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女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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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女皇之路-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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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戏起这两个顶头上司倒是一点也不客气。比如新官上任照例要说两句:“我等身无长行,滥竽充数罢了。”狄仁杰立刻道:“我看你们玩长行(一种唐代赌博游戏)很在行嘛,怎么能说身无长行呢?”想想还不解气,又说:“其实不该称为右相,应该称为有相才对。”王及善是个老实人,呆呆地问:“为什么呀?”狄仁杰促狭地一笑,道:“你没听说过么?聪明的不如命好的,你们两人都说得上好面相好福分呢!”满场大笑,王及善和豆卢钦望大为尴尬,也只得勉强跟着笑了笑,实在不是滋味。'10'狄仁杰个性之强悍,由此可见一斑,跟大众心目中那个温柔敦厚笑起来一脸高深莫测的狄公,还是颇有点距离。
  
  倜傥不羁和老成持重这两种乍一看仿佛冰与火般完全相反的特质,却完美地体现在同一个人身上,使他充满了一种奇特的魅力,凡是接近他的人都很难不被他吸引。可怜的王及善就是一例,一面经常被狄仁杰调侃捉弄,一面心甘情愿地为他敲锣帮腔,只因狄仁杰总是能够一针见血地说出他结结巴巴半天也组织不起来的心里话。直率而富有幽默感,却永远拿捏得当不会过火;雄辩滔滔的背后是冷静的思索和理性务实的行事,这样的臣子恐怕也没有哪个君王会不喜欢,不管是男皇帝还是女皇帝^_^ 事实上在狄仁杰拜相的前夕,武皇就曾钦赐他一袭紫袍,上有十二个金字“敷政术,守清勤,升显位,励相臣”,称赞他清廉而勤政,当荣升相位,特地赐袍表达对他的激励和期许。这十二个字据说是武皇亲自绣的喔,想象一下70多岁的老太太一针一线为狄公绣紫袍的样子^_^ 这首《制袍字赐狄仁杰》有收录入《全唐诗》中,见证着一代名相曾经的风华。
  
 
  注:
  
  '9' 《全唐文*授狄仁杰内史制》
  
  '10' 《太平广记*御史台记》
  


 既是同乡,又是高宗时代的老臣,狄仁杰和武皇一同经历过那些沧桑的岁月,对她的了解自非他人可比。再度拜相之后,机警沉稳的狄公逐渐赢得了武皇的信任,常被尊称为“国老”而不名,眷礼卓异,无以伦比。因武皇春秋已高,朝廷上下对诸武的反感也日益明显,武承嗣不能不急,求取皇储之位的心情越发迫切,屡屡遣人游说武皇,称“自古天子未有以异姓为嗣者,大周的江山不能一代而亡”云云。武皇心中矛盾,多次问计于宰相,不过就算她本来无心征询他们的意见,狄公也总有本事把一切话题往这儿引^_^ 他可以不计较武皇养多少男宠,不奚落武家人的蠢笨无能,可是立储这等事关国之根本的大事,他一定严防死守,不给诸武一丝一毫的机会。
  
  “朕昨夜几次梦见跟人玩双陆(一种赌博游戏)都不能取胜,这是怎么回事呢?”一次闲聊的时候武皇不经意地提起。
  “双陆不胜,必定是宫中无子。”狄仁杰一语双关地答道,“这是上天垂意,暗示陛下,久虚储位必定生变啊。”
  一语起兴,狄公的长篇大论随之而来:“太宗文皇帝栉风沐雨,亲冒锋镝,以定天下,传之子孙。高宗皇帝以二子托付陛下,陛下现在却想把江山社稷传给其他家族,屡次梦到自己输棋,岂非天意示警,告诫陛下不可妄为?”
  “何况姑侄和母子比较起来谁亲?陛下立子,则千秋万岁后,配食太庙,承继无穷;立侄……”狄仁杰遗憾地摇摇头:“臣真是没听说过侄儿做天子在太庙里祭祀姑姑的。”
  这话正好说中武皇的心事,本能地就想逃避,立刻变脸:“这是朕的家事,不需要你多管。”
  但这怎么能消退狄公的热情呢?“王者以四海为家,四海之内,什么事情不是陛下的家事呢!陛下不是教导我们君为元首,臣为股肱,君臣义同一体么?何况臣备位宰相,岂能不过问!”
  武皇不禁语塞。她虽然广涉文史,又岂是辩论专家狄公的对手?就算还想辩驳几句,也立刻被口水多过茶的狄公用大条道理盖住。
  
