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云梦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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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云梦传-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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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论得,就来也不可知,不来也不可知。”王枢见鸨儿笑脸全无,茶也不奉一杯,想是见我们寒酸,故无趋奉之态,这等可恶,正所谓鸨儿爱钞,竟欲想回去,却着来此又难,只得再候一候去。 
  不说二人呆呆坐候,却说霞、彩二仙这日却闲在家中,这两个女子倒是富家儿女,本来扬州人氏。他父亲姓朱,是一个有名的盐商,为了钦案,故此家财籍没,妻孥官卖,以此二女被院中用多金买下,做了粉头。霞仙年才十六,彩仙年才十五,他姐妹二人年虽及笄,誓不接客,怎奈鸨儿终日凌逼打骂,姊妹二人也无奈得他,所以只肯陪客,不肯陪宿。皆因他二人书文精妙,而且貌压西施,故此文人士子往来的车马填门,比陪宿的更有钱钞,以此鸨儿也就罢了。他姊妹二人虽然遭难,心留从良之念。是日正闲,忽听得外面有人说话,就走到壁缝中来张听,巧巧听得这二生来访,姊妹早已着意,细看他身上虽然寒素,面上光彩非常,年纪约在十五六岁,何得生来一般面貌,倒象兄弟二人,又见老鸨佯佯不睬,欺他贫寒的光景。霞仙看了半会,向彩仙道:“妹妹,你看二生丰神绰绰,不知何等人家子弟?腹慧如何?依我看来,不是落魄之辈。”彩仙道:“据小妹看,此二生必是贵家公子。”霞仙道:“妹妹何以见得?”彩仙道:“他举止仪容自然之态,虽是青衣小帽,全无寒酸之气,只恐装此情状来试我妓家的是实。”霞仙道:“妹妹所论,倒有几分。若是宦家,多有无才。”彩仙道:“姐姐你管他有才无才怎么?”霞仙道:“我心中有个痴想:似我姊妹二人,得侍此二生,亦从我与妹今生之愿。”彩仙道:“你我虽有意,那里识得他心?若与他面会一番,行止可定。就是才妈妈已回说人家接去了,怎好出去相会?”霞仙道:“这倒不难。”遂唤一丫环来道:“你可到厅前去向妈妈说,两位姐姐从后门来家了。”丫环领命,遂去向鸨儿说了。王枢、王栋闻言欢喜无及,向鸨儿道:“令爱既回,可请来一会。”鸨儿晓得两妮子要会二位,亦无法再口,只得向丫环道:“你进去与姐姐说知,适有二位官人要会姐姐哩。”丫环进来回复姐姐,姐姐叫丫环道:“你去请二位相公里面相见。”两娘子一时穿了素服而待。丫环到了外面说到:“姐姐请二位相公里面坐哩。”王枢、王栋遂同丫环进来,独是鸨儿气直了肚皮。 
  二人来到里面,见二女素服淡妆,还胜似蕊宫仙子几分,更加一番留意。二女见他二人进来,降阶迎接。王枢、王栋揖道:“小生等久慕二位小娘子,今日得近芳颜,果然名不虚传。”霞仙姊妹答礼道:“承二相公降临,妾等有失远迎,望乞恕罪。”王枢、王栋二人坐下,霞仙姊妹下坐相陪,随即丫环捧过茶来,霞仙姊妹递奉毕,枢、栋二人道:“小生等因慕芳名,特来相访,不期妈妈见拒,言二位小娘子不在院中,以失其望。幸得三生有缘,得睹仙姿,渴心顿解。”霞仙答道:“妾乃风尘下质,何幸得蒙君子见爱?”遂问道:“二位相公尊姓大名?贵庚多少?尊居何处?”王枢道:“小生姓王名枢,这是舍弟王栋,今年俱是十六岁,祖居阊门。”霞仙听念来就惊道:“二位相公就是新入泮的秀才,平南侯王大老爷的公子么?”王枢道:“正是。”霞仙道:“妾等肉眼无珠,不识贵人下降,望恕无知之罪。”王枢道:“小生们原系娘子为访,何罪之有。”丫环听得,即时报与鸨儿.当下丫环、鸨儿唬作了一团,慌忙去备了极盛的酒肴,遂轝上来。王枢见这鸨儿前倨而后恭,不觉倒好笑起来。霞仙就邀王枢兄弟二人入席,他姊妹相陪,极其殷勤。王枢道:“二位小娘子芳旬多少?”霞仙答道:“妾年十六,妾妹十五。”王枢又问道:“久闻二位小娘子博于诗文,可借来一看如何?”霞仙道:“妾等无师之学,难入贵入之目。”彩仙道:“蒙童之句,必经老师斧凿。待妾取来与二位公子涂抹。”遂起身进房取出来,送在王枢面前。兄弟二人见是一本诗稿,上面写着《霞彩集》,揭开细玩诗情,颇有士人之风,二人不胜敬服,单道《咏秋海棠》一律云: 
   
