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笙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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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笙寒-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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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玄狐裘覆住两人的身体,隔断了寒夜冰冷的空气。
夜已更阑,是别离时分。
「笙,跟我走,离开这里,好不好?」不意外他说出这样的话。
「去哪里?焱王后宫么,子煌陛下?」话里更多的是自嘲。其实,我不在乎名分,真的,隐光。
他沉默了一下,「笙,你终究,还是不肯原谅我的突然离去么?」
「那现在,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如何?」调换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窝进他怀里。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起我的发丝,再松开,如此反复,却始终沉默不语。

「昔者焱王族内乱,局势危机动荡,终于在两年前,二王子子煌手握大权,逐渐平息动乱。……那其实全是你姐姐做的吧?」我开口,淡然的声音如若局外之人。「也就是她发兵大景,意图就是逼你回去,是不是?」临行之前,寒蹊对我讲述了他所知的事实,而我相信他不会骗我。
他不语,点头承认。
我抬手抚上他的面容,眼角眉梢,都是刻骨铭心的熟悉。
「……我的隐光,早在今年初春的那场蔷薇花谢中,就已不在了。而你,你不过是焱王子煌,而已……」隐光,我知你从来不是池中物,我却只是一只习惯了禁锢的笼中雀鸟。所以,我不想,不愿,也没有必要,束缚住你自由飞翔的羽翼。
「我的话,你明白么?——我们,回不去了。继续彼此纠缠,只会徒惹心乱。所以,相见争如不见。」转了身背对他,我竭力控制自己几近失控的情绪。让他走,必须让他走。这里,于他的身份来说,并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他的手按上我的肩膀,用力,强迫我回身面对他。清澈的眼中凝重认真,毫不退缩地与我对视。我勾起嘴角,展开一个最明艳的笑容,「那么,再见了,哦,是永不再见,……子煌陛下。」
从他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笑容,那样地残酷而决绝。

我躺在地上未动,看着他机械地起身着衣,末了,仍旧回身仔细地替我掖好玄狐裘,轻落一吻,转身离去。
那最后的亲密,只不过是彼此嘴唇的轻轻碰触,甚至不算一吻,却让我的意识彻底迷乱。怔怔地,不知他何时离开。
没有了身边的人作热源,这夜,竟这般寒冷彻骨。
漫天愈的星辰加璀璨绚烂,此刻看去似都低矮了许多。伸出手去想要碰触那光的源头,触手却是冰冷的空气。
我的手颓然坠落。隐光,你竟这般隐忍固执。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看出今夜我的反常,也一定明白我的真正心意。纵使这样,你却不肯对我说哪怕一句告别的话,就这样沉默着再一次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可,怎么办,我还是爱你,爱你。

第二十二章

应该到了天亮的时候了,可天空却只是褪去了黑暗,呈现一片阴沉的灰色蒙蒙。
「你爱他。」蓦然想起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是肯定句,那语气不容质疑。
青叶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面前,俯下身子看着我,浅碧色的衣衫在灰暗的天空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新灵动,让人仿佛看到早春第一抹青青草色中所蕴涵的希望。
「小孩子不应该管这么多的吧?」我伸手揉揉他的头发,真是个单纯可爱的孩子。
「我才不是小孩子!」毫不犹豫出口反驳。
我轻轻地笑了,「你说我爱他,那么,何以见得?」
「那酒里根本什么都没有,在他喝之前甚至连封泥都没有开过。」他的语气依然笃定,却有了些微的迷惑。
「那又如何?」我依旧轻笑。
这回他没话说了,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我,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坐起身来,蹙眉,衣服是没法再穿了,要怎么办呢?
思忖间看到青叶较真的眼神,我敛了笑意,正色开口。「青叶,你可曾有过心上人?」
他一怔,没想到我这样的问题,眨了一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着几乎扫过我的面颊。沉默了一会儿,轻而缓地摇摇头。
「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说着,我站了起来,玄狐裘滑落,肌肤蓦然接触冰冷的空气,我无法抑制地打个寒战。
正欲捡起地上的玄狐裘披在身上,他却抢先一步动作,挥手间整个玄狐裘包裹住我,不由分说地将我打横抱起,抬脚向山下走去。
「呐,被小孩子抱在怀里走,似乎有些丢脸呢。」声音渐消,倦意袭来,我没来由放心地闭了眼睛睡去。

