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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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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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猫再次发出低沉嘶哑的笑声。
  老人欲向前揪住黑猫,它制止似地伸出前肢,蹲踞了下来。
  “慢着。”
  老人情不自禁停下脚步。
  “我教你一个好法子。”
  “什么?”
  “你听好,明天到宫里,见到永贞时,你可以这样告诉他:皇上,能解决最近纷扰的人,非青龙寺惠果阿阇梨莫属——”(译注:阿阇梨,佛教中指能教授弟子法式,纠正弟子行为,并为其模范的人。意译为“轨范师”。简称为阇梨。)
  “惠果阿阇梨?”
  “没错。把那男人拉出来。”
  “——”
  “这样就全部到齐了。全部……”
  “全部?”
  “所有一切。如此准备妥当,就可开始了——”
  “开始什么?”
  “盛宴。”
  “盛宴?”
  “对,盛宴……”
  黑猫语毕,站起身来。
  “记住,你可要好好传话。现在能救永贞皇帝的,只有惠果和尚一人——”
  话一说完,黑猫便从窗口跃入庭院。
  老人慌忙赶到窗边,俯视庭院,却已不见黑猫形迹。
  庭院里的树木,沐浴在青色月光下,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冷冽夜气之中,正待迎春的植物,像是为了盛宴的到来而甘美芳香地绽放着。

  身形瘦削的惠果,悄悄进到屋里,老人还掩着面。
  白色灰泥墙壁。
  一扇圆窗。
  那是极少家具的素朴房间。
  地板以方石铺就,其上有一木桌。
  隔着桌子,对放两张椅子。
  老人坐在其中一张。双肘撑在桌面,把脸埋在双手之间。
  “到了——”
  带领惠果来到这房间的人,招呼一声后,便把门关上了。
  门一关上,老人缓缓抬起脸。
  “抱歉,劳驾您过来——”
  老人打算起身。
  “您坐着别忙了……”惠果制止老人:
  “身体不适吗?”
  “不,没事。”
  老人起身,示意惠果坐到对面椅子。
  “请坐——”
  惠果坐定后,仔细端详老人。
  老人此刻正慢慢坐回原来的椅子。
  王叔文——
  对惠果而言,并非初次会面。
  当今皇帝还是太子之时,老人便随侍在侧。
  他是个奕棋高手。
  除了教奕棋,也深得皇太子李诵的信任。
  德宗皇帝正月驾崩后,皇太子李诵便登上现在的皇位。
  现任皇帝背后,正是这位王叔文在操控着。
  或者可以说,他是大唐帝国幕后的最高权力者。
  新朝体制的人事、政策,他都可以出口干预,并付诸执行。
  各种宫廷仪式时,惠果和他打过照面,也曾交谈过无数次。
  不过,在这种地方,如此单独见面,却是头一遭。
  王叔文应已支开旁人。四周不见人影。
  惠果并不讨厌这位老人。
  或者说,他喜欢这位老人。
  他看似野心勃勃,其实态度温和,待人接物圆融周到。
  惠果也猜测得出,王叔文掌握幕后实权,到底想做什么。甚至打算,倘若情况允许,盼能助他一臂之力。
  虽然自己没野心,这男人却有,而且还隐藏得很好。
  然而,眼见王叔文的脸孔时,惠果为之一惊。
  他似乎一口气老了十岁。
  身形憔悴。
  在惠果来到之前,似乎受到极大的苦恼折磨,脸上皱纹加深许多。
  惠果心想,他应该比自己年轻些。
  现在却面呈青色,满脸病容。
  “要不要叫人过来?”惠果问。
  “不,不用。”
  王叔文举起一只手,左右挥动。
  不知是否睡眠不足,他的眼球上缠着几条血丝。
  凹陷的眼圈下一片暗黑。
  “您的身子似乎欠安——”
  “我的事情,我完全明白。旁人怎么看我,我心里也明白。所有事我都很清楚,所以才找你来的,惠果阿阇梨——”
  “是的。”惠果点点头。
  今早,马车载着一名使者来到青龙寺。
  带来了一封王叔文的密函。
  打开信函,上面写着:要事待商,务请拨冗见面。如果可能,请与使者前来府下。
  喔,原来有事找我。
  惠果心想。简单打理一番,将其他事交代弟子后,便乘坐使者马车,来到王叔文宅邸。
  只是,他完全没料到,王叔文竟会如此憔悴。
  “总之,您有何事呢?”惠果催问王叔文。
  王叔文深呼吸数次,调匀气息之后说:
  “宫里发生的一些事,惠果阿阇梨想必已耳闻——”
  “若是皇上身边发生的怪事……”
  “嗯,没错。就是为了那事,才请惠果阿阇梨来的。”
  王叔文向惠果简单说明了皇帝身边发生的怪事。
  “那事之后,皇上十分烦恼,渐至食不下咽了。”
  “这样不好。”
  “所以……”
  王叔文用衣袖拭去额头上冒出的无数细微汗滴:
  “所以,宫里有人认为,怪事的起因,是有人施咒欲危害皇上。”
  “嗯。”
  “若是如此,我想请惠果阿阇梨施行法力,保护皇上,让皇上远离诅咒——”
  “此事义不容辞——”
  “那就万事拜托您了。”
  “不过,我也不能贸然前去宫里。您找我来的事,皇上可知情?”
