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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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狮-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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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随手在桌子上时而拿起书,时而拿起报纸,时而又拿起杂志,心不在焉地胡乱翻着,翻过来,又翻过去,什么都看不进去,便又随手扔回到桌子上去。
  墙上的挂钟“当、当、当”地敲了三下。
  赵瑞芝走到窗户跟前,朝外望着。
  窗外,沉暗下来的天空,又像扣着的黑铁锅似地笼罩在大地上。狂风一阵阵地从窗前啸然掠过,使劲地把窗根的腊梅树扯拽得摇来摆去,把还没有撕扯尽的粉红的花瓣大把大把从枝条上又撕扯下来,撕得粉碎。向高空中撒开,扬去;霎时间,数不清的粉红花片在满空中狂飞乱舞,扬扬撒撒,飘飘悠悠,好像严冬已经提前来临,飞扬起了漫天漫地的粉红色的鹅毛大雪似的。天地间混混沌沌,阴黑一片。相跟着狂风的脚步,西边远处天际刺喇喇一道耀眼夺目的闪电,如飞龙走蛇般倏然掠过,把黑云密布的天空撕裂开一块,旋即熄灭逝去,继之而来的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过了一会儿,又是一闪,一响;又过了一会儿,又是一闪,一响;又一次一闪,一响,电光尚未完全熄灭逝去,巨响也尚在轰鸣之中,滂沱大雨就倾天而落,暴雨铺天盖地地泼洒着,时而像是用水瓢往下狠泼,时而又像是用筛子朝下猛筛,时而直直地垂落,时而又成了斜斜的网,时而又交错混乱地狂飞乱舞,已看不清是一条一条的了,只可见是白花花的混沌一片,与从屋顶上奔泻而下的白花花的瀑布和从地上撞击进溅的白花花的水花交杂混合在一起,使得天地相连,共为一体,完全成了一个昏暗迷乱、混沌不清的白花花的水的世界。
  赵瑞芝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又在房间内来回走了几圈,完后又站在窗前,望着外面。
  一是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二是雨下得这么大,宋维新现在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赵瑞芝焦灼的心一阵阵地在抽搐,在瑟瑟发颤。
  墙上的挂钟,在单调而又枯燥地“嘀哒、嘀哒、嘀哒、嘀哒”地走着。
  赵瑞芝下意识地朝挂钟扫了一眼,时针已经指向了四点,“当、当、当、当”的报时声响了起来,在房内的空中刺耳地回荡着。
  四点了,还不见宋维新来。
  往常,两点半多一点,最晚三点,宋维新就来了。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赵瑞芝愣怔怔地看着挂钟下面那来回晃动着的下摆,愣怔怔地看着,呆想着。
  是啊,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院子门一响,随着门的响动,一个人影一闪。
  啊,来啦!赵瑞芝从愣怔中猛醒过来,急忙转身向门口走去。
  “嘭、嘭、嘭!”轻轻的敲门声。
  “快请进!快请进!”赵瑞芝快步迎上前去。
  房门被推开,一个瘦高个子、身穿青布长衫、戴着一副黑边眼镜的青年男子,从风雨中闪身进来。
  是孔文才,孔家公馆的二少爷。
  “啊?!是你?!”赵瑞芝非常意外而又很惊喜。
  “这地方好难找呀!”孔文才甩了甩衣袖上的雨水,又跺了跺脚上的雨水。孔文才浑身上下都是水淋淋的;满身满脸,头发、青布长衫、黑亮的皮鞋,都如同被水浸过,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成线地往下流淌着水,眨眼功夫,他站的地方,脚下已江上了一大滩白亮亮的水。
  “你什么时候回到北京的?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宋维新你见了没有?”赵瑞芝问。
  “刚才我去北大了,见到继陆兄了。阿嚏!”孔文才回答着,浑身打了个寒噤,忍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一听孔文才说他刚去北大见着宋维新了,赵瑞芝两眼刷地一闪亮,忙不迭地连声问道:
  “你刚去北大了?见到宋维新了?他说没说什么?情况怎么样?他没说今天有没有什么好消息?他怎么还不到我这儿来?”
  孔文才两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他说他等一下陈学长,完后马上就来,让我先来,给了我一个地址。阿、阿、阿嚏!”
  “哎呀,你看我!你得换身衣服。”‘赵瑞芝猛地才从忘情中回过神儿,望着水淋淋的孔文才了自己很不好意思,很过意不去,但又感到很为难:“到哪儿找你穿的衣服呢?这可怎么办?”