无法再保持故作轻松的姿态,一个接一个的梦境让我沉沦。
我睡得并不安稳,再睁开眼睛时,已回了离云殿。青叶正想要把我安置在床塌上,还未及放手,就见我醒来。
梦魇扰人,我索性不睡了。吩咐了青叶去休息,自己披衣起身,去了偏殿。
这里,五年来一直是隐光的居所,而确认他的失踪后,我再没有勇气踏近一步。后来,栩然来了,是睡在我那里的。
推开门,我的脚步有些虚浮地迈入。
殿内的东西都已积淀了厚厚一层尘埃,寥落异常。我在床塌上坐下,不顾衣上尽染灰尘。
是真正要结束了。

日暮时分离云殿偏殿突然燃起的大火惊动了附近所有的宫人,纵然匆忙而竭力地提水试图灭火,火势却熊熊不可遏制,烧红了半边天空。
火是我放的。而此刻,我在宫墙的角落里枯萎的蔷薇花枝下,无比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青叶怔怔地站在离火很近处,苍白了一张脸。
我的二哥宇文寒蹊也赶来了。嘈杂声中我依稀听到他的声音绝望而苍凉地唤我的名字,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地狂乱,如同一只咆哮的困兽。
忽然间他不顾一切地就要往火里冲,侍从们拉都拉不住!

「你在找我么?」我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下一个瞬间被人紧紧地拥入怀里,有些窒息。感受到寒蹊切实的颤抖,我没有挣扎,任他抱着。滔滔的火焰曛暖了空气,而寒蹊的身体却冷若寒冰。
向着天空伸出手去,一片莹白轻轻飘落,在彼此相遇的瞬间化为虚无。
「下雪了。」

我之前并没有想到的是,冬天初到时的这一场熊熊烈火,几乎是彻底地焚毁了离云殿的一切。
宫人们不得已放弃了所有的救火行动,匆忙奔走的身影颓然停下,在寒蹊的指示下撤出离云殿外。喧嚣的人声渐渐安静下来,明灭不定的火光中,只有劈啪响起的燃烧爆裂声,断断续续,不绝于耳。
青叶没有动,依旧站在火场的边缘,转过身来,不再怔然凝视火光。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空茫,目光远远越过寒蹊的肩头,直直地落在我身上。我看见他的手里紧紧握了一把剑,手指用力到泛出隐隐的青白色,是湛泸。我有些庆幸,幸好带着湛泸剑出门回来,他还没有来得及交还给我。否则,这历代景王的配剑,怕是要被我一把火不明不白地毁掉了。
视线从他身上一掠而过,转而投向他的身后。

漫天的火焰中,巨大的宫殿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火光四散,空余断井残垣。而天空中的雪愈加地大了,大片大片的雪花纷扬不断地落下,如若柳絮因风而起,在烈焰的上空旋舞翩跹出生命最后的绝美舞姿。
火红与纯白的交融,此刻看来,竟是如此和谐,似乎他们自始至终,便只是为了彼此而存在。纵然,相逢即是消逝。我的目光再不能移开,因这绝美而惨烈的景象。
全身的气力在宫殿倒塌的那一瞬间骤然被抽空,我感到自己的身子僵挺了一下,随即软了下去。若不是寒蹊及时地托住我的腰,我已软倒在积了一层晶莹薄雪的地面上。
放火时,我的手,是毫无犹豫的。我只是单纯地想,或许看不到有关隐光的一切,我可以更安然地生活下去。然而我却从没有想要烧毁整个离云殿。十五年来我生活在这里的所有痕迹被抹煞,就此消弭无踪,令人如何不绝望。我甚至已无法向自己证明,我曾经在这里,活过。
是惩罚么?因为我不负责任地推开所有。
隐光,栩然,蔹妃……他们的离去,我从来没有试图挽留。不是不贪恋,可,怕自己受伤,怕自己痛苦,于是,拒绝所有人的靠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我一个人,也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是惩罚吧!为了让我明白彻底孤身一人的孑然。
我的过往,终是断送在自己的手里,如此干净而彻底。
一切的一切,都已随风而逝。或许,从头至尾,做错的,一厢情愿的,执迷不悟的,……只是我。

