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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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终- 第3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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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老太君的声音嘶哑,穆元谋呜呜想说话,终是吐不出一个字,只眼泪涌出,落在了吴老太君抚在他脸颊上的手指上。
  “怎么哭了?”吴老太君低头看指间,只可惜她已老迈,眼神不比从前,她看不清那片湿漉了,再开口时,语气里温情褪去,余下的只有悲伤,痛心疾首,“你还不想去见一见你父亲兄弟?还是你知道你无颜见他们!
  你做了这么多错事,你没脸见,你想过我没有?我不把你带走,我又怎么有脸面去见你父亲,见你兄弟?见因为做错事,在被我亲手送下去前吞金的元婧?
  我没有脸见列祖列宗!”
  吴老太君顶着一口气说完,心中闷透了,重重咳嗽起来。
  穆元谋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吴老太君好不容易缓过起来,沉沉看着穆元谋的眼睛,摇着头叹了一口气:“其实你也准备好了,是吧?我们母子两个,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一句“求仁得仁”让穆元谋的身子僵硬了,他原本只是身体里使不出力气来,软绵绵的,好像骨头都被抽掉了一样,而这一刻,是僵硬,就像是有一颗颗钉子,把他的骨节都钉在了床板上。
  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他的一切,早已经被吴老太君看穿,他知母亲所有计划,母亲知他全部想法,沿着两个人一起铺好的路,走向尽头。
  所谓求仁得仁……
  要不是穆连诚重伤而归,要不是蒋玉暖的孩子没有保住,今天的这个结局,的确是他一直在等的。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终究输得彻底。
  吴老太君起身,步履蹒跚。
  单嬷嬷听见动静,过来扶住了老太君。
  主仆两人一道出了书房,依旧是秋叶打着灯笼,慢吞吞回柏节堂去。
  青松关上了房门,走到床边,绞了帕子替穆元谋擦了脸,才垂着手道:“都要四更了,老爷歇一会儿吧,没多久就要天亮了。”
  茫茫几十年,余下的也没有几个晨曦了。
  青松吹了灯,退出去窝在了矮榻上,内室里只余穆元谋一人,听着外头的风声雨声。
  那些风雨声离他分明很近,又实在太远,他静静听着,就如幼时一般。
  
  第732章 风雨
  
  许是风雨来临,天色依旧亮不起来,云层压得低低的,风吹得窗户不住作响。
  穆元谋躺在床上,他的身上没有什么劲儿,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半阖着眼睛,肢体的无力使得他的思绪愈发清明,几十年人生,仿若在一霎那间从眼前闪过,很快,却也很清晰。
  一张张脸,一个个人,有人哭有人笑,他时而在其中,时而在远处。
  他想起了吴老太君离开前说的话。
  “求仁得仁”。
  当真讽刺。
  穆元谋不是一个看不清局势的人,他算计了那么多,在穆连康回京、穆连潇承爵的时候,他已然清楚,夺爵之事是无望了的。
  一个设局之人,最怕的是沉迷其中,连退路都绝了。
  他留了退路,不是给自己,而是给穆连诚。
  穆堂死了,他死前到底说过些什么,穆元谋拿捏不准。
  起先还有些犹豫,直到穆连喻战死、爵位落在了长房头上,穆元谋意识到,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他性子敏锐,即便所有人都在掩饰,但那股子疏离感还是没有逃过他的感知。
  不仅仅是三房、长房,连吴老太君对他,都有些许不同了。
  只是些许,并非全部。
  穆元谋猜想,是吴老太君没有实证,她可能是知道了些什么,却没有全信,亦或是知道得还有些少。
  他故意留了漏洞。