  “不要紧!不要紧!等一会儿就干了。”孔文才撩起长衫的下摆,把水拧了拧。
  “这么温,都湿透了,哪里能过一会儿就干?这样会得病的!”赵瑞芝着急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在房间里打着转转,两眼四下里看着,满怀期望地希望能找出点什么能让孔文才临时替换一下的东西来。
  但是,什么都没有。这是漆小玉的闺房,不可能有什么男人穿的东西。要找,只有到那边漆小玉父母亲的房间里去找,可是人家家里人都不在,怎么好随便去人家房间里乱翻乱拿呢?这宋一茗和漆小玉也不赶快回来。
  赵瑞芝心急火燎,转来转去盼着宋一茗、漆小玉她们赶快回来。
  外面,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小一些了。
  孔文才拧着长衫上的水,宽慰着赵瑞芝:“不要紧!一会儿就干了。不要紧!一会儿就干了。你看:这里已经快干了。”
  说话间,院门响动,随着一阵轻快地跑着的高跟皮鞋的声音传来,
  她们回来了,赵瑞芝焦虑而无措的心情一下松缓了下来,赶忙朝门口迎了过去。
  最先推开门进房子来的,是漆小玉。漆小玉进到房子里,先看到的,就是水淋淋的孔文才,她惊奇地看看不认识的孔文才,又看看赵瑞芝,又看看孔文才;惊奇之中带着询问。
  赵瑞芝刚要给漆小玉介绍孔文才,还没等开口,宋一茗进来了。
  “文才死!”宋一茗一看见孔文才,先是一愣,后又一下高兴地大声叫了起来。
  “茗妹!”孔文才也挺高兴地笑着。
  “你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回校的?怎么不来看我们?你不是说只比我们晚一二天就回校吗?怎么拖了这么长时间才来?……”
  “茗妹,先别问那么多!”赵瑞芝笑着打断了宋一茗连珠炮似的一连串的发问,“赶快让小玉姐想法找几件能替换的衣服,先让文才兄替换一下。”
  宋一茗才顿时醒悟:“哎呀!就是。你怎么被淋成这个样子了?小玉姐,你找几件姨父先不穿的衣服,先让文才见替换一下吧!有没有?”
  漆小玉点点头:“有!我去找上几件,等一会儿到那边去换。”说着,拉开门出去,到那边房子去了。
  宋一茗说了声:“好!”又转过头问孔文才:“你怎么被淋成这个样子了?没叫辆洋车吗?”
  孔文才苦笑着:“我就是坐洋车来的。洋车拉到前面那条街上,我一问,是谭家铺子,我就说了声:到了,就下了车,让洋车走了。谁知道,这前街后街有两个谭家铺子,那是个饺子馆。继陆兄给我说的应该是这个,杂货店,谭家铺子,害得我在雨里面找了好大一阵子。”
  “你真是个书呆子!”宋一茗嗔怪地笑着说。
  “谁是个书呆子?”宋一茗话音还没落地,宋维新从外面进了房子。刚才都在听孔文才说两个谭家铺子的事情,谁都没有听到院子门的响动。宋维新不知怎么,也是让雨淋得水淋淋的,西服、领带、皮鞋,也都和孔文才一样,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哎,哥,你怎么搞的,也淋得水淋淋的?”宋一茗不解地问。“人家文才见是因为不知道有两个谭家铺子,你也给人家没说清楚,人家跑了好多路,才让雨狠淋了一家伙,你是怎么搞的,也让雨淋成了这个样子?”
  “唉,说不成了!”宋维新摇摇头,脸色灰灰的,满脸都是沮丧而又愤慨的神情。
  赵瑞芝心里隐隐猜测到事情不顺,心情忧郁地轻轻地说了一句:
  “都先去把衣服换一下吧!”