  虽然气闷,但遇到蹊跷之事武皇还是忍不住会和狄公谈起:“昨天我梦到一只羽毛丰丽但两翅俱折的鹦鹉,这又说明什么啊?”
  “武是陛下的姓,这只鹦鹉就是陛下啊。摧折的两翼就是陛下的两位爱子。如果陛下起用两位皇子,那就会双翼复振了。”
  天地间的所有事物,大概都可以被狄公拐弯抹角地引申到上天垂意保全李氏的中心议题上去。这倒也并非难事,想当年李渊梦到自己浑身是蛆地摔倒在床下,这么恶心的梦也可以被善解人意的相士翻译成大吉大利预示李渊当升位天子,学富五车的狄公要信口胡诌几句,那简直比吃白菜还容易。
  旁边的老宰相王及善一听正中心怀,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对呀对呀,一定是这个意思,天意啊天意!”
  武皇眨巴眨巴眼睛,实在不服气,可又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对于经历了明堂大火有点心虚有点迷信的老太太来说,这类周公解梦的把戏还是有些效用的^_^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许梦真的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她的忧思吧。一个苦涩的现实就是如果立儿子,大周朝必然一代而亡,社稷依然属于李姓,但她可以得到祭祀配食太庙;如果立侄儿,大概可以维持武这个国号,但她就不要指望死后还能立身太庙,而她的父亲母亲武士彟杨氏等直系祖先也不要想再得到供奉。名与实之间,家与国之间,她该作何选择?
  
  她和诸武之间,有太多的恩怨情仇。她怎知眼前恭顺得像猫一样的侄儿,一旦得势又会怎样看待她呢?一再被逐最后在惶恐忧惧中死去的武氏兄弟,没入宫中为奴为婢的女眷(甚至还有人被杨老太太活活鞭笞到肉尽见骨而死),披枷带锁流放岭南的囚徒生涯……那些黑暗的、血腥的、悲惨的记忆,真的是她给侄儿一顶皇冠就能完全消弭?人总是轻易忘记别人的恩情,却对仇恨刻骨铭心。他日武承嗣若真的能坐上大周皇帝的宝座,只怕他会认为这是他多年以来忍辱负重腆颜事仇终于有了效果,而不会因武皇的善行而心生感激,不让她立身太庙只怕还是轻的,贺兰敏之就是最好的例子。多年以来,她早已对人性的丑恶洞悉透彻。武皇苦笑:武承嗣若能单纯地只视她为姑姑,事情恐怕还会简单一点。
  
  还不仅如此。如果立侄儿为储君,那就标志着诸武全面压倒李姓,为了掌握政权,他们必然大肆屠杀李唐宗室,包括她自己的两个儿子。她在这世上的唯一血亲,将会点滴无存。就算为了大周她愿意做出这最后的牺牲,断绝子嗣,不要祭祀,做个无人理睬的孤魂野鬼,大周朝就真的可以维持下去么?没有强有力的军方支持,没有德高望重的重臣辅佐,诸武之中,谁能控制住局面?
  没有人。
  诸武之中,没有一个可堪重任。
  下场是可以预想得到的。继李唐宗室被屠杀之后,又将出现一次针对诸武的席卷朝野的血腥杀戮,葬送掉她最后的骄傲——大周。不管最后的胜利者是谁,终不会是她的子嗣,批判起她来不会有半点顾忌,她将被视为一个卑鄙的篡位者受尽骂名,得不到丝毫宽恕的机会。
  
  一股冷森森的寒意从心底里升起,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强行逆天的结果必然是毁灭一切的悲惨结局,任性的火会焚烧掉一切,李唐、武周、她的亲家和娘家、她的亲人和仇人……
  难道这就是她追求的结果?一生苦苦争斗,斩情灭性,牺牲掉亲情与爱情,就是为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面对着这样尴尬的棋局,告诉自己这所有的努力原来都是笑话一场?
  亢龙有悔,盈不可久。
  在君临天下十几年之后,在消灭了所有的反对势力自认已江山稳固之后,再把这一切双手奉献给儿子,对于心高气傲的武皇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就算理性告诉她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情感上仍然极度难以接受,放不下的权杖,停不了的骄傲。无可奈何的武皇虽已基本放弃立诸武为储君的心思,但依然不想去正面解决这一问题,而是本能的选择了逃避。她开始厌居深宫,流连于山川锦绣与张氏兄弟的美色之中,借以忘却心中的烦忧。