  最爱秋花柳,苍苔睡海棠。 
  西风吹绿案,斜月照红妆。 
  傍石娇无力,临窗媚有光。 
  曾为黄菊友,寂寂诉柔肠。 

  王枢看罢道:“不想青楼女子有此妙才,岂不是明珠暗投?”霞仙闻言就垂下泪来,道:“公子之言动妾们肺腑,妾姊妹二人因遭难身落风尘,也是出于无奈,倘若公子不弃烟花贱质,愿为婢妾。但妾等虽在门户,尚未辱身,不识公子肯怜纳否?”王枢道:“承小娘子恩爱,小生们岂不乐从。奈有严亲在堂,不敢自专,少待成名之后,再为小娘子赎身。”霞仙道:“公子言出如山,妾等当闭门避客,守身以待。倘若公子日后青衫换紫,弃妾等是烟花,此情也未必不有。”王枢道:“君子一言,当垂千古,岂有改易之理。再若小娘子不能相信,可取过笔砚来,待小生题记于小娘子是集之后为执,如何?”彩仙就捧过笔砚,王枢援笔就题于《霞彩集》之后云: 
   
  昔年曾有蕙兰篇,今日犹联霞彩笺。 
  霞彩可留枢栋取,二贤安肯负双仙。 

  王枢写毕,向王栋道:“贤弟如何?”王栋笑道:“长兄言尽于此,弟又何必再言。”王枢遂将诗递与霞仙,霞、彩姊妹观诗,欢谢不已。 
  正唤丫头取酒,外边一个丫头跑进来说道:“姐姐,金大爷来了。”霞仙道:“厌物又来做甚么?”王枢道:“那一个金大爷?”霞仙道:“就是锦衣卫金老爷的儿子。”王枢道:“原来是金洛文之子!小生从未与他会过,千万不可说是我们,只说我们是武林人氏,姓吴,在此玩耍的。”一边说犹未了,只见金生闯将进来,乱嚷道:“二位姐姐好人耶,躲在里边吃酒!这是那里来的客人?”二仙只得起身道:“金大爷请坐。”王枢、王栋齐声道:“请坐了。”金生不问情由,恭然就坐下,王枢、王栋生厌,霞仙没法,只得添了盅筷过来奉酒。这金生就象几百年不曾见酒的一般,一气吃了六七怀,王枢兄弟肚里只是暗笑,金生方才落盏,相着王枢兄弟转道:“怎么生得这样齐整?好似兄弟二人。”肚中倒不怪己貌不扬,反憎别人齐整。遂问王枢道:“二兄尊姓大名?贵处是那里?”王枢假言道:“小弟贱姓吴,这是舍弟,敝处是武林,到贵府来买些货物。闻得霞、彩二仙芳名,故此来相访。”金生闻得他二人是做买卖的,自己一时就大起来了。王枢也故意问他道:“兄尊姓?”金生道:“小弟姓金,锦衣卫便是家父。”王枢道:“原来是一位贵公子,失敬了。”金生笑道:“岂敢。”霞仙明知金生一窍不通,故意向金生道:“二位吴相公已行过令了,如今奉金大爷行令。”金生自己不会行令,倒发挥霞仙道:“这妮子不识时务,令是坐首席的行的。我金大爷坐的第三席,行什么令?若不看妈妈分上,一顿臭骂才是。”王枢、王栋见光景不好,忿忿的意思明明怪我们不让首坐与他,王枢道:“金兄不要这样没意思,不过大家饮酒取乐,何必如此?”金生就怒骂道:“这野畜生!那个是你金兄?好大来历!”王枢、王栋一齐骂道:“放你父亲的狗屁!你家老子不过做一奴才兵头官,你这个小畜生在此放肆!不看世界面上,一顿拳头拷打你!”金生闻骂,就将桌子掀翻,大骂起来。鸨儿听得,慌忙进来同霞、彩二女解劝,陪小心,金生更加骂得狠些,王枢、王栋那里受得这个气,二人幸有些力量,就动手将金生掼倒,打了个落花流水,衣帽俱扯得粉碎。鸨儿上前扯开时,金生已打得不成模样了。金生道:“反了!反了!”正闹之间,金家家人在外听得,忙赶进来,见主人被人打坏,他们也没主意了。金生看见家人便骂道:“你们这班奴才,总躲在那里?我大爷被人打坏了,与我探这两个狗头去见县尊,少不得也受我些累儿。”家人不由分说,扯着王枢兄弟二人便走。 
  王枢见人众,不与争扯,一同到县再讲。金生指着霞、彩二女道:“你这两个贱人,藏着你野孤老奴才打我,少不得也死在我手里!”气哺哺的上了轿。抬到县里来,正值县官坐午堂,家人跪上去禀知县令,言金公子被人打坏。当下县令就叫拿打人凶手上来,快手扭王枢兄弟二人上堂,端立不跪,县令喝道:“你二人就是打金公子的么?”王枢道:“是。”县令喝道:“你二人犯法,到朝廷法庭之上,挺立不跪,如此大胆么?”王栋道:“生员们不做非礼之事,身未犯法,如何肯跪?”县令冷笑道:“你二人不过是生员,怎么这等放肆!你是那一县的生员?”王栋道:“是本县的生员。”县令道:“方才金府家人禀说是武林吴姓,忽然又是本县生员,且问你二人姓甚么?叫甚名字?”王枢道:“生员是王枢、王栋。”县令闻言惊道:“原来是二位公子,久慕大名,未曾识荆,多有得罪。”忙下公座,即刻唤金府家人道:“将你大爷抬回府去,明日自有公断。”②众家人将金生抬回府去,金圣晓得,又臭骂了一顿,金生受过这个小累,后来不敢胡行。 
   