第二十三章

记忆的最后是明亮的火光逐渐熄灭,烧焦的黑色废墟在阴沉而黯淡的光线中愈显深邃。几屡细细的青烟袅袅而起,在微起的轻风中摇曳不定,在雪片纷飞的天地间扑朔迷离。纤细而柔弱,却固执地冲向阴云弥漫的苍穹。
雪,无穷无尽,从天空的深处飘落,一点一点覆盖了满目的疮痍。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离开离云殿的。
直到眼前出现一座古朴清雅的小楼,我抬头仰望,失神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却在漫天飞舞的白色雪花中依然看得不清楚。
岁月在它身上刻蚀出沧桑的痕迹,明显年久失修的小楼光彩暗淡,却依然掩不了它的独特韵味。雕梁画栋,檐牙高啄,隐约可见当年风采。檐角的青铜风铃已有了斑驳的锈迹,风过时却清响依然,音色泠泠如流水清音般悦耳。
本以为,在这偌大的景王宫,我已无处可去。没想到,我的身体却有比头脑更深沉的记忆,不知不觉中来到这里。
锁燕楼。
很久以前我曾因为一场意外而在这里住过一段时日。而那段恍若梦境的悠然时光,事后我总是无法真切地回忆起来。记忆里总是一个个片段,轻笼了淡淡的金色阳光,软软的,暖暖的,每每突兀地浮现,却又让人觉得自然之极。
可我甚至记不起一切发生在自己多大的年纪,以及,那些日子里,一直温柔地陪伴在我身边的人,他的容貌,他的声音,他是谁。
后来我也曾做过许多努力,试图调查清楚一切的真相,得到的结果却令人迷惑不解。锁燕楼,自景王恪驾崩以来,因为种种原因荒废至今。也就是说,这是座空楼,理应是无人居住的。可记忆中那人的怀抱是如此真实,我一定不会记错——纵使是来自一个陌生之人,那却是我此生遇见的第一份温柔与关怀,教人如何淡忘,如何背弃。
又是一场迷蝶晓梦,梦断夜阑,人空惘然。

关于锁燕楼有着并不美丽的传说。
相传景王恪为了留住自己的心上之人,不惜将其强锁深院,禁锢那人一生的自由。
然而很多年以后,景王恪驾崩,好奇的人们打开锁燕楼,想要一睹佳人的绝世风姿,却惊诧地发现小楼深院中空空如也。风住尘积,惟有画檐蛛网犹在。
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
我始终不喜欢这个故事,恪的爱情过于霸道也过于勉强。既得不到,何不放手,何必苦苦守住执念不放,到头来伤人伤己,终是得不偿失。

四合寂然,雪落的声音细微而轻柔,宛若天籁。
天空是阴沉的灰色,不断飘落的大雪渐渐覆盖了景王宫凝滞岑寂的朱瓦黑墙。鸟绝人匿,四顾看不到任何活动的事物,天地间唯余一片白茫茫的空旷。
我甩甩头,挥去脑中琐碎繁冗的记忆。那些都是别人的故事,与我何干。自顾尚且不及,我又何必为与己毫不相关的人事而费神用心。
只是下雪,天气就已经很冷了,不知化雪时刻更甚的寒意会是如何令人难以忍受。抬手拢了拢衣襟,触手是柔软的皮毛,我的心几乎漏跳一拍。低头看去,是玄黑色的狐裘,其上竟没有沾染一点雪花,依然黑沉如渊,却让我感到这个冰天雪地里唯一的温暖。所幸,它还在,我终是没有亲手毁了有关隐光的一切。

浮雕镂花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呻吟,门上已多了我一个清晰的五指手印。落了这么厚的灰尘,虽然我早知这里已被荒置,不可能有人在,心里仍不免有失落之感——本来,是有些许期冀的。
不必思量,脚步自会循着记忆中最熟悉的路径前行。穿过正厅,绕过画屏,踏上楼梯,转过拐角……我站在二层楼阁的寝室里,伸手取了床塌边墙上挂着的紫玉箫。
一管长箫,晶莹剔透。淡淡的紫色如水般晕染开来,深浅不一,明暗错落,给人一种无法言明的出尘逸世之感。
手指顺着修长笔直的箫管划下,抚落其上的尘埃。指尖在光滑的暖玉萧管上触到一处熟悉的裂痕,正是当年的我失手摔裂的,我不禁微微笑起来。
执起紫玉箫,凑到唇边,小心翼翼地轻轻吹起。箫音清远幽雅,隐隐如飘渺孤鸿之影——这一曲『寒花』,还是那些不知何夕的日子里,那人手把手亲自教我的。极难吹奏的古曲,当时学来困难,我便草草应付;现在想来,心里很是后悔,为什么总要等到失去了才明白可贵。黯然垂手,我所学会的,也只是寥寥几句不成器的曲调,手法亦生疏之极,枉费那人心意。
而如今,当真已是,梦里寒花隔玉箫。

晚些时候,叫宫人们略略收拾打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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