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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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 第6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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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题目,程彝拟的是,“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这是《礼记》中的一句话。

    几个庶吉士中,第一个发言的,就是程彝心目中的“这样的人物”——目下言路上风头正劲的宝廷。

    “六舟前辈拟的这个题目,”宝廷朗声说道,“因时而发,好!”

    “六舟”是程彝的号。

    被宝廷这么开门见山的称赞,程彝做了这么久的“小教习”,还是第一次,他虽然是“前辈”,也不由隐隐然有“荣于华衮”之感。不过,“因时而发”?因什么“时”?俺自己倒是没有想过,难得你宝竹坡看了出来呀。

    另一位庶吉士,叫做方家祥的,捻着几根疏疏落落的胡子,摇头晃脑的说道:“竹坡所言甚是!想那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诸夷,一般的‘能言’,可是,‘不离飞鸟’、‘不离禽兽’!至少,算不得衣冠中人!”

    此言一出,其余几人,包括程彝在内,都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你这都是哪年哪月的黄历了?眼下讲究洋务,咱们跟洋人,彼此来往,热火朝天,你居然还不把人家当人看?你这番“高论”,要是叫“上头”知道了,哼哼……

    “嗐!”宝廷大声说道,“蜕翁!你说到哪里去了!我说的‘时’,不是你说的这个!真正是南辕北辙!”

    在坐五人之中,方家祥的年纪最大,比程彝还大着一岁,但是,宝廷话中的“翁”,没有任何尊敬之意——方家祥的号就是“蜕翁”,事实上,五个人之中,宝廷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个方家祥。

    方家祥脸面微红,嗫嚅了一下,说道:“那,竹坡,你的意思是……”

    “‘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宝廷说道,“出于《礼记》之《曲礼》,各位且请想一想,这四句话前边儿,都说了些什么?”

    前边儿?都说了些什么?

    嗯,想一想。

    一位叫做鲍湛霖的庶吉士,记心甚好,慢慢儿的背了出来:

    “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辨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宦学事师,非礼不亲。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祷祠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诚不庄。是以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鹦鹉能言,不离飞鸟……”

    背到这儿,打住了。

    大伙儿一起看着宝廷。

    “‘礼’之为‘礼’,”宝廷说道,“为绳墨,为规矩,为魂魄,犹头脑之于四肢,没了一个‘礼’字,不要说什么行差踏错,那是连路也不会走了——先迈左脚还是右脚,你都不晓得了!”

    宝廷说的,自然是“正论”,其余四人,不由都微微颔首,不过,这个和“因时而发”的那个“时”字,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宝廷话锋一转,“圣人作礼,已逾千年,今日的世道,却为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圣人也是人,不是神仙,千年之前,今时今日的局面,何能全在圣人逆料之中?若有未为之备之处,今日之你我,便无礼可循,便……寸步难行了!”

    “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说法,从关卓凡的嘴里出来之后,已经多次出现在上谕和其他政府文告之中,已经算是这个时代的“流行语”了,宝廷说了出来,旁人并不觉得如何违和。

    脑筋活泛的,已隐约明白,宝廷“因时而发”的“时”,指的是什么了。

    *(未完待续。)

第二零七章 劈破旁门,方见明月如洗() 
鲍湛霖沉吟了一下,说道:“竹坡,话虽这么说,不过,圣人制礼,施之罔极,今时今日,到底何处‘未为之备’,能否试举例一二?”

    这话说的有趣,若真是“施之罔极”,就不该“未为之备”,鲍雨亭,你到底是支持宝竹坡的观点?还是反对他的观点?

    “‘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宝廷说道,“各位想一想,昨日大行皇帝龙驭上宾,亲贵军机议立嗣皇帝,何以无果而终?不就是这个‘礼’字,不够用了吗?”

    宝廷所谓“因时而发”之“时”,原来在这里!其余四人,都是微微一震。

    “嗣皇帝要在仁、宣一系中选出,”宝廷说道,“一方面,依‘礼’,嗣皇帝不但要继统,还要承嗣;另一方面,载治、载漪两个,皆为人嗣子,不能够二次过继,因此,就都没有做嗣皇帝的资格——这也是依‘礼’!于是,嗣皇帝就只能在载澄、载滢两个中择其一了。”

    载治、载漪、载澄、载滢,宝廷直呼其名,还一口一个“个”,眼下这个场合,毕竟不是私人晤谈,程彝等人听得耳中,略觉违和,不过转念一想,人宝竹坡可是正经的宗室,论辈分,说不定比“载”字辈还高呢,不叫名字,叫什么?