  垂露的事儿,各处都会查,尤其是吴老太君那里。
  穆元谋往韶熙园里安插了一个垂露,原本图的也不是让她打听什么消息,而是让吴老太君看到他的确是在往长房伸手。
  等练氏摔断了腿,他又染了风寒,看着单嬷嬷送青松过来,穆元谋想,老太君是下了决心了。
  他希望老太君下决心。
  他只有穆连诚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替儿子铺路。
  永安十三年的事儿,穆连诚尚且年幼,吴老太君不会想到孙儿牵扯其中,本来就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主谋,他要把儿子摘出去。
  不仅仅是摘干净,还要给穆连诚一个将来。
  即便不能承爵,即便再多军功也拼不到一个与定远侯相提并论的爵位,起码也是圣上跟前叫得起名号的军中勇将。
  就像叶毓之一样。
  景国公府再作妖,再不得圣意,叶毓之也一辈子越不过国公府。
  可叶毓之能在国公府之外,另有一番天地。
  这是穆元谋希望能替穆连诚准备的,就算将来分家了,穆连诚也有在京中立足的资本。
  彼时,缺不得扶持和提携,尤其是来自是穆连康和穆连潇的。
  唯有他穆元谋死了,唯有他一个人把所有的事儿都担了,“全然不知内情”的穆连诚才能在兄弟之间得一份助力。
  他在一日,就是横在长房、三房心中的刺,只有他死,且死在吴老太君手里,这事儿才能慢慢翻过去。
  布局、设想,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出差池。
  无论是垂露,还是他为了再添一把火而安排的柔兰,起先,都在计划之中。
  他看着练氏的腿好不起来,他让自个儿一天天喝着添了东西的川贝梨子盅。
  可到底,还是失控了。
  就像是滴在了画纸上的一滴墨,全盘尽毁。
  穆连诚重伤,蒋玉暖肚子里的儿子小产,二房没有往后了什么都没有了。
  穆元谋的唇角动了动,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他求来了自己的死,却求不到二房的将来。
  砰砰
  风卷着碎石子打在窗户上,在黑暗里格外清晰,就像是稚子小童的手,用力拍着窗户。
  穆元谋记得很清楚,很多年前,穆元安也是这么来拍他的窗户的。
  穆元安是庶子,比他们三兄弟小了十岁,穆元策和穆元铭被老侯爷赶去城外马场练骑射的时候,穆元安才四五岁,堪堪站稳马步,练上一个时辰就想躲懒。
  穆元谋和穆元安很亲近,每日在府里的就他们两位爷,他们每天凑在一块说的话,比对着穆元策、穆元铭一个月说的都多。
  寻常是穆元安说,穆元谋就在一边听着,听他说练功苦,说他脚下没站稳摔了,吃了一嘴的泥。
  穆元谋听得直摇头。
  穆元安六七岁的时候,穆元谋去校场寻他。
  日头下,穆元安练得一身是汗,乐呵呵迎上来,直直往他身上扑。
  还没扑到,就被师父架开了,板着脸说穆元安没规矩,穆元谋喜洁,没得让他沾一衣服的泥。
  穆元安挨训,穆元谋低头看着衣摆上沾上的汗水手印,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别人都说他喜洁,其实他真的不介意穆元安弄脏他的衣服,前些年也是,他记得有两次他开口说过,却没有人信他。
  他们都说,穆元谋从小就爱干净,很爱干净。
  呵
  他小时候到底什么样,他自个儿清楚,还要这些奴才们来提醒?
  他和穆元策、穆元铭的年纪差不多,从小就在一块,兄弟们读书,他也读书,兄弟们习武,他也习武。
  直到有一日,父母突然发现,他的身体练不了功夫。
  穆元策、穆元铭整日里都在校场摸爬滚打,穆元谋只能在母亲跟前念书习字,兄弟们练完了回来,兴冲冲来请安,衣摆上有些脏乱,被母亲赶回去梳洗,只有他一个人,袖口上连墨汁都不会沾到。
  不沾就不沾吧,他就是这么干干净净的,和穆元策、穆元铭都不一样。
  他们会的,他不会,他也不需要会,反正,他能做得好的事儿,兄弟们也做不到。
  可他们还是兄弟,都是兄弟。
  穆元安也是,如果是穆元安把他的衣服弄脏了,他肯定不生气的。
  永安九年,穆元安为救老侯爷战死。
  棺椁抵京时,穆元谋站在灵前想了很多,想那个会用力拍他窗户的小童,想那个大婚之夜喝得酩酊大醉结结巴巴跟兄长们说“我也有媳妇了”的少年。
  他想了很多,想定远侯府没了穆元安之后会怎么样?
  有些东西会变,有些东西并不会变。
  若是老侯爷没了呢?穆元策、穆元铭也没了呢?
