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吗，你上司的儿子和你的女儿发生不正当的关系了。”
稍稍停顿一下，接着再来：
“知道吗，你上司的儿子和你的女儿发生不正当的关系了！”
“知道吗，你上司的儿子和你的女儿发生不正当的关系了！！”
他的心在剧烈地疼痛，疼痛蒙住了他的眼。朱小玲的爸爸闭着眼睛再次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神经质地对着正眉飞色舞的赵本山摆了摆手，似乎这一切都是赵本山的不是。赵本山对朱小玲他爸爸的痛苦无动于衷，他几乎总是在开着心。朱小玲的爸爸想：我不能怪他，那是他的职业。
朱小玲的爸爸固执地认为，之所以摆脱不掉那个让他难受的梦，都是因为睡觉睡得还不够努力。
“可是，我觉得我已经尽力了呀。”朱小玲的爸爸委屈地想。
这有点像妻子背着自己跟别的男人睡了一些不该睡的觉，丈夫得知后的心情。郁闷、郁闷、郁闷。可是，这样的妻子是可以跟她离婚的。离了婚的妻子就不再是妻子，她跟再多的异性睡再多的觉都与自己没关系了。女儿却没法这样，女儿在不恰当的时间跟不恰当的男人睡了不恰当的觉，就像在父亲头顶种下的一株绿帽子。变绿的女儿摘不下来。
朱小玲的爸爸身高将近一百九十厘米，乍听起来，跟个彪形大汉似的，而事实却远非如此。狭窄的骨骼让他的身高变成了缺陷。说他畸形当然有些过分，但是，假如不负责任地把他划入发育正常的人群中也是说不过去的。他的肩膀虽然很平，可是宽度只相当于身高一百六十厘米（最多一百六十五厘米）的人，从他两个乳头的平行线以上去打量他，谁也看不出有什么古怪，你甚至会说他是一个英俊的男子。可是，又有多少人会从他两个乳头的平行线以上去打量他呢？人们发现一个人的时候，都是一下子发现一整个人。
他比谁都清楚这些事情。朱小玲的爸爸与自己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连睡觉的时候都没分开过，所以，可以这样说，他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长大、拉长的。走在街上，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棵连根拔起的毛竹，被一个隐形的人抱着，直挺挺地移动。
他太瘦了，几乎找不到像样的肉。这正是他任派出所副所长的原因。想当年，一从警官学校毕业分配到镇派出所，他的官衔就是副所长，从此，就像粘在了那个位置上一样，动弹不得。上面的领导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他的问题，想把他升为正所长。正所长就算是正儿八经的干部了。但是，他太瘦了，几乎找不到像样的肉。上面的领导依然在耐心地等待朱小玲的爸爸长肉。他们的心理很复杂。
朱小玲的爸爸除了瘦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不喜欢抓坏人。他缺少分辨坏人的眼力。朱小玲的爸爸觉得人都是好的，可能偶尔糊涂做了不好的事情，这没有关系，只要跟那些做了不好的事情的人聊一聊，让他们清醒过来，那么，他们就会又变成很好的人。抱着这种观念，他如果还想热爱自己的本职工作，自然很不现实。
从朱小玲还只是受精卵时起，朱小玲的爸爸就对她宠爱有加。他对妻子也是一样的，可妻子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嘛。朱小玲的爸爸当然清楚朱小玲为什么会出现在妻子的肚子里，还让妻子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但是，这种事情清楚归清楚，当它发生或你用心去体会的时候还是会惊诧不已。
