
可以为主一乎?” 
     先生曰:“好色则一心在好色上,好货则一心在好货上,可以为主一乎? 
是所谓逐物,非主一也。主一是专主一个天理。” 
     问立志。 
     先生曰:“只念念要存天理,即是立志。能不忘乎此,久则自然心中凝 
聚,犹道家所谓 ‘结圣胎’也。此天理之念常存,驯至于美大圣神,亦只从 
此一念存养扩充去耳。” 
      “日间工夫觉纷扰,则静坐。觉懒看书,则且看书。是亦 
     因病而药。” 
      “处朋友,务相下则得益,相上则损。” 
     孟源有自是好名之病,先生屡责之。一日,警责方已,一友自陈日来工 
夫请正。源从旁曰:“此方是寻著源旧时家当。” 
     先生曰:“尔病又发。” 
     源色变,议拟欲有辨。先生曰:“尔病又发。”因喻之曰:“此是汝一 
生大病根。譬如方丈地内,种此一大树,雨露之滋,土脉之力,只滋养得这 
个大根。四傍纵要种些嘉谷,上面被此树树叶遮覆,下面被此树根盘结,如 
何生长得成?须用伐去此树,纤根勿留,方可种植嘉谷。不然,任汝耕耘培 
壅,只是滋养得此根。” 
     问:“后世著述之多,恐亦有乱正学。” 
     先生曰:“人心天理浑然。圣贤笔之书,如写真传神,不过示人以形状 
大略,使之因此而讨求其真耳。其精神意气,言笑动止,固有所不能传也。 
后世著述,是又将圣人所画摹仿誊写,而妄自分析加增以逞其技,其失真愈 
远矣。” 
     问:“圣人应变不穷,莫亦是预先讲求否?” 
     先生曰:“如何讲求得许多?圣人之心如明镜,只是一个明,则随感而 
应,无说不照。未有已往之形尚在,未照之形先具者。若后世所讲,欲是如 
此,是以与圣人之学大背。周公制礼作乐以文天下,皆圣人所能为,尧、舜 
何不尽为之而待于周公?孔子删述六经以诏万世,亦圣人所能为,周公何不 
先为之而有待于孔子?是知圣人遇此时,方有此事。只怕镜不明,不怕物来 
不能照。讲求事变,亦是照时事,然学者却须先有个明的工夫。学者惟患此 
心之未能明,不患事变之不能尽。” 
     曰:“然则所谓‘冲漠无朕,而万象森然已具’者,其言 
     何如?” 
     曰:“是说本自好,只不善看,亦便有病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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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义理无定在,无穷尽。吾与子言,不可以少有所得,而遂谓止此也。 
再言之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未有止也。”他日又曰:“圣如尧、舜,在 
尧、舜之上善无尽;恶如桀、纣,然桀、纣之下恶无尽。使桀、纣未死,恶 
字止此乎?使善有尽时,文王何以 ‘望道而未之见’?” 
     问:“静时亦觉意思好,才遇事使不同,如何?” 
     先曰:“是徒如静养,而不用克己工夫也。如此,临事便要倾倒。人须 
在事上磨,方立得住,方能 ‘静亦定,动亦定’。” 
     问上达工夫。 
     先生曰:“后儒教人,才涉精微,便谓上达未当学,且说下学。是分下 
学上达为二也。夫目可得见,耳可得闻,口可得言,心可得思者,皆下学也; 
耳不可得闻口号不可得言,心不可得思者,上达也。如木之栽培灌溉,是下 
学也;至于日夜之所息,条达畅茂,乃是上达。人安能预其力哉?故凡可用 
功,可告语者,皆下学。上达只在下学里。凡圣人所说,虽极精微,俱是下 
学。学者只从下学里用功,自然上达去,不必别寻个上达的工夫。” 
      “持志如心痛,一心在痛上,岂有工夫说闲话,管闲事?” 
     问:“‘惟精’、‘惟一’是如何用功? 
     先生曰:“‘惟一’是‘惟精’主意,‘惟精’是‘惟一’功夫,非‘惟 
精’之外复有 ‘惟一’也。‘精’字从‘米’,姑以米譬之。要得此米纯然 
洁白,便是 ‘惟一’意。然非加舂簸筛拣‘惟精’之工,则不能纯然洁白也。 
舂簸筛拣是 ‘惟精’之功,然亦不过要此米到纯然洁白而已。博学、审 
     问、慎思、明辨、笃行者,皆所以为‘惟精’而求‘惟一’也。他如‘博 
文’者即 ‘约礼’之功,‘格物’‘致知’者即‘诚意’之功,‘道问学’ 
即 ‘尊德性’之功,‘明善’即‘诚身’之功。无二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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