  一整夜的沉甸甸的梦,醒过来的时候,穆元谋想明白了,爵位就在那儿,总会有人承爵的。
  谁说他不可以?他不能习武征战,可他也姓穆,他的儿子也姓穆。
  不是没有犹豫过,最初的时候,惊恐多余笃定,但他还是一步步往前走了。
  
  第733章 沉重
  
  倾盆大雨下了一夜,深秋季节里,颇有些罕见。
  园子里的秋菊一夜之间凋了大半,只余下孤零零的花枝。
  古福来家的搓着手,张嘴时呵出白气:“原还想着要落雪了,却都是雨水。”
  锦岚缩了缩脖子,道:“看天色,初雪也快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一个小丫鬟快步跑进来,眼珠子一转,就瞧见了锦岚。
  “姐姐,我是柏节堂里的,秋叶姐姐让我来说一声,老太君身子不舒坦,让侯爷、夫人和哥儿们早上就别过去了。”小丫鬟道。
  锦岚一怔,问了几句,转身便进屋里去了。
  穆连潇和杜云萝带着孩子们正在用早饭。
  锦岚一禀,杜云萝的眉头就皱了皱,眼下旁的都不担心,就怕听见吴老太君说身子不适。
  杜云萝转眸去看穆连潇。
  穆连潇摇了摇头,叹道:“知道了。”
  底下都是聪明人,撤桌的时候,洪金宝家的就打听好了。
  昨儿个半夜里,吴老太君去风毓院看过穆元谋,四更天里才回到柏节堂,至于穆元谋的状况,青松那儿传出来的话,说他很是不好,别说是动弹了,连说话都不行了,大夫的意思,有些像偏枯之症。
  杜云萝见识过甄老太爷当年的病情,偏枯,有好起来的,也有一夜之间就没了的,谁都说不准。
  心里多少有些发憷,这个当口,什么事儿都不妥当。
  杜云萝问过穆连潇,蜀地世家的纷争,圣上如今是胜券在握,这两年的打点和谋划总算没有白费,要不然,就算穆连诚重伤,穆连潇也不能返京,西南那儿,苟延残喘,等来年开春收拢一番,大抵就能踏实了。
  局势说定却未全定,不说穆元谋,只吴老太君的身子骨,这个年可能也不好过了。
  傍晚时,杜云萝才去了柏节堂。
  单嬷嬷请了她进去,撩开了暖阁前的青竹帘子,压着声儿道:“夫人您就看一眼吧,老太君睡着呢。”
  杜云萝探了探头,只看到罗汉床上起伏的锦被,吴老太君的容颜却是看不清。
  “祖母身子还好吗?昨儿个怎么半夜去了风毓院?”杜云萝退后两步,轻声问单嬷嬷。
  单嬷嬷放下帘子,长叹道:“劝了别去,一定要去,说是耽搁来耽搁去,不是她起不来身,就是二老爷不醒。”
  杜云萝抿唇。
  单嬷嬷深深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夫人,奴婢昨儿个看二老爷那状况,说句不敬的话,估摸着就这两日,奴婢怕老太君吃不消……”
  杜云萝愣愣看着单嬷嬷,见她目光沉沉,不由叹息:“知道了。”
  出了柏节堂,杜云萝往风毓院方向看了一眼,手指拽紧了斗篷领口,有个念头从脑海里划过,并不清晰。
  天黑时,初雪飘然而至。
  屋里烧着地火龙,杜云萝还是有些冷,紧紧偎在穆连潇怀里取暖。
  穆连潇担心她的肚子,没让她蜷成一圈,双腿夹着她凉凉的脚丫子,给她烘着。
  四更天时,韶熙园的门板被捶得噼里啪啦响,沈婆子开了门,声音直打颤:“做什么?”
  来人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道:“二老爷没了!”
  沈婆子一个激灵,踉踉跄跄就往正房跑。
  杜云萝睡得沉,没听见外头动静,穆连潇警醒,听到房门开合之声,便披了衣服起来。
  锦蕊进来禀了,穆连潇示意她把油灯点上,俯身轻轻推了推杜云萝。
  杜云萝睡得迷迷糊糊的,对上穆连潇凝重的神色,突然就清醒了。
  “二叔父过了。”穆连潇哑声道。
  杜云萝眨了眨眼睛,醒来的时候她想过几种可能,最怕的是听见老太君的讯息,现在听闻是穆元谋过了,她的心猛得一跳,却也没有多畅快。
  各房各院都亮了起来,年幼如延哥儿、允哥儿,都从被窝里被奶娘抱出来更衣。
  一溜儿的素服。
  穆连潇和杜云萝先往风毓院去了,才刚迈进去,就听见练氏撕心裂肺的哭声。
  比夹着雪的风更渗人。
  柏节堂里亦是灯火通明。
  吴老太君睁着眼躺在罗汉床上,单嬷嬷垂手站在一旁。
  “妥当了?”老太君的声音哑着,每个字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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