  “皇上知道。关于这事,宫内都认为要破解此咒术,非惠果阿阇梨不可。这事也传到皇上耳里了——”
  “速度真快。”
  “皇上也认为,只有青龙寺的惠果阿阇梨才办得到。找您来,其实也是皇上的意思。”
  “可以的话,能否拜谒皇上?”
  “随时都可以。”
  “我想先亲自看看,到底是哪一种咒术造成的?之后,准备妥当再到宫里去。”语毕,惠果颔首致意。
  果然——
  惠果低头暗忖。
  事情和白龙预言的一模一样。
  “宫里早晚会传唤你——”
  果然没错。
  虽然不知道自己还剩几分法力,但也只有尽力而为了。
  当他抬起头那一刻,便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既然如此,今天可以觐见皇上吗?”
  惠果以低沉安稳的声音如此问王叔文。

  王叔文现在的官职是翰林学士起居舍人。
  工作内容为以文字记录皇帝的言谈。
  早先他只是与皇太子对奕的棋手,如今却已贵为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了。
  从官位看,起居舍人只是从六品,不算高官,可是,他的职务是记录皇帝的“言”。
  与它相近的职位是起居郎,主司天子的政事及行动记载,也就是记录皇帝的“事”。
  起居舍人、起居郎记录下的文字,日后便成为编纂正史的主要材料。
  浏览中国历史时,从学术层面来看,那些记录便是“历史”,而所谓史书的编纂,则是国家事业。在世界史中,没有任何民族如同中国民族那般,将所有精力都花费在记载民族历史这一项工作之上。
  因此,上述二者官位虽然不高,所扮演的角色却极为重要。
  而且,起居舍人因为要记录皇帝的“言”,必须经常随侍身边。他和皇上说话的机会,自然远多于起居郎。
  这时期,最接近顺宗皇帝的臣子,排第一的是女官午昭容(译注:“午”是姓氏,“昭容”为女官名,汉代开始设置,唐代列为“九嫔”之一,属正二品。)
  其次是宦官李忠言。
  再来是左散骑常侍王伾。
  接着就是王叔文了。
  《资治通鉴》记载,李忠言和午昭容,负责照料顺宗的生活起居,有关政治或人事的定夺,则落在王叔文和王伾身上。
  和王叔文一样,王伾早先不过是太子李诵的艺事导师,教授李诵书法。德宗死后,李诵登基成为顺宗皇帝,王伾如同奕棋导师王叔文,也被拔擢重用。
  去年——也就是空海入唐的贞元二十年八月,李诵中风病倒了。
  目前总算恢复了一些,身体却还无法自由使唤,左手几乎无法动弹。
  虽然能用言语表达,可是口齿并不灵活。
  王伾是吴人。
  他说的是吴语——也就是今天的上海话。当时吴语是一种方言,他常因口音而遭人讪笑。
  个子矮小,而且其貌不扬。
  自然而然,也就精于笔谈了。
  也可以说,病倒的李诵正是看中他的笔谈之才。
  不过,实际研拟新政策的,却是翰林学士王叔文所属的翰林院。
  换句话说,王叔文是掌握大唐王朝实权之人。
  不论是王伾、李忠言或午昭容,他们都只是中介角色,负责将王叔文的意见传达给皇上。
  王叔文曾下令废止恶名在外的宫市,也罢免过相当于首都市长的长安京兆尹李实。
  王叔文想做的,正是如同决堤洪流一般,浩浩荡荡顺流而下地彻底改革大唐王朝。
  《资治通鉴》上有这样的记载:
  叔文颇任事自许,微知文义,好言事。
  他是个很有自信、有学问且辩才无碍之人。
  这个王叔文在午后,陪同惠果来到了紫宸殿。

  顺宗皇帝躺卧在四周都是丝绢帷幕的寝台上。
