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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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街-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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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您要是信得过,把店交给我。我和守成接着干。”萧敬之鼓足勇气,说出想了半宿的话。    
    师父盯着萧敬之,思考了半天,终于下了决心,看着萧敬之的眼睛说:    
    “你行,你行。”接着,师父又把眼光移到桌子上的一包画上,语调缓慢地说:    
    “你要干,就改个店名。记住,做买卖要老老实实地做,挣多挣少心里头踏实。”    
    萧敬之认真地点头,含着眼泪对师父说:“徒弟先替师父看店,过些日子,您再回来,这店不能没有师父。”清早,萧敬之叫田守成买来油饼豆浆,师徒三人吃了。师父背着褡裢走出店门,萧敬之把门锁了,和田守成一直把师父送哈德门外,路口儿叫了辆骡车,看师父坐上。    
    萧敬之站在大路上,一直看着师傅远去,后来看不见骡车了,才回到琉璃厂。第二天,萧敬之把店名改了一个字,叫韫古斋,求朋友重新写了匾,刻好挂上。因为是“重张”,也没搞更大的举动,就请左邻右舍几个店铺的掌柜在饭店吃了顿饭。席上,萧敬之向诸位施礼:“日后请诸位多多关照。”    
    重张不久,萧敬之在店里闲坐,店门开处,闯进一个人来,这人连声喊叫:    
    “你们想怎么着?寻思改了一个字,我就找不着你们了?”    
    萧敬之抬头一看,吓了一跳,来人是盛王爷的管家,管家口口声声说:“让你们老掌柜出来,就说我有事儿找他!”    
    萧敬之的脑袋一下子大了,脸也白了。这时,他由衷地佩服师父做出回老家的决定,这决定是绝对正确的。    
    管家非要老掌柜出来不可。    
    萧敬之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说:“我师父回老家了,有什么事儿由我顶着。”    
    管家斥责萧敬之:“没见你们这么做生意的,王爷让你们给府上送画儿,是瞧得起你们。你们答应得好好的,怎么就不送去?”    
    萧敬之喜出望外,一颗悬着的心落下了——原来如此。他擦着头上的汗说:    
    “大管家息怒,请禀告王爷,我明天就给府上送去。”    
    管家喝了茶走了。萧敬之像大暑天喝了信远斋的冰镇酸梅汤,心里说不出的畅快,和田守成挑出二十张明清的画儿,多加了几张带臣字款的。第二天清早,萧敬之雇洋车给送到了盛王府,王爷只看了三五张,就告诉管家:给他们拿三千两银子。因为明清字画行情上涨,王爷不花昧心银子。萧敬之连忙道谢。    
    萧敬之挣钱,还是借了盛王爷的光。    
    萧敬之乐呵呵地坐车回来,叫师弟看好店铺,自己雇了一辆骡车,当天带着银子上河北三河县蔡家庄师父家。他一五一十向师父说了盛王爷管家来店,自己上门送画的经过,请师父重回琉璃厂。师父说在家清闲惯了,执意不走。    
    萧敬之给师父留下两千两银子,师父坚决不收,师父诚恳地说:“我本来给你攒了五百两说媳妇。你把这银子拿回去,我就不再给你了。”萧敬之死活不依,非要孝敬师父两千两不可,师父推托不过,勉强留下一千两,含着眼泪说:“这银子我给你存着。日后有个急需,就回家拿来。”师徒洒泪而别。    
    打那以后,萧敬之和师弟田守成一干就是四年。萧敬之一如既往,每天起大早跑西晓市,收买破旧明清名人字画,回来修补装裱再卖。后来,东、西晓市破旧字画越来越少了,画儿的价钱自然涨了上来,萧敬之就让田守成到天津、上海、苏杭去收购。前年萧敬之还收了两个徒弟,师徒四人一心一意,不辞辛苦,这几年把韫古斋的买卖做得挺红火,韫古斋的门脸也由一间扩大成两间。东琉璃厂的人,都夸萧敬之的韫古斋买卖做得好。    
    萧敬之回忆着往事,一直转悠到天光大亮,也没买到可心的东西。他吹灭了玻璃风灯,准备回家。忽听有人和他打招呼,抬头一看,原来是街坊——多宝阁的掌柜姚以宾。


第一部分:鬼市大柜(1)

    姚以宾没心思去想别的,他急于知道大柜里装的是什么,以至于在掀开柜盖时,激动得两手瑟瑟发抖。。。。。。并没看清柜子里装的是什么,他必须撤出头来喘口气,然后找根洋蜡照着再看。不用说,这里一定有宝!    