一个无中生有的小东西就那么几乎是不动声色地从两个身体里面凭空发育出来。你想啊，想啊，就算想破脑袋也不会弄懂这其中的奥妙。如果谁说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那这个人无疑是个自负的傻瓜，造物主让他（她）出生，只是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即使有一天你遇到造物主本人，向他打探他操作这些事务的步骤，他一定也会非常为难，以至说不出话来。对他来说，这儿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事先他并没有计划过这些东西的生成和运作模式。如果你是一个固执的、不懂得体谅别人的人，仅仅为了满足个人的好奇心就执意让造物主把创造世界的过程重新演示一遍，他也许真的会生气地扭过脸去，从此不再理你。
朱小玲的爸爸既不是一个固执的人，更不是一个不懂得体谅别人的人。他觉得能有一些神奇的、你无法理解却又感到神圣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生命之中，那么，活着就已经算是一件很棒的差事了。
他曾无端地以为女儿是永远不可能跟别人……那个的。事情来得猝不及防。飞机出事的那天早晨，朱小玲起得比平时晚一些，是妈妈把她叫醒的。
以往可不是这样。朱小玲总是比爸爸妈妈早起那么一小会儿，盥洗完，再把早餐买回来。有时候，在买早餐之前，她还会跑步到山上锻炼一下小身体呢。
那天早晨，朱小玲的爸爸以为放暑假了，女儿可能想睡个懒觉，可是妻子却告诉他：
“昨天小玲说今天要去帮老师给差生补课。”
朱小玲的妈妈轻轻推开女儿的房门，看见女儿抱着枕头，脑袋耷拉在床边，微张着嘴睡得正香。她把朱小玲的脑袋往床里边挪了挪，这一下不要紧，把朱小玲弄醒了。朱小玲皱着鼻子费劲地睁了睁眼，立刻又闭上了，就像看不惯这个世界。朱小玲的妈妈发现女儿的眼睛有些红肿，似乎在睡觉之前或者睡梦之中哭过好一阵子。
“小玲，你忘了今天要去学校了吗？”朱小玲的妈妈说。
“啊？”
“你说今天要去学校帮老师给差生补课的。”
“现在几点了？”
“快七点了。”
“哎呀，我要迟到了！”朱小玲说完，就彻底醒了过来。
后来，她就走在了那通往学校的路上。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朱小玲的爸爸也去上班了。这样一来，家里就只剩下一个朱小玲的妈妈。她没有工作，也没有其他可以推动社会发展的事情可做。她喜欢看电视。十一点以前，她一直在看电视。朱小玲家的电视机可以收二十七个台，朱小玲的妈妈在那段时间里总共换台换了一百三十四次，其中三个台各换过五次，七个台各换过三次，九个台各换过七次，剩下的三十五次不规则地换在剩余的八个台上。直到十一点的钟声都敲响了，她还是没找到令人耳目一新的节目。一气之下，朱小玲的妈妈就把电视机关上了。
随后，她打开冰箱看看有什么可以做给女儿和丈夫吃的。
第四章一块生猪肉
42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块生猪肉，不仅带着皮，而且百分之八十是肥肉。那是一周前朱小玲的爸爸买来的。为了这块肉，她可没少跟丈夫斗嘴皮子。朱小玲的妈妈想都没想，就让目光从猪肉跌到了下一层的元宝虾上。虾是一种很好的食物，味道鲜美，营养价值也相当高。绝非普通肉类或蔬菜可以比拟。
虽然虾是这么好的东西，可是朱小玲的妈妈想：只吃虾是不是太单调了呢？她犹豫了一下，又拿出了一只茄子和两只苦瓜。这样，他们的午餐就足足具备了三个菜。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这是连做梦都不容易梦到的。就算是今天，你到非洲的一些国家让当地的儿童去想像这样的情形，他们也会感到十分吃力。
中午朱小玲没有回家吃饭，朱小玲的爸爸也比平时晚回来十多分钟。他差点回不了家。正当朱小玲的妈妈拿定做虾吃的主意时，市公安局的人来了。他们这是本年度第三十二次来镇派出所视察。
杨所长和市公安局的领导同志一再要朱小玲的爸爸同去。朱小玲的爸爸对他们的那一套一直很反感，只是嘴上不说罢了。他告诉杨所长和市公安局的领导说：“我不喝酒，你们非让我陪着有什么意思呢？”
杨所长说：“看你说的，好像人活着就是为了喝酒似的，大伙儿坐着聊聊天，吃点有意思的东西不也挺好吗。”
“不了，”朱小玲的爸爸坚持道，“小玲他妈估计已经把饭做好了，她做的饭也挺有意思的。”