  上半身不能自由移动,口齿也不清晰,加上最近的怪事,确实身心交瘁。
  地板上铺着胡国地毯,窗口也垂挂着丝绸布幔。
  紫檀木桌上,搁着一只美玉与玛瑙镶成的凤凰。
  一座雕工精细的象牙——上面镂刻着神仙国图案。描绘自古知名仙人羽化成仙后所在的国度。
  胡国壶具、南海贝壳、黄金佛像。
  盛装水银的水盘之上,有一只黄金打造的乌龟泅泳其间。这是由被视为长生不老仙药的水银,和象征长寿的乌龟组合而成。
  极尽奢侈的寝宫。
  寝宫正中央,就是寝台。此刻,顺宗皇帝单独躺卧其上。
  帷幕上扬,隐隐可见顺宗的身影。
  站在寝台旁的人,是宦官李忠言。
  “惠果大师、王叔文大人觐见皇上。”
  带路的女官低声通报后,随即安静退下。
  王叔文和惠果缓步走进寝宫。
  宫外有几名士兵守卫着,里面只剩王叔文、惠果、李忠言和顺宗皇帝四人。
  之前已先行通报惠果入宫之事。
  “臣已将惠果大师带来。”
  王叔文在入口处停下脚步,恭敬禀报。
  “好……”顺宗皇帝不太灵活地说道。
  病倒以来,顺宗只能以简短话语应对。一旦对方无法领会他的意思,顺宗便心情大坏。
  在这情形下说“好”,是表示来人可以靠近。
  王叔文向惠果示意,两人往前走近。
  “皇上龙体无恙?”
  停下脚步,王叔文问李忠言。
  李忠言恭敬行礼后,说:
  “皇上的心情……”
  王叔文重新转向顺宗。
  “叔文啊……”顺宗以不灵活的舌头,结巴说道。
  “臣在。”
  “做得太过火了。”顺宗说。
  王叔文立刻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顺宗的意思是说,皇位更替后改革做得太急促了。
  “是——”王叔文沉默地低下头。
  “做得太急了,不是吗?”顺宗重复说了一遍。又说:
  “应该很恨吧……”
  这意思是指,那些因改革而被罢黜贬谪之人。
  “尤其是李实……”
  李实是前皇帝德宗时代——也就是两个月前的长安京兆尹。
  他是荼毒百姓、横行长安、渎职收贿的中心人物。
  可以说,李实是改革派王叔文、柳宗元、刘禹锡、陆淳、吕温、李景俭、韦执谊等人的死对头。
  李实深得德宗宠幸,所以拥有莫大权力,正是在李实的威名下,五坊小儿才会进行榨取、残暴之事。
  为政猛暴。
  《旧唐书》留下如此记载。
  他是虐政之主,大量屠杀阻碍他或看不顺眼的人。
  德宗一死,李实权力尽失,新取得权力的王叔文等人将他罢黜,贬到通州。
  他在通州的位阶是正六品。与京兆尹从三品相较,算是重大降级。
  这是迟早会被“赐死”的左迁。
  李实的党羽宫市及五坊小儿中,有不少人因恶行暴露而被诛杀。
  唐朝子民为此改革莫不鼓掌大叫快哉。
  “即使在‘谅暗’之中,李实杀害之人不下数十。”王叔文压低声音说道。
  所谓“谅暗”,是指皇帝驾崩之后举国服丧期间。
  在这期间,杀人被视为重大罪行,一律死刑处罚。
  想到此事,有关李实的人事处置,一点也不出人意表。
  “李实失势,百姓欣喜雀跃。”
  “我明白。”顺宗答道:
  “朕所说的,不管是李实或被诛杀之人,大概都很怨恨朕……”
  “当有可能。”王叔文斟字酌句答道。
  “是他们这些人做的吗?”顺宗问。
  顺宗是以大家都知道宫内所发生的怪事为前提,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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