    “可是,”宝廷继续说道,“恭亲王夫妻的态度,各位想来已有所闻,父母之恩,昊天罔极!人家当爹当妈的不乐意,‘上头’难道可以‘牛不喝水强按头’?一边儿是君为臣纲,一边儿是父为子纲,君臣是‘礼’,父子也是‘礼’,二‘礼’不可得兼,如之奈何?”

    众人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鲍湛霖叹了口气,说道:“也是——遇上这种情形,就算孔孟复生,大约也要束手的。”

    程彝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嗣皇帝谁属,这个,嗯,亲贵、军机公议之后,仰赖宸衷独断,咱们在这儿议论,似乎不大合适……”

    宝廷大声说道:“我等进士及第,皆为天子门生!天子无私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况翰林为国士乎?”

    “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这句话,出自顾炎武的《日知录》,有人不由就在心里面嘀咕开了:宝竹坡,你还真是百无禁忌,你不会不晓得,顾亭林的这句话,是在什么背景下说的吧?

    程彝尴尬的笑了一笑,不说话了。

    不过,被“实习生”抢白,程教习并没有生气,这不仅仅是他的涵养好,更重要的是,程彝的本意,原不在阻止几个庶吉士议论“议立嗣皇帝”一事,他作此表示,不过是说,作为“小教习”,俺已经尽到了俺的责任,如果他们几个,说出什么出格的话,就不关俺的事儿啦。

    特别是自己的那个“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的题目,被宝廷硬说成“因时而发”,而此时之“时”,最大者莫过于继统承嗣一事,所以,寻根究底,今天庶吉士们在这儿议论“议立嗣皇帝”,始作俑者,竟是自己这个“小教习”?为了不惹不必要的麻烦上身,程彝不能不替自己预留地步。

    “‘翰林是国士’——诚哉斯言!”

    鲍湛霖先赞了一句,然后说道:“竹坡,你是宗室,有个话,问你大约是比较合适的,不过,呃,就是不晓得,这个话,说出来,会不会有些……犯忌?”

    “为国为民,何忌之有?”

    “好一个‘为国为民,何忌之有’!”鲍湛霖大拇指一翘,“那我就直说了——难道,嗣皇帝真的就不能择自仁、宣一系之外吗?”

    “不能!”宝廷斩钉截铁的说道,“支庶太多,论起资格,都是一样的——反正都已经出了帝系了!不论选谁来做嗣皇帝,别支的都不会服气——凭什么立他不立我?这个心思一动,就不得了了!君不见八王之乱乎?”

    几个人心中一颤,鲍湛霖连连摇头,说道:“竹坡,你这就未免危言耸听了!本朝恩泽深厚,哪里会出这样的事情?”

    宝廷一声冷笑:“司马氏分封诸王的时候,想的大约也是‘恩泽深厚’,大约也没有想到,过不了多少年,姓司马的,彼此就打做了一团吧?”

    这个话,鲍湛霖可就没法子接了。

    宝廷也觉得自己的话过头了点儿,稍稍放缓了语气,说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可不是杞人忧天——没有八王之乱,总有九王夺嫡吧?”

    顿了一顿,“还有——也是说句实在话,九王夺嫡,不论大位谁属,到底都是圣祖亲子,谁上谁下,都不关其余支庶的事情,闹得再凶,也是上三旗自己的事儿,不会累及其余五旗,今天的局面可就不同了!”

    再顿一顿,加重了语气:“如果嗣皇帝出了帝系,别的支庶又不服气——我看,仁、宣一系也未必服气!如此一来,八旗就难免要分崩离析了!——八旗是国本,八旗动摇,大清危矣!”

    这番话,听得其余几人悚然动容,相互以目,没有人再来反驳宝廷了。

    沉默片刻,鲍湛霖叹了口气,说道:“我说句废话,如果荣安公主是……是皇子就好了!兄终弟及,哪里还有今日的这些苦恼?”