杨所长和市公安局的领导们无论从朱小玲她爸爸两个乳头的连线以上还是以下去打量，均看不到他有共同娱乐的意向，便只好作罢，由着他回了自己的家。
朱小玲的爸爸看着饭桌上的三个菜问：“小玲呢？”
朱小玲的妈妈回答道：“没回来，可能去她老师家吃饭了吧。”
“噢。”朱小玲的爸爸说。
接下来，他们勉强吃了一些饭和菜。饭菜本身的质量是没有问题的，不过由于天气炎热，吃起来的效果并不理想。
午睡时间预计要在一小时左右，可朱小玲的爸爸根本睡不着，只在床上躺了半个钟头就去了办公室。办公室有空调，好过得多。见丈夫起来，朱小玲的妈妈也躺不住了，又到客厅打开了电视机。她没有开电风扇，只是拿把手动的蒲扇一下一下摇着。她的体质很差，如果在电风扇吹来的风下呆上一阵，一准会生病。幸运的是，电视机上很快就出现了她喜爱的节目——赵本山的小品。那是赵本山在参加春节联欢晚会。当然是重播和节选。大热天的，除非是失去理智，否则国家说什么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搞一台春节晚会出来。不过，重播一下倒是不错，至少朱小玲的妈妈是这么认为的。朱小玲的妈妈想：不仅给我带来了快乐，也带来了凉爽的气息。
下午五点三十分到了，朱小玲的妈妈又一次打开了冰箱。不过，在打开冰箱之前，她没有像上午十一点时那样先关上电视机。她一边继续让电视机开着，一边打开了冰箱的门。她再一次看见了那块生猪肉。生气归生气，这块肉毕竟是花钱买来的，早晚都得吃掉它。
猪肉拿出来了，她又拿出了另外一只茄子，刚要顺势再把另外两只丝瓜也拿出来，又改变了主意。她突然想起中午的丝瓜没有吃完，现在正几乎原封不动地盛放在厨房桌子上的一只盘子里。
第四章我不想看
43
朱小玲的爸爸心里有个疙瘩一直没有解开。他记得，那天晚餐丝瓜的味道跟午餐时那盘丝瓜的味道几乎是一样的，甚至连盘子也雷同（那只盘子上有个不大的缺口，午餐时他喜欢在咀嚼的当口将筷子架在那个缺口上）。中午吃饭时，他就很不喜欢那盘丝瓜，觉得它很难吃。真想不到，晚饭妻子居然又搞来了这种东西。那盘丝瓜看上去就像是用中午的那盘丝瓜克隆出来的。朱小玲的爸爸顿时就没了胃口。他本来要把心中的不满说给妻子听来着，但是转念又担心会由此弄得夫妻感情不和，特别是看到被妻子炒掉的那块肉以后（那是他很大的一块心病），更觉得不该为丝瓜的事情埋怨她了。
那可真是一块让人倒胃口的肉，十有八九是从一只生过上百只小猪的老母猪身上割下来的。
都快九点了，朱小玲还是没有回家。她的爸爸妈妈为她担起心来。
“小玲是不是出事了呢？”朱小玲的爸爸不安地说。
“你才出事了呢！真不会说话。”话虽这么说，可是朱小玲的爸爸一眼就看出妻子的心也不怎么踏实。
最后他们来到了街上。
街上也很热，朱小玲的爸爸用自行车带着妻子一路骑往女儿的学校。越接近目的地路上的人越多，当自行车勉强行驶到可以望见镇中心初中教学楼顶上那半架飞机的路段时，朱小玲的爸爸和妈妈只能从自行车上下来，推着走。
朱小玲的妈妈看见了那半架飞机。
“快看，飞机！”她惊喜地拉着丈夫的胳膊说。
“啊，是的。”朱小玲的爸爸心不在焉地回应着妻子，还顺着妻子举起的胳膊往远方望了望。但他什么也没看见，他只顾了惦记朱小玲，根本无法再在心里装下飞机什么的。就算半架也不行。
又往前走了一小段，推着自行车也没法前进了。朱小玲的爸爸个子高，可以很轻松地发现越往前人头越密集，不仅自行车无法通过，恐怕行人的流通都是个问题。意识到这一点，他十分着急。边上的妻子却兴高采烈的，不停地竖起脚尖扬起下巴，想越过那些挡住她视线的脑袋看看别人在看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老是竖着脚尖很累，使得朱小玲的妈妈一会儿把脚尖竖起来，一会儿又不得不把脚尖放下。
看到丈夫在注意她，她就对丈夫说：“我扶着自行车，你到前面去看看？”
“我不想看。”朱小玲的爸爸说。
“那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回来讲给你听。”说完，朱小玲的妈妈便不见了。
第四章六神无主
44
太阳落山两个小时后，本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