  ②“公断”原作“哭诉”,今据扫叶山房本改。 

  县令请了枢、栋兄弟进私衙待茶,细问原由,王枢将始末细呈了一遍。县令道:“打得好。然而两位公子正在青年,只该愤志功名,在青楼行走的一节亦要自戒。倘若尊翁老大人知道,亦要责备。”王枢道:“承老父师教诲,门生辈岂有不知。因闻二女才名,故去相访,不期有此异事。家君闻知,未免责罚。但二女在院,日后恐道金氏之毒,万望老父师在都台处请一告示,悬于院门,不致匪棍搔扰。”县令道:“领教。” 
  正在内堂说话,早有人报与王云,王云即着家人来县前打听,访知二位公子在私衙,不致受累,忙进去请了二位公子回来,县令亲送出堂。王枢兄弟回来,王云大怒,又见己儿如此一个打扮,不觉心上更气,骂道:“你这个两个不肖畜生,幼年擅入青楼,生端若祸,幸而打了金圣之子,倘若打了别个乡绅的儿子,只怕未必就肯干休。我为父的未常做下坏事,就生你这两个畜生。快快与我跪下!”王枢、王栋不敢强,只得跪下,王云命取大板过来。梦云、英娘知得此事,忙到厅前向王云道:“相公且息怒,却是两个畜生不是,少年子弟可该去游串花街?望相公看妾等之面,饶他初犯罢。”王云怒道:“这等不肖畜主,甚么初犯不初犯!”骂家人:“快取大板来!”梦云又道:“妾姊妹二人就这两个孩儿,相公可恕过他们罢。”王云那里肯听。有家人忙到隔壁,请了杨凌夫妇,二人忙来劝道:“贤契,令郎青年惹事,游串青楼,理宜该责,奈此二子也是聪明的,自经警告,他就改过了。贤契可看我老夫妻的薄面,恕他初犯罢。”王云怒犹未息,半晌道:“承二位大人说情,且饶你这两个畜生。如再犯,决不轻恕!”王枢、王栋起来,谢过杨凌夫妇并父母宽恕之恩。梦云道:“为父母的爱儿如珍,可该做此非礼之事?”王枢、王栋二人道:“孩儿们自今改过了。”王云道:“夫人,这两个畜生本性如此,那里约束的许多。我想明秋科试之期,今岁先着他到江都钱年兄府中读书,待我修书一封,托他管束,二位夫人意下如何?”梦云、英娘道:“听随相公主意。明春也要北上,可着两个家人同去才好。”王云道:“府中并无老减管家,就是王三忠厚,去年夫妇皆亡。不然就着锦芳同去也罢。”主意已定,王云晚间修好了书,次日就整备行装,打发王枢、王栋上船。二人拜别过杨凌夫妇,又来拜辞三位父母,梦云、英娘一时割捨不下,垂泪吩咐道:“两个孩儿途中小心。切莫又去走花街柳坊,父母记念。此去钱年伯府中用心攻书,明岁秋闱可望,方不负父母之训。”又向锦芳道:“你可早晚用心服侍二位公子,不可引诱为非。”锦芳道:“小人晓得,不必二位夫人挂意。”王云将书交付王枢,又嘱咐了一番。王枢、王栋领命,含泪而别,遂登舟望江都而进。正是: 
   
  此去又投双凤阙,珠帘绣幔待春风。 
  瑶池谪降无虚话,自是天仙巧合逢。 

  王枢、王栋一路在舟中纳闷,王枢偶想一计,向王栋道:“贤弟,我们去有一桩不合宜的事。”王栋道:“此乃父命,不合宜又何为?”王枢道:“非为去不合宜,我想到了江都,竟投钱府,钱年伯看了父亲的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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