    姚以宾开多宝阁古玩铺不到五年。他原是打小鼓儿的出身,每天早晨,胖老婆给他蒸好窝头,叫大小子到街上买一个大钱的“穷三样”——用咸韭菜花儿调的老醋和芝麻酱——蘸着吃。姚以宾家有个规矩,不管吃好吃坏,都是“掌柜的”先吃,姚以宾吃完,老婆才敢领着两个小子吃。啃完窝头,喝足了茶叶末沏的茶水,姚以宾挑着一对竹筐走出家门。    
    他打着小鼓儿走街串巷,那小鼓儿比一块现大洋大不了多少,用左手的大拇指和二拇指卡着,右手拿着一根大头藤篾儿,使劲地敲打。别看他的鼓小,敲得却十分准确,鼓声清脆而急促,“梆、梆、梆……”声音传得很远。    
    北京打小鼓儿收旧货的分两类,一类资本较大,叫打硬鼓的,他们腋下夹着一个蓝布小包,包着戥子、放大镜和试金石,他们专门收买金银首饰、珠宝翠钻、古玩字画儿,嘴里吆喝“潮银子嗳——首饰来卖嗳——玉石宝石来卖嗳——”。像姚以宾一类的,缺少本钱,一根扁担,前后两个破竹筐,不拘什么破烂都收,也叫挑筐的。    
    打硬鼓的收了比较值钱的东西,有的被开店的行里人买去,叫做截货,剩下的货就到东西晓市去买。琉璃厂开古玩店的,前门开挂货铺店的,廊房头条的金银首饰楼,或是掌柜的,或是派了伙计打着灯笼去买,所以打硬鼓的进项还不错。姚以宾本钱少,只好当挑筐的,但他在骨子里不服气那些打硬鼓的,每天他都要发泄对打硬鼓的不满。    
    姚以宾挑着挑儿转胡同,什么东西都收,糟家具、烂衣服、旧钟表、破眼镜、少珠儿的算盘、没罩子的烟灯……姚以宾人懒,不能起大早,他收了衣服,就挑着挑子送到观音寺的估衣铺或估衣摊儿上换钱,要是愿意走远一点,就送到天桥的估衣铺去。    
    每天晌午,姚以宾照例是在大街上吃,这是他舒舒服服享受的时刻。手里的铜子多了,姚以宾就到鲜鱼口儿里的会仙居吃炒肝儿,他吃得很特别:先把一碗炒肝慢慢儿喝完,甚至用调羹将碗刮得一干二净,舔嘴咂舌,美美地咂摸着滋味,然后才一个一个地干吃火烧。到会仙居来吃炒肝和白水杂碎的人多,有人等着凳子用,姚以宾不管别人,两火烧不吃完不走。    
    姚以宾更多的时候是喝豆汁儿,在大街上转悠到晌午,不管挣到钱还是没挣到钱,总得找一个挑挑儿卖酸豆汁的。当他听到响亮的吆喝:“甜酸嘞,豆汁——”姚以宾就会精神一振,毫不犹豫地奔过去,放下挑子,稳稳地坐在小凳上,嗓音洪亮地喊:    
    “来碗酸豆汁!”    
    他咬着辣咸菜条,一连喝了两大碗热腾腾的酸豆汁儿,还吃了三个酥脆的焦圈。他打着饱嗝,看着小煤炉上冒热气的豆汁锅,硬让人家饶上半大碗。他喝得浑身大汗淋漓,才心满意足,挑起竹筐,打着小鼓儿再走。    
    晚上回到家里,孩子老婆照样是吃窝头蘸穷三样,姚以宾对老婆孩子的饭食不屑一顾,他喝着茶叶沫子等待时机。听到深巷传来叫卖声:“熏鱼儿来,炸面筋哟——”马上叫大小子:“快放下窝头,给我买熏鱼去!”“二两还是三两?”“三两,再打二两白酒!”姚以宾坐在破凳子上等着,须臾,大小子一手托着猪头肉,一手拎着酒壶走进来。原来北京卖熏鱼的,木匣里并没有熏鱼,有的是猪头肉和心肝肠肚。    
    姚以宾面对酒肉,八字眉舒开,他不看老婆,也不顾孩子,只管恣意享受。煤油灯下,姚以宾喝得小脸熬白,就对自己的老婆大发牢骚:“老子就是没钱。没钱什么事儿也玩不转。等有了本钱那天,那帮打硬鼓的都不在话下!”他日复一日,每天都在胖老婆面前这样说。    
    胖老婆对丈夫的话深信不疑,甘心情愿带领孩子啃窝头,有时棒子面少,还要熬上半锅面子粥。胖老婆喝粥喝得呼呼响,咬咸萝卜咬得咯吱咯吱叫,直喝得满头大汗,绝无怨言。实际上只有姚以宾自己心里明白,因为每天都喝酒,吃猪头肉,肯定不会积攒太多的本钱,因为钱少,眼瞅着好东西瞪眼收不来。    
    他也曾暗下决心,晚上和老婆孩子一块啃窝头、喝稀粥,可是,他架不住“熏鱼来,炸面筋——”的诱惑,所以姚以宾每天晚上的享受雷打不动。不但如此,他绝对不甘心每天早上一个硬窝头、中午两碗酸豆汁和晚上三两猪头肉,他要天天吃炒肝、吃白水杂碎,还要顿顿喝酒,吃烧鸡烤鸭,他把对生活的一切希望全部寄托在小鼓儿上。    
    传说,在他的同行里,有一个李大爷,整日挑着竹筐,打着小鼓儿,挨着胡同乱窜。干了二十年,仍旧受大穷,仍旧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有一年,时来运转,在一个不起眼的胡同里,看中了一个老太太的猫食碗,那碗脏了吧唧的,扔在院子里。拿起细看,是芝麻酱底,玫瑰红的釉色,原来是个完好无损的宋代钧窑碗。李大爷花一块钱从老太太手里买来,卖了大洋一千块!    