 就算理性告诉她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情感上仍然极度难以接受,放不下的权杖,停不了的骄傲。无可奈何的武皇虽已基本放弃立诸武为储君的心思,但依然不想去正面解决这一问题,而是本能的选择了逃避。她开始厌居深宫,流连于山川锦绣与张氏兄弟的美色之中,借以忘却心中的烦忧。这使得二张这两个原本安分守己专心侍奉皇帝的少年男妾,也被卷入波诡云谲的夺嫡之战中,并成为各方势力争夺的中心。
  
  吸取了薛怀义用事最后骄横难治的教训,武皇一直没让这两个小情人参与朝政,而是担任一些清贵散官,后又特置控鹤府,以张易之为控鹤府监,张昌宗、吉顼、李迥秀等人,大部分都是嬖宠之人,也有一些文学之士掺杂其中。凡内殿曲宴,武皇必携二张、诸武并一干捧场清客,调笑嬉闹,互相作诗嘲弄,气氛融洽,宛如百姓家宴。诸武必定清楚二张在武皇心中的分量,故此执礼甚恭,巴结讨好,争相为其牵马执鞭,无非也就希望二张能在关键时刻为他们美言几句。但有薛怀义前车之鉴,二张初承恩宠,尚怀几分戒心,不敢轻率过问朝政。这种情况被一个在座的有心人看在眼里,此人便是吉顼。不错,就是那个在关键时刻向武皇进言终于让武皇下定决心诛杀来俊臣的吉顼^_^
  
  当时诸武虽贵,但能力不济已为人所共识,何况他们提出的“自古天子不得以外姓为嗣”的说法本来不太具有约束力,因为现在的大周皇帝武照,正是宣称自己是李唐政权的合法继承者。这里涉及到一个问题,即为何人们一般不把武周十五年视为唐祚中断,分为东唐和西唐,而是把周唐视为一体,甚至称武则天为唐朝女皇,即使武周已经改换了国号和首都?这是因为武皇自己和文武百官都认同武周是承唐而建的,她的皇位是继承李唐三圣而来,以圣母身份代子临朝。“天下者,神尧、文武之天下也。”这是大臣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敢跟她嚷的。李唐三帝的地位和功绩在武周并没有被否定,在长安的太庙也依然保存,只是改名为享德庙。甚至在洛阳新建的祭祀武氏祖先的太庙里,他们仍有一席之地,但由主祭变成配享。也就是说,武皇自己就是以外姓而继承李唐江山的,她不可能说自己是伪政权,那么“天子不以外姓为嗣”这个诸武的主要理论依据也就变得没什么说服力了。
  
  这也是武周政权能争取一些大臣支持的原因。他们愿意为武皇服务,是因为在他们眼里,武皇是李家的女主人,而不是因为她是武家的女儿。他们既忠于唐室又忠于武皇,这种双重态度之所以并不矛盾,就在于他们既承认武周代唐的合法性,又坚持武周必须复唐的原则性前提。
  
  更何况诸武的确是糊不上墙的烂泥。神功元年吉顼曾和武懿宗一同审理过刘思礼一案,对于武懿宗的愚蠢和残忍应当有所认识。其后的营州之乱更将诸武的无能暴露于人前,武皇每次派遣一名武家子弟上阵,希望能挽回前任的糟糕影响,却只换回更大的难堪。在重视军功的唐人眼中,简直就已经定性为废物了。武懿宗率军回京后,武皇设宴款待,郎中张元一便在席间当着武皇的面作诗嘲弄:“长弓短度箭,蜀马临阶骗,去贼七百里,隈墙独自战。甲杖忽抛却,骑猪正南掾。” 因武懿宗又矮又丑,诗中抓住这一点极尽嘲讽之能事,说他“握的是长弓,射出的是近箭,本来是匹很小蜀马,也要找个台阶才能骑上去。敌人远隔七百里之遥,却绕着城墙自己跟自己作战,把兵器全都抛掉,骑着猪急急忙忙南逃。”武皇也不知道是真没听懂还是怎么回事,问道:〃懿宗有马,为何要骑猪而逃?〃 张元一答:“豕(即猪的意思)屎同音,武大将军一听说敌军来了,吓得屎尿齐出,岂非骑猪而逃?”'11' 可见时人对诸武的鄙视。
  
  吉顼不是个君子,在刘思礼一案中的表现可称为酷吏,但他是个聪明人,神功元年才获起用,短短一年间已经成为武皇心腹和二张的好友,足见他钻营有道。局势的微妙他已尽收眼底,武皇弃子立侄的机会不大,李唐复辟已是人心所向,但狄仁杰等大臣的劝导还不足以让武皇下定决心,仍然差关键性的一味药。吉顼目光闪动,凝注着席间醉颜酡红美如莲花的二张。金樽玉液,管弦声急,不胜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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