  “对,哥,小玉姐到那边房子去给文才兄找替换的衣服去了,干脆你和文才兄现在一块儿过去,把衣服换一下。”
  三
  雨还在下着,大一阵子、小一阵子、小一阵子、大一阵子地下着。
  宋家表姨父漆立德已从部里下班回来。表姨杨玉霞也从医院回来了,打了一针,情况有些好转,在里间卧室躺着休息。漆小玉去厨房帮助林妈做饭去了。其他人,宋家表姨父漆立德、宋家兄妹、赵瑞芝、孔文才,都坐在客厅里聊着。
  刚才,别人都还没有回来的时候,赵瑞芝原本想开口问一下孔文才她走后他们家情况怎么样,他哥孔文义情况怎么样了;还想问一下她自己家那边有什么反应,她父母亲到孔家公馆来过没有;再就是,她还想知道一下,她的逃婚和出走,外边人都知道了没有,县里社会上有些什么反应。但是,后来转眼一想,又不想开口问了。尤其是关于孔家公馆里的情况和孔文义的情况,她觉得用不着去问,也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去问,她和孔家公馆一点关系没有,和孔文义也一点关系没有,操那份闲心干什么?她赵瑞芝是她赵瑞芝,孔文义是孔文义,两个人现在已经互不牵连了,已如同陌生路人,风牛马不相及了。至于她们家的情况,她父母亲的情况,倒确实想知道一下,出来后,尤其是到北京后,时不时地还想一想,心里多少总还是有些惦念,所以想知道一下。但是,想一想,又觉得心很凉,父母亲太狠心,太绝情绝义,就没有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当人看,随随便便就往火坑里推,根本不管自己女儿的生死,这又让人太伤心,伤心透顶!
  从孔文才的角度来说,很想把赵瑞芝走后的情况给赵瑞芝说一说,后来见赵瑞芝没有打问的意思,而且宋家表姨家的人和宋维新、宋一茗他们都回来了,有些话也不好再说了,也就没有再谈及这方面的事情。
  其实,说什么情况都是次要的,主要的是,孔文才特别想见到赵瑞芝。
  他特别想见到她,至于为什么,孔文才自己也说不大清楚。对这位名义上已经成为他大嫂、而实际上没能成为大嫂的年轻女性,他内心深处不知怎么总莫名其妙地隐隐骚动着一种说不清的情潮。
  当初,他在北京上学,他哥哥病卧在床,病情很重,气息奄奄,危在旦夕。家里来信说,想用古老的沿袭下来的冲喜的办法,救哥哥一命,说不定也还能把病治好。孔文才很爱自己的哥哥。哥哥孔文义自小聪颖过人,善学好读,特别有灵性和才气,精通史事,能写一手令人赞叹的好文章,尤其是诗词,令人叫绝,而且书法功底也很厚实。哥哥崇服李白、杜甫、苏东坡、辛弃疾的才气,崇服司马迁、文天祥的正气,很赞赏历史上的“贞观之治”,对李世民也很崇服。在他的书房里挂着他自己大笔挥就的“以钢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亡;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的大字幅。父母亲尤其是父亲说哥哥有“治世鸿鹊之大志,前途无量”,很偏爱哥哥,对哥哥言听计从。面孔文才从小好奇心强,对外面的新鲜事情特别感兴趣,不愿意关在阴暗的书房里反复死啃那些纸都发黄了、迸发着一股子霉气的孔老祖宗的《论语》和孟老二《孟子》,一心想到外面去上学,可父母亲坚决不同意。后来还是哥哥说了话,父母才同意他到北京上了法政专门学校。孔文才对哥哥敬服而又依恋,小时候就是哥哥的“跟屁虫”,后来慢慢长大了,对哥哥的感情更深。哥哥患病后,他常常躲在家中花园假山后涕泪不已。来北京上学后,他也每月都给哥哥写信问候病情。半年来,他远在北京,惦念着哥哥的病,忧心如焚。他不情愿让可恶的病魔夺去哥哥的生命。绝不情愿!哪怕是他去代替哥哥死也心甘情愿!但是,他不赞同用冲喜那种方法去救哥哥。冲喜,这是封建社会流传下来的带有很浓的迷信色彩的陋习。它根本救不了哥哥的命,而且还会再去把人家一个好端端的女儿随着挤上害掉。这是害人的事情。不能干!家里信中竟然还说什么让他回去代替哥哥迎娶新人,与新人拜天地,再把新人送进洞房,让他去当这害人的帮凶。岂有此理!这伤天害理之事,他死也不能干!过后,家中又来了好几封信,还拍了电报,他都回信以功课忙而未同意回去,同时在回信中反复明确表示不同意家里这样做。后来,以至于一直对他冷脸恶语的父亲亲自动笔给他写了封信,哀哀切切,恳恳相求,让他回家一次,而且,信还是专门打发了一个人,火急来京,亲手递交到他手上的。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意不去助纣为虐,便仍以功课忙脱不开身为借口,又把来人打发了回去。十天后,又接到父亲一封亲笔来信,把他凶言恶语大骂了一通,并不允许他以后再进家门。家里面定的给哥哥冲喜的日子是个公历、旧历的月和日都为双号的“四双”佳庆喜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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