    果然是废话。

    不过,有人心想,就算荣安公主是皇子,那也是“弟终兄及”,怎么会是“兄终弟及”?

    当然,这个杠就没有必要抬了。

    “兄终弟及?”另一位庶吉士,叫汪以德的,沉吟说道,“本朝却是没有先例……”

    “本朝没有先例,”鲍湛霖说道,“二十四史不绝!再者说了,澄贝勒也好、滢贝勒也好——假如立的是他们中的一位,不论是哪一位,不都是‘兄终弟及’?嗣皇帝既然承嗣文宗显皇帝,那么,于大行皇帝,必然就是‘兄终弟及’!”

    “这倒是,”汪以德点点头,“我说的倒是废话了。”

    表面上,汪以德很服善,其实,是以“废话”二字,同鲍湛霖的“废话”,前后呼应,小小的刺了他一下。

    鲍湛霖并不在意,他转向宝廷:“竹坡,你……咦,你怎么啦?”

    宝廷的动作神情,十分特异:双拳虚握,面庞微微泛红,眼睛睁的大大的,放射出异样的光芒。

    别的人也注意到了宝廷的古怪,小吓一跳:宝竹坡这是怎么啦?不会……发了什么癔症了吧?

    鲍湛霖又喊了一声:“竹坡!”

    宝廷突然双拳一松,在大腿上猛地一拍,抬起头来,仰天大笑。

    哎哟,宝竹坡真的发了癔症了!

    “竹坡,你可别吓我们……”

    宝廷笑声不绝。

    方家祥小声说道:“太医院就在旁边,要不要……”

    话没说完,宝廷笑声倏然而止,朗声说道:“劈破旁门,方见明月如洗!雨亭,你一言惊醒梦中人!真正是——一字何止万金?”

    啊,您没事儿啊?

    “竹坡,”鲍湛霖皱眉说道,“你这个狷介的脾气,真的要改一改了!——吓坏我们了!”

    “惭愧,惭愧!”

    “呃,你说什么我……‘一言惊醒梦中人’——哪句话啊?”

    “‘如果荣安公主是皇子就好了’。”

    大伙儿都是一愣:这根本就是一句“废话”呀,怎么就“一字何止万金”了?

    鲍湛霖还是皱着眉头:“不明白——请道其详。”

    “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宝廷一字一顿的说道,“立什么‘嗣皇帝’?又何必左挑右选,罔知所措?——就立荣安公主为新皇帝好了!”

    *(未完待续。)

第二零八章 因时而变,因世而变() 
三位庶吉士,鲍湛霖、方家祥、汪以德,以及“小教习”程彝,四个人一起微微张开了嘴巴。

    有的人以为宝廷在开玩笑,有的人干脆就以为自己听错了。

    过了半响,鲍湛霖强笑道:“竹坡,你是愈来愈诙谐了!可是,呃,继统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拿来开玩笑的好。”

    “雨亭,你说得对,”宝廷朗声说道,“嗣君为国本,四海之望,九鼎之重!我再轻狂,也是不敢拿来开玩笑的。”

    就是说,你是……当真的?

    四位翰林的嘴巴,张得又大了些,眼睛也跟着瞪大了。

    “竹坡,”鲍湛霖微微压低了声音,指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荣安公主……可是女子!”

    “女子又如何?”

    方家祥忍不住了:“竹坡,你……荒唐!牝鸡焉能司晨?”

    宝廷似笑非笑:“蜕翁,这么说,两宫皇太后原是……牡鸡?”

    这话说的!

    方家祥顿时满脸通红,刚刚张开嘴,还没说出一个字来,就岔了气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汪以德略带鄙视地看了一眼方家祥,然后转向宝廷,说道:“竹坡,蜕翁‘牝鸡司晨’之说,虽然不妥,但大意思是不错的,两宫皇太后只是垂帘听政,皇上……呃,不,是大行皇帝——原本,大行皇帝亲政之后,就要撤帘归政的。”

    顿了一顿,说道:“这个,同荣安公主……登基继统,是全然不可同日而语的。”

    鲍湛霖说道:“是,这个情形,不过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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