    正是那个“猫食碗”支撑着姚以宾,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论严冬酷暑,每天挑挑儿打鼓窜胡同,他深信有朝一日会碰上一件什么宝贝。北京这地界儿风水好,全世界的宝贝都在北京呢!    
    机会终于来了。五年之前,将近年关,姚以宾上午挑着竹筐在大街小巷乱转,北风呼呼地吹着,把姚以宾的竹筐吹得不断摇晃。姚以宾的破棉袍抵挡不住寒冷,从早上一直转悠到中午,冻了个贼死,没收到一件东西。吃了一碗炒肝,两个芝麻烧饼,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铜子,姚以宾有些心灰意冷,他又往东转悠了一个时辰,还是一无所得,再收不到什么,就该往回返了,还有两天就是大年三十,家里猪肉、白面全都没买,腰里还有十元本钱,看来明天只好拿它去办年货了。    
    姚以宾心里焦急,用力地敲打着手里的小鼓儿:    
    “梆、梆、梆、梆!”    
    走到西裱褙胡同,看见一群小孩在胡同口连蹦带跳,嘴里唱着歌谣:    
      有个小孩儿上庙台儿,    
      摔了个跟头拾俩钱儿,    
      又打油来又买盐儿,    
      又娶媳妇儿又过年儿!    
    儿歌童声童气,很是好听。姚以宾的心情却极端不好,心想,我天天盼着撞上一件宝贝,大发横财,要真是“又娶媳妇又过年儿”,就是多摔几个跟头也值得。心里想着,可没忘了打小鼓儿。这时,猛地听见后面有人叫他:    
    “打小鼓儿的,过来!”    
    调过头来,看见一家儿大门开处,从门缝探出个又圆又胖的大脑壳。    
    姚以宾敲着小鼓,走向那家儿大门。    
    “你就别敲了!”胖子咧着嘴说。    
    姚以宾领会了那个人的意思,他知道卖东西的人家要面子,怕张扬。姚以宾偃旗息鼓,悄悄溜进大门,胖子忙回手关上大门。这是一个很讲究的四合院,门口有个大影壁,正房和东西厢房的门都紧紧闭着,院里有一棵大梧桐树,树下放着一口黄花梨的大躺柜,那个胖子,二十一二岁,说话时,一脸白肉一颤一颤的:    
    “老人没了。留下一柜盘子、碗儿,你收不收?”    
    “收啊,怎么不收?”姚以宾嘴里的话硬,心里可怯,因为他腰里只有十块钱。都给了人家也不够半口柜钱,何况还有一柜瓷器呢。但他还是硬撑着看那大柜。只见大柜木质坚硬,铜活儿完整,柜盖下面的黄铜鼻子上穿着长方的大铜锁。    
    “您把柜子打开看看。”    
    “破盘子烂碗,有什么好看的?”    
    “不看看怎么敢买?”    
    “我跟你说,我家老爷子仙逝了,钥匙一时找不着。我不蒙你,柜子里头肯定有盘子,有碗。”    
    姚以宾想,这位是败家子,老人留下的东西,怎么能连看都不看,就要卖了?这种人心里没谱儿,说不准今天能拣到便宜。于是就试探地问:    
    “就这破玩意儿,你要多少钱?”    
    “你们打小鼓儿的,经常收破烂,你就看着给吧。”    
    “金从佛口出——看您什么心气儿。”    
    “你就给二十块大洋吧。”    
    姚以宾心想,这人还没多要。就他那口柜,也值二十多块,里边有东西就算我白捡,没有东西,我就卖柜。再看那胖子,嘴咧得像个瓢似的,嗓门也大,却是个没有心计的人。于是,就摇了摇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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